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标哥隐患
“大哥大哥,你看那边,那个宫女好漂亮啊。”
当花炜带着康铎和两个“街溜子”,如同游魂一般飘荡在百花宴各处,闲来无事,又对戏曲,说书,诗会兴致缺缺,就对宫中即将释出的这批宫女评头论足起来。
被选入宫中的宫女,大多来自民间。
也有部分是罪官人家或是罪犯之后。
要求不能有体臭,恶疾。
先不论识不识字,模样肯定是标致的,能在宫中熬过这五六年出宫(这是洪武时期的出宫要求,各朝代标准不一),懂规矩,知进退是起码的底线。
老朱本人对这些宫女的兴趣不大。
但下面迎逢上意,选送上来的宫女质量可想而知。
即便现在年龄普遍比今晚参宴的年轻人们大上几岁,却也正是适龄生育的年岁。
虽然勋贵子弟们大都看不上。
但对于那些年轻将领而言,从中筛选几个妾室却是再正常不过,如有担任过宫中女官的,也不是不能娶为正妻。
至少花炜逛了这一圈,已经看到了不少独行的年轻人大胆的邀约了宫女。
“光看人家漂亮有什么用,喜欢就上去约啊。”
“错过了今晚,你都不一定能再遇见。”
面对着花炜的激将和撺掇,身旁哼哈二将中的一位,一狠心,毅然选择了坠入爱河。
三人望着他大胆的和相中的宫女打了招呼,不过一会的功夫,就送出了花炜赞助的定亲礼,随即牵上了。
那一刻,他们心里顿时都有种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成就感。
花炜正盘算着再换下一处地方,看看能不能再给剩下的两个单身汉安排一下。
扭头就撞上了方才宫门前给所有人领路的太监。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目不斜视的内卫。
看见花炜,他一甩手中的拂尘,不紧不慢的出声道:“花侯,后宫有贵人相请。”
“贵人,什么贵人”
“我又不认识。”
“今晚的夜宴都已过半,我这形单影只的,还要寻觅自己的良缘呢,告辞!”
看见这阵仗,花炜就明白。
今晚的正戏算是来了。
但是碰上这种鸿门宴,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何况还是去后宫,所以他的第一选择,就是开溜。
只要我跑得快。
什么贵人,什么事情,统统跟我没关系。
但显然,这种情况早就被人预料,都知太监身后的两个内卫就是为此而来,一左一右的拦在了花炜的面前,阻碍了他的去路。
虽然干的过。
但这一拳出去,可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花侯,您不去可不行。”
“这会您如若跑了,老奴就只能找陛下请一张圣旨来了。”
领头太监带着三分无奈的陈述着利害。
听到圣旨二字,知道这是老朱的主意,花炜也便放弃了整这些幺蛾子。
但身旁的康铎和另一位形单影只的马仔却站出来力挺。
“你如欲将小花侯带走,就劳烦再辛苦一二,将我一并带上吧。”
“算上我,我也去。”
领头太监也有些意外般看向两人,随即出声警告:
“后宫重地,非有令不得入内。”
“二位公子,还是好好参加这百花宴吧。”
那哥们正要发作,被花炜伸手拦下,并冲康铎示意一下:
“你好好呆着,继续找找看,要是能得遇良缘就主动上前牵手,如若没遇见,我会想办法帮你寻一位,百花宴结束你就先回去吧。康铎今晚记得来我府上,要是他没找着就带他一起,咱们一醉方休,我有事情找你。”
“再多说一句,我谢谢你们挺身而出,但这不是你们该掺和的事情。”
说罢,花炜俨然换了一副凛然姿态,冲领头太监示意到:
“这位公公,劳烦领路吧。”
一行人走进深宫。
不多时,花炜就在领头太监的指引下,登上一间宫殿之后的高台,见到了这位身着凤袍的“贵人”。
“草民花炜,拜见皇后娘娘。”
马皇后独自一人坐在木桌前,桌上还摆放着热茶糕点,看见花炜到来,并自称草民,笑着抬手道:
“今日你夺下沙场校阅魁首,陛下已然允诺,虽还未录入官职,却足可自称臣属了。”
“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花炜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襟。
一袭白袍在高台月光的笼罩下,正如花炜此刻的态度一般,清冷无暇。
“沙场校阅是陛下的旨意,草民自当遵从,可陛下也允诺五品以下官职任草民选择。”
“既然是任草民选择。”
“草民自然可以选择罢选。”
这拒人千里之外的软钉子,让马皇后着实错愕了半晌,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雍容微笑着指着木桌对面的位置道:
“坐下聊吧。”
“今晚,我只是以标儿与常氏的母亲,你嬢嬢的身份找你问些话。”
“你们男人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与我无关。”
听着马皇后话里有话,刚坐下的花炜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女诸葛的惊人智慧,与超凡的情商。
“嬢嬢所问,无有不答。”
今晚的鸿门宴本就是摊牌局。
只要你拿出平等交流的态度,不以势压人,那我自然以诚相待,百无禁忌。
马皇后亲自给花炜倒了一杯茶。
“原本你久居家宅,闭门不出,世人皆不知东丘侯府还藏着这样一位生财有道,文武双全的小花侯,不愿出仕,尚可理解为志不在此。”
“为何如今崭露头角了。”
“仍旧在拒绝标儿的招揽,又拒绝以校阅魁首之机出仕呢?”
