当陈行野趁着林有可站在远处，然后偷偷靠近吕伯朅向对方询问所谓自己的新生到底是什么的时候，老吕只是带着些许玩味的神情回看了他一眼，并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对他说道：“你确定你想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那当然！”陈行野十分用力的点了点头，毕竟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太大了，因为他现在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全身心的感受到无比的放松。

    怎么说呢，要不是有身体在压着自己，估计自己早就可以飞上天了。

    “你这只是一时的错觉，小子。”吕伯朅居然能看出陈行野此时内心的感受，他的语气有些严肃，“任何得到的都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

    “有付出才会有收获呀，难道不是吗？”陈行野不以为意的笑着回答道，他转头瞟了一眼还在远处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林有可，随后又悄悄掀起自己身体一侧的大衣，指着那一块原本被吕伯朅一拳打穿，但现如今却覆盖了一层血肉肌肤的区域，充满好奇意味的对吕伯朅继续追问道，“这种变化是否说明，我有机会重新变回人类？”

    吕伯朅低下头看向那块异变的区域：“也许吧，但这的确是一个奇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奇迹！”陈行野看不见他的脸色，但还是能听出对方话语间的感慨。

    “奇迹？是指这个？”陈行野戳了戳自己新生的肌肤，感觉弹性不错，让他一时有些怀念起生前的日子。

    “不不不。”吕伯朅却摇了摇头，“我说的奇迹是你，是一整个你！”

    “为什么这么说？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陈行野摆了摆手，然后放下大衣下摆。

    吕伯朅笑着抬起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翻过公路边的护栏，沿着沟壑边缘坐了下去，开始注视起远处的风景。

    陈行野见状，也有样学样的，屈身从护栏底下越过，坐到了吕伯朅身边：“怎么，你是怕被谁听见吗？没事的，小林离我们远着呢，咱们说轻点就没问题的。”说罢，他还故意又高抬头瞄了一眼林有可的方向。

    吕伯朅没有理会陈行野的小动作，而是看着远方，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早已注定的。比如你会成为机器人，比如我会出现在这，又比如我们之前会遭遇袭击，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命运安排好的。”

    “就比如我会遇见你，然后你用了什么神奇的力量让我身上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陈行野顺着对方的话语，接着讲了下去。

    “是啊。”吕伯朅转过头，看向陈行野，“之前我塞进你体内的那股力量，被我称作为‘蛹’，是我从迷梦域最深处取到的根源性力量……”

    “迷梦域？是哪里？我怎么没听说过？”陈行野在听到了陌生的名词后，立马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不过吕伯朅此刻却显得无所谓，直截了当的解释了起来：“迷梦域，就是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最底层区域的称呼，你可以叫它盖亚意识、大集体意识什么的，但是有一批人就称呼那里是迷梦域，我呢，其实更喜欢把那边叫做群山。”

    “哇哦，群山？迷梦域？我怎么感觉你说的东西跟我这一身机器结构一对比，有些不太对劲啊，我们难道不是在一个科技发达的世界观里吗？”陈行野咧着嘴，脸色有些尴尬，他觉得对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童话故事，好像是随便找了个应付他的烂借口。

    吕伯朅并没有因为他的插嘴而停下自己的话语，他转回头看向远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一次机缘巧合下，我从迷梦域里取得了它的根源性力量，并将其带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我将它藏入我体内。至于我为什么将这份力量叫做‘蛹’，那是因为它有一种可以让事物如同化蝶一样产生巨大变化的功能。”

    说到这，吕伯朅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身上的变化，其实就是源自‘蛹’对于你意识最深处愿景的回应。”

    “所以说，就是因为我怀念自己生前的正常生活，所以‘蛹’要把我重新变回人类？”陈行野思考了下，脸色有些迟疑，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不对啊，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我身上大部分区域还是金属机械结构啊，没道理啊。”

    说着，他还挥了挥自己的金属手臂。

    “也许成为人类并不是你最开始的梦想。”吕伯朅的语气在陈行野听来有些古怪，他侧头瞥了眼对方，只瞧见对方嘴角挂着些许无奈的苦笑，但眼神里充斥着回忆，感觉有些奇怪。

    “我最希望的事情不是重新成为人类还能是什么，我家芃芃还在等着我回去呢！”陈行野不太理解对方这一副表情里内含的意思，但他还是十分肯定的将自己如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芃芃？柳芃芃？”吕伯朅皱起了眉头，稍微有些愣神，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啊，难道你认识我的女友吗？”陈行野见此，立马追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他摇了摇手：“我再说一次，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但不一定是你变化之前的愿景。”

