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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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蛮内讧皇甫伺机 雀核鸟袭天权锋露]五月三日至七月廿三日

    一如皇甫崇所料,华亚良实独木难支,止行到半路,便不济而还。子反殃亲征,收复吾山与星月台二处,驻守于此。其添诸洞蛮军来增援,势态更为棘手。

    皇甫崇道:“我军目下并无近忧,不如休养生息。”

    任天问面有难色:“千岁在噬人之漠时主战,此时身处敌国,树敌无数,反要固守耶?南蛮养足气力,我等岂不危矣?”

    皇甫崇一笑:“子反殃于内政之焦头烂额,不能分心而理外兵。天朝若不进兵,子反殃必不反击——我等所夺之城,地贫民刁,子反殃视之如太仓一粟耳。”

    叶少锋哼一声:“千岁不战?”

    “非是本王不战,”皇甫崇摊手耸肩,“目下实是不可战之境。叶少锋,汝等铁骑虽强,却短于攻城。眼前这十余座重镇只需封道锁关,闭门不战,汝等欲乘马攀墙否?”

    电奕问:“千岁,子反殃因甚么内政苦恼?”

    “郑史帝,念。”皇甫崇将虺秦飞鱼卫所探得信报交于郑史帝,命其读之。

    “……近获悉子反殃亲征失利,其朝中敌党大肆嘲骂,上奏暗讽。子反殃留其心腹暂守,恰又操劳成疾……其本抑出于子反殃新政,颠罗丁切尔王朝旧制,以至于古训不许,老辈交相而诋毁之……”

    皇甫崇冷眼看诸将:“可晓得了?”

    “略懂,然而……不如说粗些?”叶少锋拭汗,实则无汗可擦,为掩尴尬而出此下策。

    “罢了……”皇甫崇长吁一气,“本王长话短说,子反殃改制,却因内讧生乱。”

    “哦,哦哦!原来如此!”“好嘛,念这么一长串……”

    皇甫崇心下好笑,又转念一想,子反殃既有所动作,与本王之策暗合,不知其下场如何?

    本王之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子反殃,似不敢出格越礼,类似圣尹耀光年间……看似雷厉风行,实则一事无成。

    夕照正好,轩辛凭空现形,缓步走进。

    皇甫崇胸中似乎被抓了一把,无心之痛,忽然看见轩辛直直向皇甫崇走来。皇甫崇虽知其是幻像,亦不禁笑答:“别来无恙啊,轩辛。”

    轩辛伸手摊掌,掌心依稀有一图腾模样,却模糊不清。

    “来索债的么?轩哲这倒霉孩子,本王已将他送去伴尔了……呃呜……”

    皇甫崇看向身前,胸口开了一个大洞,轩辛掌中赫然是皇甫崇之心。

    “本王进贡此与陛下……”皇甫崇一笑。

    轩辛如青瓷花瓶般从头裂至脚,化作一片光影。

    皇甫崇睁眼时,却卧在榻上。“来人呐!”

    “醒了?”凑到皇甫崇面前的却是灵均。

    皇甫崇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何事?”

    “许是在诸将前昏睡……?”灵均幽幽道。

    不,孤所问并非是此。灵均此来为何?以灵均之智,她未必不知本王之意,左右而言他,必有缘故。

    胸闷气短,压抑萎靡。皇甫崇一骨碌翻下床,在床头翻找。良久,拈起一支绣花针。

    灵均微微一笑:“素钊王何等英雄,却于床头置此物?”

    “哈哈,”皇甫崇刺穴放血,“本王多年前还会结毛衣,一窍通时百窍通,谅此女红绣工,何足挂齿!”

    “这等……可会舒爽许多?”灵均在侧看。

    “几使本王有死而复生之感……较之忍耐,实好过不少。”

    灵均悠然一叹。

    “灵均,卿可老实么?”皇甫崇报以一笑。

    “……王意是……”

    “破军亡矣,此句可真?”

    灵均登时双颊飞红,别过了身,头沉在两肩中。

    “本王想来也是……”皇甫崇沉吟。

    又是皇甫崇独身一人,于永夜中,手敲床沿,击节哼唱。

    仰倒回铺,被褥干冷。待皇甫崇捂温了,却又汗湿了。

    汗黏,沾住皇甫崇乱发。皇甫崇随意以小指勾拉梳理,更衣。

    郑史帝入门请见:“叶少锋元帅今日又请战……此是请战文书。”皇甫崇阅之,批示:既然要去,命尔等于敌城郊外张弓走马,诱捕鸟雀千百余,日暮前务要完备。恐叶少锋不信,唤李画生前去传报。

    任天问忽然打门进来:“千岁!听细作之言,南蛮城池正接收兵粮,闻有半年之度用,如之奈何?”

    皇甫崇正在洗漱,吐水抛皂荚,环抱双臂:“奈何!先与他小小地放个对罢!任天问,汝可点起兵去敌城前叫骂,看他出也不出,再作计议!”

    任天问直骂到日上三竿之时,敌军龟缩不战。天朝老兵,个个口干舌燥,有气无力。稍近此城,便有石灰滚油,浇泼而下,无计可施。皇甫崇闻之,道:“陈思①旧抗圣尹之法,看来于南蛮诸地颇为风行……”

    “千岁圣明,”郑史帝进言,“南蛮数城均以此守御,我兵难进。”

    皇甫崇问:“此事汝从何处知来?”郑史帝于文书中抽出数封:“不才为千岁念信时偶记之。”

    皇甫崇大笑:“好郑史帝!本王亦留心此久了。本王为火德,又师承‘祝氏封顶’黄虎,敢在城中置油锅?今朝日暮后,教南蛮数城,尽化飞灰!”

