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环:在交界地卖粪金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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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无名的真容

    米莉森被玛莲妮亚带了下去,跌向圣树底层的深渊。

    好在她精通水鸟乱舞的招式,踩在空气上缓冲了几次,终究没有直直摔成肉泥。

    从地上爬起来,米莉森看到四周的景象。

    这里并不是深渊,位于圣树底层的,是一片花海,甚至看不出有腐败的迹象。

    这里被一颗巨树的枝条围住,组成一个巨大的空洞,如同一口井,困住井底的生命。

    米莉森注意到,那颗巨树生得十分像人,就像是年幼的米凯拉,张开双臂,树枝组成飘逸的金发,拥抱着这片空间一样。

    玛莲妮亚走向那颗巨树,在树前的一个椅子上坐下,伸出唯一的一只手轻抚树根,沉溺其中。

    她并未睡着,只是甘愿沉溺在如梦一般的美好幻像中。

    米莉森看着玛莲妮亚痴痴的样子,想到米凯拉对自己的那些训斥,愈发有些郁闷。

    米凯拉说得确实没错,因为血脉的呼唤,自己强烈希望回归母体。但自己的意志与尊严,也确实无法让玛莲妮亚变得更好。

    只要她还是腐败的宿主,只要她还珍视着米凯拉,她就一定会在命运一般的注定下绽放猩红大花。

    米莉森跌坐在花海中,凝望着玛莲妮亚。她只是一个分身,而且被腐败侵蚀,记忆残缺,很多属于玛莲妮亚的记忆,她都想不起来。

    但过去的玛莲妮亚是这样的吗?

    她是这样,郁郁寡欢,失去自我一般的样子吗?

    米莉森不知道,但她认为,这样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本可以变得更好。

    尤其是在米凯拉已经归来的如今,她可以变得更好。

    米莉森起身,走向玛莲妮亚:

    “玛莲妮亚大人,米凯拉真的回来了,他或许只是有了什么变化,但他还在关心着你。刚刚他还因为你,教训了我一顿呢。他一定非常、非常爱着你……”

    米莉森一步一个脚印,走向玛莲妮亚,说着那些安慰玛莲妮亚的话,心里想的却是无名。

    对无名的不舍与依恋,与血脉中对米凯拉的依恋重合。她觉得自己愈发理解了玛莲妮亚。

    “那么不如将我吸收吧!”米莉森决然地呐喊。

    即使舍不得使命之后的那些幸福,米莉森还是决定先实现使命。

    米莉森相信,自己只是个分身,而玛莲妮亚才是完整的个体。

    太阳的教义告诉她,如果一人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多人的幸福,那就是值得的。如果那个牺牲的人是自己,那便再好不过。

    那场梦境中,看着无名的变化,米莉森也更深刻地理解到——死亡并不可怕,如果能因死亡,诞生更美好的生命,那么自己的生命便算是延续了下去。

    或许……这也是种轮回……

    带着一种壮烈的牺牲情绪,米莉森试图接近玛莲妮亚,但不等靠近,玛莲妮亚的义肢右手抬了起来,以不可见的速度挥舞一下。

    暴风过境,将米莉森吹向远处。

    玛莲妮亚拒绝着米莉森的靠近,又或者不愿意被她扰了清梦?

    米莉森感到一种血脉上的共鸣,一种情绪上的共鸣让她理解了玛莲妮亚的想法。

    那情绪所以会与她产生共鸣,是因为她们想法相似。

    当米莉森带着壮烈靠近她时,玛莲妮亚也以一种壮烈的情绪,拒绝了她。

    米莉森理解了玛莲妮亚的心意——

    米莉森只是分裂的分身,却是她最为高洁的分身。

    吸收了米莉森,会让她捡回意志尊严和戒律。但也会让米莉森的意志,稀释在其他四位姐妹之中。

    正如米凯拉所说,一切回归原点。玛莲妮亚会变回原本飒爽的女武神,但再遇到拉塔恩那样的强敌,还是会无法避免开花的命运。

    腐朽的母体已然衰败,米莉森却还是个含苞待放,尚有未来的花蕾。腐朽的落叶应该飘零,给花蕾营养与成长的空间。

    与米莉森一样,此时清醒的玛莲妮亚,试图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一如腐败轮回律法一般。