    “啊？你能听听你在说什么吗？什么现在之前的？难道不都是我自己吗？”陈行野头上冒出一堆问号，他不知道旁边这个老头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吕伯朅却不再说什么，他沉默的低下头，整个人都变得萎靡，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倚靠在背后的护栏上，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陈行野还是不依不饶，他对于自己身上的变化充满了好奇心，而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吕老头，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老吕，老吕，你别这样不说话啊，能不能再说多点？你刚才说了老半天，我完全不晓得自己体内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啊？给个面子好嘛，再说几句，再说几句！”

    说着，他还伸手使劲摇起了吕伯朅。

    “你知道吗？我的人生经历在今天之前，其实到过很多地方，遭遇过很多人，也受到过很多打击，但每一次，或多或少我都能努力坚持下来，我总觉得人定胜天，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主宰我的命运，但是……”

    也许是陈行野的大动作让吕伯朅找回了一点说话的兴趣，不过老人语气里，还是一股子丧气味：“……直到我遇见了你。原来时间久了，人的记忆总是会出现点差错，我原先一时之间都没彻底想起来，直到刚刚，我才发现，从头到尾，我一直都在命运的手掌心里，从未逃离。”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感叹什么啊？”陈行野看着吕伯朅，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你甭管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人活着不就是得过下去吗？怎么，你觉得自己被命运主宰了人生，那你现在就准备去死吗？”

    “但是……”吕伯朅还想说什么，却被陈行野直接粗暴的打断了话语。

    “但是什么啊，你就没有一点目标吗？难道就没有人等着你吗？你不为自己活，难道就不能为别人努力坚持下吗？你年纪比我还大，怎么比我还看不开啊，真是奇了怪了。”

    吕伯朅听了他这么一句话，倒是抬起了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陈行野，一直看的他内心发毛，让他有些忍不住的呲着牙说道：“老吕，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看的我有点心慌，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年轻挺好的，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像我，被现实毒打太多次了。”吕伯朅自嘲道。

    陈行野松了口气，不过立马又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呀，心态放轻松，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对了，我体内那股力量到底……”

    话还没说完，林有可忽然从一旁冒出来了，好奇的向两人问道：“两位在聊什么呢？”

    “嘶！！！”陈行野被他这突然冒出来给吓了一跳，“我说小林，你下次能不能靠近的时候发出点声音，别这么静悄悄的跟鬼一样好嘛？”

    林有可则皱起了眉头：“陈经理，你现在这样一副机械身体，还怕什么鬼吗？等下，你们刚才是在说什么秘密吗？”说着，他还左右来回扫视了两人。

    “没。”陈行野有些心虚的立马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吕伯朅的肩膀解释道，“这不是老吕突然有些厌世情节嘛。我在想办法帮他除掉那种坏心态。”

    “是吗？”林有可带着疑惑又看向吕伯朅，看见老人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对陈行野的说法可信度也上升了一点。

    不过陈行野不想他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于是立马追问道：“我说小林，你说的中心城过来接我们的人员，有消息了吗？我感觉再等下，天都要黑了。”

    “哦，这个啊，现在有点奇怪。”说到这个事情，林有可脸色有些纠结起来，“我都把消息发出去这么久了，那边居然都没有回应，难道是通讯出现了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信号不好？”陈行野假装好心的提出了一个说法。

    但是林有可马上摇了摇头：“不可能，这套通讯系统是在主脑的注视下，不可能存在信号不好的问题。”

    “那我们不能直接自己去中心城吗？一定要等人来接？”陈行野又提出了一个说法。

    林有可则有些无奈的继续解释道：“不行，想要跨过间隙前往边缘，只能借助由主脑提供的，具备穿梭功能的工具。而目前我手上有这个功能的，只有我自己那台车了。”说着，他还十分幽怨的看向了吕伯朅跟陈行野两人。

    陈行野顿时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毕竟在刚才的解释里，对方的车被换成了自己的脸，这么说的话，好像如今这种局面，都得怪他们了。

    这时，一旁的吕伯朅开口说道：“也许是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林有可一听，更加不相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哪有什么危险会严重到连个正常通讯都无法进行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行野本想再说出自己的一个想法，但看见吕伯朅在偷偷朝他使眼色，顿时心有神会，冲着林有可用假装担忧的语气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有没有那种特殊情况下的特别方案，要不，你再试试？”

    “有是有，不过……”林有可还想继续说什么，突然，他手腕上的设备开始发出震动，让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脸色一下子变的难看起来。

    “怎么了？”陈行野好奇的问道。

    林有可没有理会他，而先是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向了吕伯朅，但老人只是坦然的跟他对视。不过林有可也没有对吕伯朅说什么，而是转头对陈行野说道：“陈经理，来接我们的人，在间隙里遇到了袭击，我这边刚收到了求救信号，抱歉，我得先去处理一下。”

    “袭击？”陈行野立马想到了之前自己一行人遇到的怪物，难道是同一群？因为自己没有进入那所谓的间隙，所以被另一批人碰上了？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些猜测说出来，而是直接回复对方：“去吧去吧，你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们就坐在这等你回来。不过，你要怎么帮他们？需要我们的协助吗？”

