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鸡腿的浪漫
天微黑的时候,范七七过来了。
她带来了丁七虎向往的大块牛肉晚餐——四个男杂役和四个丫环费力地抬来了四个大号木制的食盒。
她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今天晚上慕容家主的一个小妾过生日,所以周武父女和刘坤三人被邀请去吃生日晚宴去了,老管家周福在厨房煲崔七开的药。
丫环和杂役把四个食盒放在房间里就告退走了,走到门外后还有窃窃私语传进房间里。
“这两个人能吃这么多吗?就是两头老虎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谁知道呢,下午听张厨子和李厨子说那个男的喝了一百碗粥呢。”
“这你也信,一百碗粥?张厨子和李厨子多半是又喝多了,说的什么胡话。你喝十碗给我看看,我赌你一两银子。”
“就是,一百碗粥还不得把肚子胀破了?多半是听得今晚柳夫人过生日,眼馋那些好吃的呗,那里面有一个食盒就是府上那边送过来的。”
“哎,那狐狸精,还不也是一个丫环,仗着少爷看得上她家小姐,特意地在这恃宠而骄,狐假虎威罢了。”
“就是就是,那个男的也听说只有十六岁,估计就是狐狸精的相好,正好趁着这夜黑人不在的,胡吃海喝后厮混一处罢了。”
“是的呢,前不久我好几次都见这狐狸精从这男的房里出来,还带着这男的的衣服。”
“啊,哪个时候,说说,你有没有偷看到?”
“啊……要死了,你别乱摸,你这妮子莫不是自己思春了,你自己怎么不去偷看。”
“各位小姐姐,我建议你们不要去偷看,那个男的据说也是个仙人,可不比得咱们这凡人的。”
“张小三,你竟然还没走,偷听我们姐妹说话做什么。莫不是想我把你偷看思丫头洗澡的事说出来。”
“啊,死张小三,你什么时候偷看我洗澡了,我打死你。”
“没有啊,没有啊,哪有的事,各位小姐姐,我先走了……啊!”
嘻笑吵闹的声音渐行渐远渐无。
范七七点了一根红色大蜡烛,微红着脸去把门关了。
她低垂着脸,不敢看丁七虎的眼睛,把其中的一个食盒打开,取出了里面的食物。
这是今晚慕容家的生日宴上的菜,估计不是周武就是慕容家大少爷故作示好拿过来的。
里面菜肴很丰富,鸡鸭鱼肉俱全,有糕点有汤,还有一小半边烤羊。
菜肴很香,但比这更香的似乎是灯下美人。
因为先前听到的那些羞人的话,范七七的脸很红,就像是一颗大型的红樱桃,在烛光的映射下,仿佛随时能滴下水来。
她很怕眼前的丁七虎误会什么,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装作没听到先前门外那些丫环的话。
她拿起一支鸡腿,慢慢地递到了少年的嘴边,低声说道。
“丁少爷,请。”
看着她的窘态,丁七虎没敢再逗她什么,张口咬着鸡腿。
——他口中咬着鸡腿没动,眼中看着她也没动。
他没有半点误会。
鸡腿很诱人很香,但今晚最诱人最香的却是她。
范七七低着头,手伸在前递着鸡腿,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发现半天不见动静——她睁开眼偷偷向前面瞄去。
——两排洁白如玉的牙齿紧紧地咬着鸡腿,一双亮澄澄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庞。
她吓了一跳,赶紧又低下了头,脸上红霞又飞起来了。
丁七虎虽然很喜欢这片红霞,但也担心吓到这片红霞。
他终于咬了一口,一口就把那只鸡腿全部咬了过去。
他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
“谢谢,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他的声音又真挚又温柔。
范七七呆了一下,仍旧低着头,伸手从食盒里拿起另一只鸡腿,照着前面的角度递了过去。
鸡腿动了两下,却依旧还在原处。
她不解,抬头看着少年。
丁七虎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嘴里慢条斯里地嚼着第一只鸡腿,脸上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温暖,左边脸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酒窝,酒窝里有春风一样的温柔。
“你吃,你也没吃晚餐。”
范七七的紧张在这春风般的笑容里突然没有了,她也笑了,很自然地笑了。
她的脸上似玫瑰绽放,很灿烂也很艳丽,两边脸上浮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酒窝里漾着点点不同于玫瑰的青涩。
她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把手里的鸡腿轻轻地扬了扬,那意思很明显——我不饿,你吃。
谁知少年比她更固执,他满面的笑容更温柔了,嘴里用比任何时候都慢的速度嚼着嘴里的鸡腿,仿佛那是世上最好吃的那只——头却轻轻地摇着,那意思也很明显——你不吃,我也不吃。
范七七是个很温柔的女孩,比起小姐周海颜的刚毅,她温柔太多。
所以她没能拒绝少年的坚持。
她把那只鸡腿拿了回来,轻轻地咬了一口,有点香。
又轻轻地咬了一口,很香。
丁七虎看着她吃鸡腿的温柔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两排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反映着点点红红的烛光。
范七七看着少年那微张的嘴和狡诈的笑脸,脸突然就变成了一朵熟透了的玫瑰,口中咬着鸡腿突然不动了。
先前动了两下的鸡腿……
——啊,这鸡腿上有他的口水。
又羞又恼又怒又惊的小姑娘惊慌失措,不知该不该把这烫嘴的鸡腿给扔了,只是恼怒中,她慌张地咬了一口——没咬到鸡腿,咬到了自己的嘴唇,一丝淡淡的带着甜味的液体在唇间漫延开来。
丁七虎看到了这一幕,又是痛惜又是好笑。