    如镜中倒影一般的思想共鸣,让米莉森捂住嘴巴。淡淡的悲伤,以及一丝恐惧在心中酝酿。

    看着曾经如自己一样坚毅的女武神如今半腐烂的样子,米莉森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轮回律法,那真的是无可避免的命运,自己也会不可避免地走向那样的结局吗?未来自己是否也会绽放,意志尊严尽失,最后让位给另一个“米莉森”呢。

    “轮回如果只是原地转圈,那还有什么意义……”米莉森呢喃。

    在些微的恐惧和畏缩中,米莉森发现自己又和玛莲妮亚共鸣了。

    玛莲妮亚不是完全不相信之前的巨人是米凯拉,她在恐惧,在逃避。

    她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看到这幅尊严尽失的丑态。

    “如此复杂的情绪,难怪感觉内心十分纠葛……”米莉森想。

    米莉森又有点悲哀,在女武神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她还没有女武神这样复杂繁复的思绪,如同一个孩童,思维简单直接,执拗却纯洁。但自己终究也会变成那样。

    甚至思考会变成那样的这个想法本身,就在反应着这种悲哀的变化。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意识到生命的短暂,也怪不得黄金王朝会如此孜孜不倦地追寻永生了。

    米莉森产生了一种明悟,在封闭的系统中,终究只能原地打转,在封闭的“环”中无谓地轮回。树叶飘零,让树根茁壮,但终究是同样的一份能量,不再成长,只会逐渐衰亡。

    所谓的命运,或许就是如此。站在时间的一端,看尽了一切的变化,那就是命运。

    除非……除非能打破轮回,击碎循“环”。有太阳一样的外部能量,滋养大树。

    米莉森抬头,看着从圣树上方挥洒下的和煦光芒。

    那伟岸、巨大、充满热力,宛如一位超凡的父亲一样的太阳……

    啪唧一声,光芒中掉下来一个人,嵌在湿润泥土和花

    丛中,印出一个人体轮廓。

    泥土翻飞,花朵炸开,打断米莉森的思绪。

    似乎也惊醒了玛莲妮亚的清梦。

    泥土的坑里,无名双手一撑抬起头,四下张望:

    “徒弟!人呢?我徒弟呢?!”

    无名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在屁股后面找到了米莉森,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已经被老妖婆吃了呢。”无名说。

    “玛莲妮亚不想吸收我。”米莉森说,“她想牺牲自己。”

    “牺牲自己?那可不行。”无名说,“这姑娘维系着米凯拉的意志,可不能就这么挂喽。”

    无名大剌剌走向玛莲妮亚:

    “姑娘,不要害怕打针,你哥真的找到了个不错的解决办法了。不要逃避,勇敢面对——”

    无名顿住了,眼前的玛莲妮亚消失了。

    转瞬之间,玛莲妮亚已经出现在了无名的身后,与右臂义手连接的长刀在机关连动下一甩,一滴黑血滴下,无名的头盔连接处,一道缝隙逐渐扩大,渐渐滑落……

    掉了一半,被无名赶紧托住,沿着切口滑回去:“好险好险。”

    玛莲妮亚回身,似乎有些惊讶。

    无名焊回自己的头盔,活动下脖子:“这么抗拒打针呢……看来只能强硬一点,逼迫你一下了。”

    “有时候,还是要逼一下。”无名呢喃着,颠跑两步,跑到刚刚玛莲妮亚安坐的椅子旁,一拳锤下,把椅子打烂。

    “这下没地方睡了吧?”无名笑。

    玛莲妮亚板着脸,这次直接飞身突刺,把无名刺穿,长刀一拧,在无名的身体里转了半圈,随后把无名甩飞出去。

    随后玛莲妮亚俯身,在椅子的碎片和花朵中,捡起一顶头盔。

    纯净黄金制成的飞翼头盔,再度扣在玛莲妮亚头上,遮住她被腐败侵蚀的上半边脸。

    在纯净金头盔的保护中,玛莲妮亚微微张开双眼。

    视线中,无名果然又爬了起来,对她的攻击并不在意。

    玛莲妮亚再次想起碎星拉塔恩,那个强壮的男人,也像这样,皮糙肉厚,将伤势视若无睹。

    玛莲妮亚微抿红唇,义肢摩擦出火花,长刀展开,已经准备恶战。

    无名也抽出鞘中宝剑,同时往米莉森那里丢了个东西。

    “防护罩,保护好自己。”无名说,“打起来,你可不安全。”