    李画生回来报:“禀千岁,话已传到。”皇甫崇瞅见他坟起了半边脸,知是叶少锋一气之下迁怒于他,却假意问:“李画生!这是怎么回事?”

    “千岁指的是……”

    “尊容大改!”皇甫崇嘲之。

    李画生不卑不亢:“叶少锋元帅误伤。”

    皇甫崇叹道:“此厚德也!口不言人之过,孤必嘉之。叶少锋这厮,连汝也敢打,看本王揪他来骂。此番有劳了,且先去帐后上药……”

    日渐西沉,任天问虽然换着班骂人,却也个个筋疲力尽。任天问跳脚问候敌军十八辈祖宗,对方却无动于衷。皇甫崇笑道:“好会忍耐!便等死罢。”

    皇甫崇教备马,让龙珷魏背上一箩预好之物,又让郑史帝去附近南蛮村中征百余会女红的妇人,诸将议论纷纷。安排已定,皇甫崇去找叶少锋。他正与数骑在林间,远远能听见斥骂声。

    “叶少锋,将网罗之物献上!”皇甫崇高声叫道。

    只见叶少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电奕假小心,催促家将亲兵呈上。皇甫崇见网内有鸟雀百许头,且生机勃勃,道:“足矣。”命龙珷魏取出箩筐。众人看时,却是杏子大小般的草球,堆满一筐。

    叶少锋若是个翩翩君子,倒也罢了。惜哉他是个粗人,破口大骂:“他[屏蔽],此番却不是老子无礼了!大敌当前不战,却命部下去飞鹰走狗,更掳掠妇人,成何体统!这些把戏,又有何益?”他抓一把筐中物:“呸!”

    电奕抽出数寸佩刀。

    皇甫崇哈哈大笑,任天问如释重负,做了个小手势,其骑部皆下马侍立。

    “叶少锋哪叶少锋,骂人之法大有长进!龙珷魏,拿过了烟斗!”皇甫崇向龙珷魏索烟斗。

    龙珷魏狠嗦一口,递给皇甫崇。皇甫崇将那“杏子”在烟斗边上一磕,引了火便丢开。“轰!”林中暴起火蛇。诸将在场,都吃了一惊。

    “此乃黄虎将军真传,内中皆填火药黑粉等物,遇热即炸燃暴起,”皇甫崇捏扁一个,让叶少锋看,“汝所捉家雀,日暮之后必回城中歇息。让林外那些妇人缝此于鸟腿,缚此于鸟身。归巢鸟回至檐下,一个不慎便会起火,而南蛮又在城中备滚油,近日又收受粮草,必先翻晾……我等乘火起时城中大乱,就隙攻之,省下多少气力!”

    一番话讲得叶少锋心服口服,纳头便拜:“千岁神机妙算,叶某钦服!望大人恕末将之过!”

    皇甫崇板起脸:“不饶……”众人闻此,都上来求情,皇甫崇方才吐出下句:“罚汝做先锋!”

    皇甫崇命妇人缝好时,天色未黑,急开网纵鸟,嘈杂一片,隐没城中。

    电奕攀上高木观望,任天问道:“千岁此计实妙,然而为何要在日落夜浅时放鸟?若乘深夜攻之……”

    皇甫崇笑道:“任天问将军,这等家鸟,日色一没便不能见物。”任天问恍然大悟。

    火神兵箭头浸油,制成带火引信。皇甫崇观天道:“真乃天助我也,今宵物燥,必然无雨。伏于城外,窥敌举动!”

    “飒飒飒……”城内忽然光彩照人,烟气升腾。

    “火!”

    “走水了,米粮!油,油锅!”

    “[屏蔽]这杀千刀的鸟还乱飞!”

    皇甫崇四顾,夜中,南蛮数城火起,天明如昼。

    “放箭!”皇甫崇令下,火神兵齐刷刷于草丛间立起,箭如雨堕,直向城头。火流星纷坠处,敌楼嘈乱。

    “先锋冲阵!”皇甫崇令。

    叶少锋悍然挥刀:“与本将上城杀贼!”清龙兵攻势迅猛,顷至城下。领教过城中石灰,滚油的厉害,清龙兵以布护头,拔隼匕顺墙攀上。

    任天问喝道:“轻装骑,掩护叶少锋元帅!”轻装骑遂于离城一射之地处取火铳扫射。

    “火神兵,二放!”皇甫崇红旗展开,两阵矢雨,敌军城楼迎兵台余火未熄,又复重燃。

    “儿郎们,拼命!”叶少锋挥刀夹马,巡视城下。

    熊熊烈焰吞噬席卷楼台。敌军虽乱,还是勉强成阵,取石要砸。皇甫崇见鸟雀纷飞,似是被浓烟熏出,急让火神兵射鸟。任天问讨了一张硬弓,燃了油箭,步立月下,拉弦振喝:“宗治庇佑!”

    “呼拉——”箭去时风起,城下诸军只见半空中一团火,直直掉落在敌城中。猛窜起的火舌舔舐青天,火借风威!魔燹八丈,席卷而来,敌军毫无还手之力。

    “如是本王,必舍前城而保城门也。”皇甫崇喃喃自语。

    ……平明余火初灭,灰堆处处。皇甫崇此计之毒,连下数城,敌军胆落。蛮子于墟烟里扒灰求金,号啕痛哭。皇甫崇冷笑:“化外之民,死不足惜!”

    ①陈思:南蛮将领。曾于仁宣年圣尹南征时独力支撑,几乎力挽狂澜,阻大军甚久,后病死。著有《陈氏法度》一兵书,南蛮诸将多有备此,其中即有以滚油泼敌御城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