他想伸手去抚那一小抹殷红,却发现除了手指头,自己根本动不了。
他轻轻地笑着说道:“你急什么呀,慢慢吃,吃饱了才好喂我。”
手不能动,他用眼睛轻轻地在那樱桃上抚着。
偏偏范七七看懂了那道眼光,她才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什么时候一直在“嘭嘭”地跳着。
稍一怔之后,她没再去看道让她心旌神摇的目光,她低着头快速地把口中那只鸡腿吃完了——她没去管那上面有没有对面这少年的口水。
那不是她应该拥有的温柔和浪漫。
凡人和仙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他(她)们中间有不可逾越的天埑。
她的心不再怦怦地乱跳,她再抬头时,脸上虽然还有红晕,却不再有娇羞。
她熟练地把食盒里的其它食物拿了出来,递给了丁七虎,她的语气很平静——至少她听起来是。
“丁少爷,你快点吃吧,我吃够了。”
这是堵死了丁七虎再要她吃的退路。
丁七虎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神情和语气的变化,却不知为什么变化,他也没去管这变化。
他口中依旧那么温柔,仿佛少女没有任何变化。
“好”
然后再没有人说话。
一个伸手默默地递,一个拿口慢慢地吃。
有些东西丁七虎坚持不吃,比如那些可口的糕点,比如那些香气四逸的汤,他说他是山里出来的孩子,只喜欢吃肉。
他自己不吃却又要求不要浪费,他说山里的孩子都知道粮食的珍贵。
他不吃,范七七只好都吃了,而且她也很赞同丁七虎后面那一句话,她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就是因为穷只想养活弟弟,而要把她卖了,幸好当时遇到了周武。
周总镖头当时本来想给她们家一些银两,并没有要买下她为奴为婢的意思。
是才七岁的她自己的坚持,她要卖了自己,她心寒于父母的绝情,这一次既然能把她卖了,那就还会有一次,不是次次都能遇到像这个姓周的伯伯这么好的人的。
她的坚持是对的,周武从来也没有把她当作杂役的看待,小姐也是一样把她当作一个妹妹。
虽然周武说她惯着小姐,把小姐服侍得什么都不会。
其实这是她的一点私心,她想用尽所能去报答老爷和小姐。
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一次如果遇到的不是周武,而是其他不可想象的人,她的命运多半会是悲惨的另一种结局。
所以对周武的救命恩人丁七虎,她抛却了少女的羞涩和自尊,为他擦身换衣,为他接尿接屎,这牺牲何其大,她却并没有后悔。
知恩报恩——这是她的坚持。
有恩报恩——这其实也是丁七虎的坚持。
并不是今夜的烛光太浪漫,并不是少年的心突然想起春天,也并不是少年突然一见钟情爱上了这个小姑娘。
只是少年在知道了在自己昏迷之后,是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为自己换的衣服,细心照顾了自己十五天。
一个未嫁的少女,这样之后还能嫁给谁?
自己怎能忍受她嫁给谁?
那个谁只能是自己。
所以虽然少年知道自己喜欢着这少女,却并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爱的那种喜欢,他还是想要给这少女一个未来,一个有自己陪她走的未来。
——他喜欢这样的她,喜欢这样喜欢她的自己,也喜欢这样陪着喜欢的她走向未来。
所以他的七虎计划似乎就要这样搁浅了,但是他并没有半点不开心。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而他也喜欢这样的变化。
只是范七七后面的变化让他疑惑——明明少女原来也笑靥如花,明明少女眼里也有光闪耀。只是在不久后就花不再绽放,光也不再闪耀。
疑惑归疑惑,他却从没想过放弃,他要用自己的坚持,想用自己的温柔,让那花再开放,让那光再闪亮。
四个食盒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丁七虎依旧淡淡地微笑,范七七依旧平静如水。
丁七虎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包括慕容府上送过来的,和厨子做的牛肉,他起码吃了一百多斤——但他其实并没有饱。
不过这却怪不了他的周师兄。
一是他的周师兄认为他虽然伤好了点,却没想到他因为十几天没有进食,练“金甲术”后的身体饥渴不下于那次溪水下上来的程度。
二是周武本来想下午请慕容家再派两个厨子过来做牛肉的,却没想正撞到慕容家主的小妾过生日,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抢主人家的厨子吧。
三是周武过去吃生日宴时,还悄悄地请慕容大少爷帮忙弄了很多食物过来——在其他人眼里,这么大一食盒菜肴就是六个人吃也绰绰有余了——总不能对人明说自己小师弟是个超级“大饭桶”吧。
范七七让熟练地收拾餐具,这时丁七虎突然在背后叫她。
“七七,你过来一下。”
“丁少爷,什么事?”
小姑娘轻轻地问,转过了身去。
“你的手拿过来一点。”
小姑娘很疑惑,依言把手伸了过去。
“咕”地一声。
然后少女睁大了双眼,脸上又飞红霞,她忙不迭把手缩回来,缩到了背后,异样的感觉刹那间从手指头传遍全身,耳根后面也渐渐红了。
已拿定主意的少女低下头很认真地想了一想,这样不行,这样会害了丁少爷,自己只是个下等凡人,还是个丫环,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于是她很努力地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很认真地看着丁七虎的眼睛,很诚恳地向他说出不行的理由:“丁少爷,你……”
丁七虎微微地一笑就打断了她的话,不接受她的理由。
少年的笑很温柔很狡诈。
——“你不要误会,七七。”
——“你的手指头上有肉。”
——“总不能浪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