    交代完,也不等米莉森激活防护罩,两人同时对冲,刀剑相交。

    玛莲妮亚的长刀很重,无名则力气更大,两人头盔贴近,角力一番,玛莲妮亚手上的刀以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一歪,卸开无名长剑,一沾即走,身法飘逸绕到身侧,一刀刺去。

    无名盾牌格挡,同样将义手刀荡开,反身纵劈,试图斩断义手。

    但黄金义手颇为坚韧,长剑震荡,却未在义手上留下多少痕迹。

    女武神被砍中,借势旋身飞踢,纯净金义腿重重砸到无名头盔上。

    无名摔到地上,就地一滚,躲过长刀的纵劈,抢身到玛莲妮亚怀中,两手持剑重劈,从左肩一路劈到小腹,骇人血痕从长裙渗出。

    玛莲妮亚闷哼一声,收刀横拍,将无名拦腰斩断。

    无名稳了稳身子,等待身体愈合,看着玛莲妮亚的胸前,笑了:

    “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号,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们很像啊。”

    与无名一样,玛莲妮亚原本贯穿半个身子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其实仔细观察,不止是伤口,玛莲妮亚手臂上各处细小的腐败痕迹,也在不断重复着腐败与治愈的过程。

    是因为那最神圣的大卢恩的力量,还是因为她惊人的意志呢。

    无名虽然想研究一下成因,玛莲妮亚却不理会这些,抢身过来,与无名厮杀。

    两人都拥有惊人的愈合力,玛莲妮亚更加灵活,无名势大力沉,不断给对方身上增添着伤口。

    米莉森正看着出神,米凯拉也过来了,在防护罩前敲敲门,也缩了进来。

    让米莉森惊讶的是,米凯拉还带来了勒缇娜。

    勒缇娜看到米莉森,哭着抱上去。

    “你怎么也来了?”米莉森问。

    “我们说好要一起实现使命的。”勒缇娜说。

    米莉森苦笑地看了一眼米凯拉:

    “恐怕我的使命要被剥夺了。”

    米凯拉已经修复好了金针,来到圣树底层,出神地看着两人战斗。

    勒缇娜也被激战吸引了目光:

    “谁会赢?”

    “无名。”“老师。”

    米莉森和米凯拉回答地不假思索。

    “诶,一个都不看好玛莲妮亚吗?”勒缇娜突然觉得玛莲妮亚好可怜了。

    “无名能和拉塔恩对战。”米凯拉说,“玛莲妮亚赢不了他。不过也因为赢不了,她一定会再次绽放。”

    “又开花?”米莉森听了坐不住,“那岂不是……”

    “放心,我会把腐败驱逐出去。”米凯拉拍拍手里的针线盒说道,“我相信无名,静观即可。”