花炜双手接过了茶盏,浅抿一口,放于桌上。
“侄儿一直是太子侍读,从来不需要太子招揽,不论早年今日,侄儿不愿出仕的原因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如今朝堂之上掌权的,是一位我如何都不能与之融洽相处的君主。”
花炜的话音,随着夜风缓缓消散在这高台之上。
马皇后沉默许久。
似乎一时也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直言不讳,掏心窝子的扎心话。
可要说这话有哪里冒犯君主,或是诽谤皇权。
却又与之沾不上边。
许久,马皇后才找到理由圆场:
“可是你家叔伯做的哪件事犯了你的忌讳?”
花炜摇了摇头,中正的回到:
“恰恰相反,叔伯建立大明,除了因底蕴不足和短视所行的一些权宜之计,其他的举措,侄儿大多赞同。
“换侄儿在那个位置,许多事情只怕会做的比叔伯还狠辣些。”
“我与叔伯之间冲突的不是其他。”
“而是执政治国的理念。”
“若抛开这个死结,我对叔伯的印象不仅不坏,甚至在大明让侄儿仅有的两个服气的人中,他能算上半个。”
“至少把侄儿放在叔伯当年的处境,要在元末那样的乱世之中揭竿而起,建立大明,侄儿是办不到的。”
“真没想到你对你家叔伯的评价如此之高,前些日子,他可没少在你嬢嬢面前抱怨某人的名字。”
当听到花炜对老朱的印象不差,马皇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身旁宫殿的一处窗户。
嘴角还闪过一丝笑意。
花炜一脸无所谓的坦言到:
“我给叔伯的评价,并不影响我不愿意为他效力。”
“除了执政立国的理念之争,好似一场变法的双方,无从调和;叔伯的一些习性和举措,也是让侄儿不愿意出仕的原因。”
“就好比官员俸禄,大明的年俸之低,放在历朝历代都算是独一号。”
“若不是家中有些余财,还有爵位的添补以及田亩,在侄儿令人创办钱多多和悦来楼前,几乎不够支撑花府和常蓝两家的用度。”
“可若是当了官,按照大明律令,官员不可从商。”
“呵。”
花炜发出一声莫名的笑。
其中的含义,大概只有马皇后这一级别的人才能完全领会。
“其次,叔伯是从最底层的农户一路杀上的皇位。”
“一路而来。”
“艰难险阻,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不足为外人道也。”
“它们造就了如今体恤百姓,杀伐果决的叔伯,却也促成了叔伯多疑的天性和对权柄的掌控欲。”
“任何残害百姓,危害大明,窃取权柄者,叔伯都会毫不犹豫的对他们挥下屠刀。”
“这些忌讳,我和叔伯是一样的。”
“可如果我在这时进入朝堂,我周围的同僚又都是些什么人?”
“前元官吏。“
“红巾降臣。”
“淮西勋贵。”
“江南士绅。”
花炜看着马皇后自问自答,每念及一个势力,就竖起一根手指,面色也深沉一份。
“他们都是前元的余弊,不少人的身上还带着前元的恶习,按我与叔伯的忌讳,这些人全杀了或有冤枉。”
“可隔一人杀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
“但朝廷时下的现状,叔伯只能任用这些人暂时维持。”
马皇后情不自禁的微微颔首,论对自家丈夫的了解,她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而今日,她却像看到了另一个朱元璋的知己。
而在旁边的宫殿中,一扇最靠近两人的窗户,悄然的露出了一条缝。
若是站在窗边向里瞧。
定能看见一个戴着金冠,侧耳窗台的脑袋。
花炜继续推演着。
“若挤进这样的朝堂,无论是站哪一边势力,侄儿只怕都融不进去。”
“到最后,就只能当一名背靠君王的孤臣。”
“可自古以来的孤臣有几个好下场?”