    林有可摆了摆手，直接站起身跨过护栏，越过沟壑跳到了对面的空地上，然后边走边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得找个没有打扰的区域，将坐标发送给我的同事，这样就可以牵引他们来到这边，以躲开袭击，陈经理，请你们务必不要靠近，以免遇到什么意外。”

    “我不会靠近的，我不会靠近的。”陈行野一想起那些怪物的可怕行径，就立马向林有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随后，他就看着对方越走越远，背影逐渐缩小，最后停在了极远的位置。

    他估摸着对方应该是听不到自己这边的讲话声了，于是就低声询问起旁边的吕伯朅：“老吕，你说的袭击不会就是咱们回来前的那一群吧？”

    “没错，就是那一批。”吕伯朅肯定道，“我们只是回到了现在，但并不代表那群东西不见了，他们还是会按照原来的时间出现。”

    “不过话说这次过来的人，信息来的还挺快的呀，不像是之前，老半天了支援都没什么动静。”陈行野突然发现了两次呼叫之间的差别。

    “这也许是因为，我们之前遇见怪物后，被什么事物给屏蔽了通讯，又或者，当时不止我们那一群怪物而已。”吕伯朅在一旁说道，只不过说出来话的内容让陈行野一时之间有些联想翩翩。

    好一会儿，他才有些揣测的说道：“你的意思是……”

    “哎，点到为止。”吕伯朅举起手，示意停止这个话题，留给了陈行野无尽的想象空间。

    不过吕伯朅这次没有继续沉默，而是说起另一个被暂停的话题：“说回你的情况，你现在的意识已经焕然一新，不过也正因为是刚刚诞生的，所以你需要慢慢去掌握并控制好它，不要随便被其他东西牵引着走，有些影响可能会伴随你一生！”

    “啊，什么意思？”陈行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现在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了。”吕伯朅在陈行野的注视下，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林有可，又指了指身后护栏另一边驶过的各种车辆。

    “那些人啊，他们的意识其实都是被困在肉体凡胎之中，就像是天生带着枷锁一样。但你不一样……”

    他又将手指向了陈行野：“你现在新生的意识，完全不受困于任何事物，没有所谓的血肉束缚，也不存在什么机械囚笼，简而言之，对你而言，你如今的躯体，更多的只是一种暂时用来容纳你意识的容器而已，但是所谓三岁看到老，白纸也怕墨滴啊！”

    “老吕，你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意思哦。”陈行野讪笑着挠了挠头，“不过新生也带着我以前的记忆啊，而且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更换我的身体咯？不对啊，我本来就是意识植入机器人体内，我本来就可以随便更换身体啊，还有，我原先也是自由意识啊。”

    “所以我用了‘焕然一新’嘛！而且你现在的身体可比你之前厉害多了，说不定可以成为你未来很长时间里的隐藏利器。”吕伯朅否定了他第一个说法。

    “利器？”陈行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块转变为血肉的身体区域，就这？

    “‘蛹’不仅赋予了你自由的全新意识，也让你的躯体产生了不一样的变化，只不过这个变化我不能现在跟你说，你得自己去探索，这是你应有的磨练。”吕伯朅开始变身谜语人，话语间神棍味十足。

    陈行野本想出声严厉谴责对方的这种行为，不过话还未出口，吕伯朅又继续说道：“至于你之前是不是自由的，我只能说，并不是，剩下，未来你就知道了，我也不能透露太多。”

    “不是，你怎么突然开始要当谜语人了？”陈行野没忍住，趁着对方话语间隙直接开口说道。

    “不是我要当谜语人。”吕伯朅露出无奈的神色，“有些事情我不能现在跟你讲明白。我说过，你现在很容易被影响，任何超出你理解范围之外的信息，都有可能对你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后果，你难道希望变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完全舍弃过去的怪物吗？或者一个整天痴呆的傻子？一个完全放纵自己的疯子？”

    “会吗？我会吗？不可能吧？我可是成年人了！”陈行野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吕伯朅，但是对方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东西是我给你的，我难道不比你清楚？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陈行野听他这么一说，内心觉得还算有点道理，可他的好新奇还是让他心里痒痒的。

    不过这时，吕伯朅却将手指向了林有可的方向：“哟嚯，有人来了！”

    陈行野下意识的也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只见远处林有可那极小的身影旁，突然散发出与周遭环境十分不符的色彩变化，似乎是整个空间都产生了扭曲一样，随即，有什么人像是跨过一层薄膜一样，出现在林有可身旁。

    不过还没等对方完全跨过来，一股在陈行野听来非常熟悉的怪物嘶吼声从那一边传来，哪怕是离的那么远，依然是让陈行野瞪大了双眼，惊惧的神情涌上脸庞。

    我靠，不会是它们也要过来了吧！现在跑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