    无名那边,左手贴到玛莲妮亚小腹,一个火球炸开,玛莲妮亚倒飞出去,长裙焦黑。

    玛莲妮亚脚尖轻点,拉远距离,谨慎地看着无名。

    力量不如拉塔恩,但技巧更盛。技巧不如自己,但力量更盛。而比自己和拉塔恩加起来都更强悍的,是那堪称诡异的生命力。

    玛莲妮亚已经数不清自己砍中了几刀,但无名连个恢复的过程都没有,没事人一样,每次都趁着铠甲微微卡住长刀的时机,给自己来一下狠的,伤势大到她难以恢复。

    这样下去,迟早被磨死。

    想到这,玛莲妮亚高高跃起。

    “水鸟乱舞。”在场的人都认出来,这是米莉森经常使用的杀招。

    与米莉森的威势不同,玛莲妮亚的长刀卷出了可怖十倍的暴风,整片区域仿佛都笼罩在刀气中,气刃洄游撕咬着无名全身上下,一个刹那就在他身上添了几

    十道伤痕。

    无名同时手持长剑和剑鞘,护住身体,但也难以抗衡,只能任由长刀在身上增添一道又一道深深的伤口。

    无名一路逃窜,但很快就到了墙边,只能背靠墙壁,挡住前面。

    但水鸟终有停歇之时,在那绵密的刀刃停下,玛莲妮亚终于喘了一口气时,无名悍然前扑。长剑与剑鞘相绞,剪住玛莲妮亚,将她摔到身后。

    玛莲妮亚下意识想再次施展那飘逸身法,躲避无名的攻击。但身后已是树干,她伸脚点在树干上,想要从无名身侧窜出,却又被一脚踹回去,狠狠撞在树上。

    不等玛莲妮亚反弹,无名反握长剑,一剑将玛莲妮亚钉在墙上。

    玛莲妮亚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借力,硬是沿着刀刃的方向横拉,把刀刃和大量鲜血扯出来。

    无名却似乎也已经适应了玛莲妮亚凭借强悍恢复力做出的应对,不等她逃离,拔出长剑,同时另一只手再次凿出。

    鲜血泼洒,粗糙的剑鞘钉在了玛莲妮亚肩膀上,潜入一半,发出骨骼碎裂,血肉炸开的声音。

    不等玛莲妮亚闷哼出声,拔出的长剑被无名插入剑鞘。又是一股力量施加上去,剑鞘彻底突破玛莲妮亚的肉体,连剑带鞘,将她钉在树上。

    随后头盔向前猛磕,玛莲妮亚飞翼头盔上的双翼也被砸进树中。

    玛莲妮亚头后仰,漂亮翘挺的鼻子被砸出鲜血,带着腐败的鲜血蜿蜒流下,那双红唇愈发艳丽。

    飞翼头盔被砸得凹陷,眼睛似乎也受到重创,遮蔽眼的头盔内留下血泪。

    被重创的玛莲妮亚仰着头,似乎意志已经有些恍惚。

    “好了,来扎针吧。”无名回头对米凯拉说。

    “还没结束呢。”米凯拉说,“她还没有变得坦诚起来了。”

    “坦诚?”

    无名看回去,发现自己的头盔,有点薄了。

    女武神身上的鲜血,带着腐败,侵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腐化了无名身上的铠甲。

    “我做了好长的梦——”玛莲妮亚在恍惚中呢喃,“身体如黄金失色,血液陷入腐败……堆积了不计其数的尸骸,就为了等到那个人归来……”

    玛莲妮亚头一挣,将卡住的飞翼头盔留在树上,已经被深度腐化的眼睛不顾一切地睁开,瞪视无名:

    “事到如今,还想夺走空壳仅存的温暖吗?”

    玛莲妮亚的嗓子中挤出愤怒:

    “那么,猩红花朵将再一次怒放,见识何谓‘毛骨悚然"吧。”

    已经被钉到树上的玛莲妮亚,背后弥漫开一阵华丽的猩红色泽,肆意生长,如同利齿。

    无名抽出剑鞘中的长剑,后退几步,紧接着猩红利齿闭合收缩,化为一朵卷曲的花蕾。神祇在其中,含苞待放。

    “真的开花了……”米莉森呢喃。

    “她一定会绽放的。”米凯拉说,“既然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为什么还要压抑自己呢。腐败律法,可是双指允许的世界之理,本来就是正道之一。一直以来她的压抑,只是因为她不愿意,而不是不能。”

    米凯拉托腮微笑: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如果打不赢破碎战争,那就只能回去继承神位了。”

    米莉森:“那样的话,虽然她成为了神,却输了意志啊。”

    米凯拉点头:“确实,那样的话,虽然她赢得了一切,却失去了尊严和意志,这一切值得吗。”

    米莉森侧目:“您是不是又在嘲讽我?”

    “毕竟对于生命来说,活下来就是一切啊。”米凯拉捻着金针,对米莉森微笑,“艰苦的环境诞生污秽的生命。我觉得比起指责那些生命粗鄙,改变环境才是最有用最靠谱的方法不是吗?”