“刘师的先例,就近在眼前。”
“叔伯倒是对我放心,可以破格提拔,大胆任用,但侄儿在同僚之中,就从此打上了皇帝走狗的标签,此后,侄儿就得在各种孤立和无中生有,断章取义的攻讦中,白白耗费心力。”
“虽然太子能够保我。”
“可到那时,我这一身执政治国的本事十去八九,剩下的那点零碎,还有什么意义?”
花炜说到动情处,忍不住高声质问。
当他冷静下来,又不禁仰起头,对着夜空皎洁的玉盘轻叹。
“我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把事做成的。”
“可依照我叔伯的理念。”
“我只要执行他的命令,达成他所要的结果,过程如何,他不管,最终的荣光和盛名尽归于他,与我不沾分毫。”
“因为他是君,我是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如果进入朝堂,注定要面对这样一个死局,那我凭何不能安分守已的蛰伏,等待一个更加契合的君主和更合适入朝的时机呢?”
“反正进了朝堂,也需要摸爬滚打,历经浮沉。”
“我不如在府中多逍遥几年。”
“我直接辅佐登基的太子不行吗?”
听着花炜故意作怪的戏言,马皇后却能从中体会到花炜处境的为难。
自家丈夫的毛病,自己最了解。
花炜所说虽是推演,可它有几分站得住脚,她还不清楚吗?
正是因为它太真实了。
为了维护某个躲在窗户后面偷听的小心眼的面子,这个话题还是赶紧跳过吧。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嬢嬢不会替你叔伯强要求你去做什么。”
“嬢嬢现在只好奇,整个大明让你服气的那剩下一个半人又分别是谁?”
花炜的脸上忽的露出笑容。
“要说让侄儿最服气的一个人。”
“她此刻正坐在侄儿对面呢。”
“若说整个大明有谁能让咱叔伯这暴脾气都顺首低眉的,只怕也就这一位了。”
马皇后的目中闪过惊讶,目光随即在某个窗台流转,脸上顿时涌现了三分促狭,掩嘴轻笑。
若不是叫花炜发现自己在一旁偷听,有失颜面,只怕某个小心眼的这会儿都该提刀杀出来了。
“嬢嬢原以为你是个持才傲物的。”
“没想到你也是油嘴滑舌的。”
经过这一打岔。
方才紧张的氛围,顿时消散几分。
花炜尝了一块糕点,用茶顺了顺嗓子。
就听马皇后追问最后那半个人让他服气的人。
“嬢嬢智慧过人,最后那半个让侄儿服气的人,您猜不出来?”
马皇后顿时反应过来。
反问到:
“标儿在你眼中,又有何不足之处?”
花炜组织了一会语言,这才斟酌说到:
“身为大明太子,太子胸怀之广、执政之明,令勋贵服气,百官颂扬。倘若太子有朝一日继承皇位,必成一代明君。”
“可侄儿以为,太子身上缺陷有二。”
“其一,因其自幼接受儒家教育,虽受诸多重臣大家,乃至陛下亲授,但仍缺少如叔伯一般,果决的杀伐之心。”
“其二,太子常年读书,接触朝政,治政监国确是一把好手,但也正因如此,太子并未习武,接触军政,体魄也不如叔伯强健。”
马皇后听的皱眉,却并未反驳。
而是等待花炜的下文。
面对马皇后探寻的目光,花炜认真的提醒到:
“表面上看,这二者看似无关紧要,可在侄儿看来,这直接关乎着太子的寿数。”
“啪嗒。”
一旁的宫殿中传来笔杆坠地的声音。
可花炜来不及细听,马皇后便失态的起身追问:
“此话当真!“
花炜对视着马皇后焦灼的双眼。
一字一句的反问到:
“嬢嬢还记得,我通过舅舅走太子关系,往宫里送的郑太医吗?”
“他的手中,留存有一本记录了我师姐、太子,乃至于嬢嬢这些年的身体变化的病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