    米凯拉看向那朵猩红大花:

    “真要说改变环境,没有比神人更擅长的了……”

    猩红的花朵绽放了,大片大片的蝴蝶从花朵中飞舞而出,玛莲妮亚从树上走下来,胸前的剑鞘已经消失。

    连同消失的,还有她身上的衣服。除了由纯净金制成的义肢和武器,她身上一切织物与金属都消失了,显露出她最本源的相貌。

    宽广的胸膛,隆起的肌肉,显露出久经锻炼的肉体。

    那堪称完美的肉体却依然无法阻挡腐败的侵蚀,腐败从断肢处蔓延,胯下与胸前被白鳞般的碎屑覆盖。

    飘逸的红色长发与猩红的蝴蝶互相纠缠,与腐败的白鳞一起组成巨大的猩红飞翼。

    飞翼轻振,玛莲妮亚飞于天际,长刀指向无名:

    “现在,腐败吧!”

    猩红色再次凝聚成一朵花蕾,钻头一般朝着无名冲去。

    无名闪过了花蕾的冲锋,下一瞬间,花朵绽放,将他炸飞。

    腐败的力量侵蚀着他的铠甲,铠甲上的蓝色布匹腐烂发黑,金属也在飞速发黑坑坑洼洼。

    远处,花朵渐熄,再次显出玛莲妮亚的身影,带着一种冷漠与杀意,收起长刀,看死人一样看着无名。

    感染了腐败,也就只能等死了。

    腐败,那就是为所有生命平等存在的死亡。

    在玛莲妮亚冷酷的凝望中,无名开始脱衣服。

    脱完腿甲脱胸甲,露出里面锁子甲。

    “你……在做什么?”玛莲妮亚沉着声音,有些惊疑不定。

    “啊?脱衣服啊。”无名身上的胸甲卡在脑袋上,正在努力地拽,声音在胸甲中沉闷地发出来,“现在不是到了‘打到痛快处就要脱衣服坦诚相见"的阶段了吗?”

    无名把胸甲取下来,还未脱下的头盔歪着脑袋:

    “我看老葛这么干,你也这么干,这不是交界地战斗时的礼节吗?”

    “交界地战斗时的礼节是报上姓名——”玛莲妮亚说。

    “那你可是很不讲礼貌。”无名说,“你没报上姓名呢。”

    玛莲妮亚有些沉默。

    一开始就以为只是清理掉小卒,但真得打起来,也就没机会了。

    她本应该开战前报上自己“米凯拉的锋刃”玛莲妮亚的名

    号,但到了现在,已然释放腐败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用这个称号。但也实在没有脸骄傲地报上“腐败女神”玛莲妮亚的名号。

    意识到自己再度绽放,玛莲妮亚有些哀戚。

    但不等酝酿出更多的悲伤,远处的米凯拉站在防护罩里大喊:

    “没错,这就是战斗的礼仪呢,不要有顾虑!快脱吧!”

    “你看你哥都这么说。”无名开始拆头盔。

    “那不是我的哥哥,我哥哥没有那么丑陋……”玛莲妮亚说。

    “你们这些黄金之民,果然都是颜狗。”无名说着,摘下头盔。

    与此同时,身上那层薄薄的锁子甲也同时融化炸开,露出无名被铠甲包裹下,那完完整整的真容。

    即使身为敌人,应该冲上去厮杀,玛莲妮亚在看到无名真容的那一刻,还是倒退了半步。

    勒缇娜眼神最好,第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了铠甲的束缚,无名随意舒展着自己,展现着自己的身体。

    一具腐烂的尸体,只是第一印象。而当玛莲妮亚看清无名的皮肤,一种深刻的惊疑开始浮现。

    无名大体上与米凯拉类似,浑身的皮肉充满腐烂的小孔,露出里面的组织与枯骨。

    而缠绕在皮肉内外的,还有一层黑色的脓液。仿佛是黑色的蛆虫,在无名的皮肤下爬上爬下,鬼祟地探头。

    在他的心口位置,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巨大豁口的四周,还有八个小的豁口,环绕在大豁口四周,深邃安静地吞噬一切光芒与火焰。

    是的,火焰,最让玛莲妮亚震撼的,不是无名乍一看可怖的外型。而是覆盖在他身上的一层火焰。

    无名的身上,有一层薄薄的火焰,几乎透明,很难直接观察到。

    但火焰带来的间接现象,却是相当的鲜明。

    皮肤焦烂,网状的组织暴露出来,焦黑的坏疽偶尔爆裂,流出各色的脓液。

    在无名的肉身上,火焰在一定分寸上燃烧,在一定分寸上熄灭。

    当火焰衰微,光与热便会被心口的巨大空洞所捕获吞噬。

    在火焰熄灭只剩黑炭的皮囊上,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黑色的脓液攀附在那些烧伤上,似乎在修复身体。而当修复完成的下一个瞬间,火焰便如跗骨之疽,毒蛇一样再度攀附过。

    在无名身上,能清晰地观察到组织在火焰下燃烧殆尽烧为黑炭的过程。

    在无名身上,玛莲妮亚看到了这个过程无止境地重复。

    在无名身上,她看到了无止境的伤口与痛苦,看到冷与热、生与死、光明与黑暗的交织……

    “怪不得他痛觉迟顿,也没什么嗅觉和味觉……怪不得混沌和真实之母这么喜欢他。”米凯拉注视着无名的真容,喃喃自语。

    无名笑了,皮肤消失,脸上露出森森白骨和部分正在熔烂的肌肉:

    “玛莲妮亚,早听说过你的情况,一直想见见你。我觉得我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毕竟我们很像啊。”

    很像?

    玛莲妮亚看着无名那丑得千变万化的模样,根本不相信无名这话。

    没错,无名身上也在重复着这样无休止的生与死的循环,但那种生与死的循环,烈度比自己身上发生的要强不知道多少倍。

    这就是他生命力旺盛的原因了,或者说,如果没有生命力和意志,他就该死去,或者疯狂了。

    谁又能说他不是疯子呢。

    “好了,衣服也脱了,礼仪结束了。”无名说,“你的腐败会侵蚀生命甚至金属对吧?”

    玛莲妮亚下意识点点头。无名这一身惨状,让她下意识心生敬畏,甚至是怜悯。

    无名把手里长剑往后一甩,投到米莉森身边,弯腰如野兽一般凝视着米莉森,火焰中的眼球死死盯住玛莲妮亚,在熔烂中散发幽光。

    “生命力旺盛的敌人,我可是好久没有遇到了。来吧,畅快地战斗吧!”

    两人再次冲杀到一起。

    与之前充满技巧的对战不同,两人赤身***,带着原始的蛮横与狂热,拳打脚踢,手起刀落。

    玛莲妮亚的纯净金义手刀在猩红的花瓣中翩翩起舞,而无名则无视着腐败,一边被切碎,一边用破碎的下巴撕咬住玛莲妮亚的肉体,入口即熟,下肚既火化。

    无名被黑脓缠绕的躯体会突然膨大,长满硬角与牙齿,吞下玛莲妮亚,被玛莲妮亚从体内撕碎而出。

    两人疯狂地厮杀着,不断流血、受伤,再复原。吞噬着对方的肉体,滋养着自身,以神圣的力量和壮烈的意志修复自己的身体,用自身的污秽去玷污对方的身体。

    猩红与蝴蝶,火焰与黑泥,互相交织在一起,几乎形成一个球体。两人攻击的速度在树底划出道道残影,撕裂沿途的一切。

    米莉森等人所在的防护罩成了唯一的安全区,四周仿佛尽是火焰与猩红的风暴。

    但最终,还是玛莲妮亚败下阵来。她的腐败难以透过火焰对无名造成影响,无名身上的火焰却在频频灼烧他,而从他身上窜出的黑泥,更是让她感受到比腐败更深邃的侵蚀能力。

    感受到那黑泥的危险性、火焰的烈度,玛莲妮亚难以想象无名是怎么驾驭它们的。

    突然两人分开,玛莲妮亚再次摆出水鸟乱舞的起手式,流水剑与腐败交织,两种相反的力量被她糅合在一起,轰然爆发,准备将无名削成再也无法恢复的碎片。

    无名站在地上,却低垂着头,怀抱肩膀,身体微微颤抖。

    随后两手扯住心口,用力一撕。

    迎着飞来的水鸟,无名将自己的身体撕开。从里面气球一样挣出的,是一个狂喜而笑,露出牙齿的漆黑人型,巨大、异型,从无名的腹部长出仅有上半身,却已经几乎触及飞在半空的玛莲妮亚。

    那人型同样伸出双手,扒开自己的心腹,从体内膨胀出同样的漆黑人型。自己则身体后仰,似乎只剩了皮囊和一只手。

    一轮轮撕裂,一层层生长。漆黑的人型形成一株畸形怪异的黑树,又像是妖邪的高塔,向四周延伸的是密密麻麻的手臂。

    这样诡异的生长几乎瞬间完成,玛莲妮亚的水鸟已经蓄势待发,临到身前。

    玛莲妮亚夷然不惧,长刀破空,准备将这层层叠叠的丑陋黑色肉柱削空。

    但就在撞上之前,最下方无名的肉体上,一道火焰窜升。火焰从底部瞬间蔓延到所有漆黑人型表面。

    所有漆黑人形发出齐声利啸,无数手臂痛苦地胡乱拍打。

    玛莲妮亚炮弹一般的刀刃确实削进了那漆黑如墨的身体,但不等发力,那些疯狂的手臂就将她拍飞。

    玛莲妮亚张开双翼,在半空稳定着身躯,注视着无名那不详的样子,感到深深地震撼。

    她现在理解到,无名是如何控制火焰和黑泥这两种危险力量的了。

    黑泥覆盖生长过盛,便以火焰灼烧。当火焰烧尽一切,黑泥便再度生长蔓延。

    而无论是黑泥的侵蚀,还是火焰的灼烧,无名看起来都承载着强烈的痛苦与折磨。

    他就在这种痛苦中,摸索出了二者的平衡,并一直撑到现在。

    看着这畸形的怪物,勒缇娜坐在防护罩内,抱着膝盖,惊疑不定地看着米莉森:“米莉森,你老师……真的是正派吗?”

    “应……应该是吧。”米莉森也抱着膝盖,有些迟疑。她的观念受到了挑战,虽然不想承认,但无名现在的形象委实是有点太邪恶了。

    玛莲妮亚感到愈发的悲壮。

    对方是个在受苦方面比自己更强的人,她平生第一次,在意志这方面觉得受到了挑战。连带着,也没有信心战胜对方了。

    玛莲妮亚心中的壮烈愈发浓郁,猩红蝴蝶化为虚幻的分身,一个个向无名斩去,随后再度拧起猩红大花,准备催动自己极致的力量,与无名殊死一搏。

    她纠起腐败的力量,撞向那畸形的怪兽。力道之大,让那黑色肉柱都倒退了几步。

    不出她所料,猩红的力量在不断侵蚀肉柱,但自己也被黑泥和表面的火焰不断吞噬。

    “看来,要输了……”

    玛莲妮亚的意识开始模糊。

    “啊,哥哥,哥哥,亲爱的米凯拉……对不起,我输了……”

    玛莲妮亚抬起头,准备在生命的最后,最后再看一眼圣树,看一眼哥哥的面容,他们那已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那已经开始被腐败侵蚀的眼睛,在模糊中,分明看到恐怖火柱的上段,已经蔓延到圣树下方。火苗跃动着,舔拭着上方的圣树枝桠,那米凯拉形象的圣树空壳。

    “不!”玛莲妮亚惊呼一声,原本的壮烈与英勇,遗憾与悲叹,都化为流水,只剩下惊恐与悔恨。

    她刚刚的一撞,居然让火焰触碰到了圣树。

    泪水从玛莲妮亚眼中流出。

    命运啊,即使生命的最后,也要让我带着绝望而死吗……

    熊熊火焰,眼看就要烧上圣树,突然往下一缩。

    漆黑的人型在火焰中一层层缩回去,最终回归到无名的胸膛,回归到那幽邃的空洞中。

    虽然变成那般可怖的样子,无名却似乎没有失去理智。他听到了玛莲妮亚的惊呼,脸上的骨肉正好生长完成,露出一张颇为帅气的金发面容,对因为肉柱收缩,贴在她胸前的玛莲妮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哦?你不想让我烧树?”

    无名的笑容愈发猖獗,火焰烧穿脸颊,笑容一直裂到耳根。

    火焰的利剑从无名手中直射而出,立刻悬在圣树的边沿。

    “放下你手上的武器!解除武装,乖乖束手就擒,老老实实打针去。”无名得意到得瑟,开心到邪恶地笑道,

    “姑娘,你也不想你亲爱老哥的圣树被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