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罗德尔人
“对不起对不起。”狄亚罗斯给罗德尔骑士道着歉,“我是狄亚罗斯,维壶师狄亚罗斯,请问你是?”
狄亚罗斯想问的是名字,但骑士微微抬起下巴,回答道:
“我是罗德尔人。”
狄亚罗斯有些无语了:
“我是问您名字。”
要不是对自己的家族羞愧,狄亚罗斯很想报一下自己的名号。让罗德尔骑士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是盖的。
名门霍斯劳家主的弟弟,怎么说也比罗德尔的骑士更高贵。
“等你能战胜我,才有资格知道。”罗德尔骑士说。
“战胜?”
狄亚罗斯一时没明白罗德尔骑士的意思。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狄亚罗斯给罗德尔骑士道了歉,但罗德尔骑士并没有那么简单就放过他,拖着他练起盾牌。要让他用身体记住盾牌的重要。
从举盾防御,到盾击,以及偏折攻击的方式,更重要的,保护身后之人的技巧。
狄亚罗斯和小壶的对练,变成了一个沉默而严厉的教官对两人的调教。
准确说是一人一壶。
罗德尔骑士通常会演示一个动作,随后便默默注视着狄亚罗斯练习,一言不发。一直看到天上的黄金褪去,星月披上夜色。
等他需要真人示范或者对练,就会走到狄亚罗斯面前,不需要多嘴,狄亚罗斯和小壶也会心领神会。
被鞭笞几次,总能记住。
艰苦的修行也不总是进行,罗德尔骑士会经常服用托莉娜睡莲,吃完一朵花瓣,就呼呼大睡。那就是狄亚罗斯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便用这时间来维壶。
好在壶村宁静和平,损坏的壶并不多,不然他就没空睡觉了。
壶村的大壶效果很好,托莉娜睡莲一茬接一茬地从地里生长出来,壶村的人不经常见到这种花朵,都很喜欢这种花。
绝大多数花朵都被采摘,送到亚坛,米凯拉的身边,助他治疗癫火病,无名则动用自己的权限,给罗德尔骑士留上一朵,足够他撑到下一次开花。
深夜,熟睡中的罗德尔骑士醒来。每次安眠醒来,都有一种难言的宁静,眼睛舒适而湿润,仿佛初生的婴儿。
罗德尔骑士起身,在夜色中环视,看到无名没躺在床上。
罗德尔骑士出门,发现无名还坐在那里,从白天看人壶对练,到罗德尔骑士睡下,无名就坐在这里,看起来好像一直没离开。
夜色的海浪声中,无名撇眼看过去,对罗德尔骑士打声招呼:
“醒啦。”
“你一直坐在这里吗?”罗德尔骑士问。
“没别的事,只能闲着了。”无名说,他语气感慨,“人果然还是得有个方向,有个目标。别着一股劲头往前冲,就不会迷茫。这一停下,就容易胡思乱想,担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道。”
无名托着腮:
“即使人均可支配的卢恩翻了好几倍。却觉得交界地的人,和我刚来时没什么区别。依然充斥着痛苦。有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就会不由担心——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无名思考:“或许正是因为黄金之民也有空乱想,才会痛苦。如果让他们每天再多干点活儿,每天停不下来,大概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但不停下,埋头乱走,也可能会等彻底失败,才能发现自己走错了。”罗德尔骑士说。
“是啊,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无名说,“这大概就是选择吧。”
骑士想了想,对无名说:
“伱做的事情,不是没有意义。至少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机会再看到黄金树脚。”
无名一怔,笑了笑:“谢谢。”
他伸懒腰:“壶村确实是个平静的地方,能让人忘记焦虑,忘记外面的世俗。如果可以,在这里休假养老,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看向罗德尔骑士:
“你疗养地怎么样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托莉娜睡莲的效果,确实比耶罗眼珠好吧?”
罗德尔骑士说:“只是用睡眠来逃避。”
无名说:“和耶罗眼珠不是没什么区别,那个不也是用麻木来镇痛。”
罗德尔人沉默片刻,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或许与绝望的战争,只有逃避这一种途径,借助发狂,或者安眠。”
骑士回了房间,又服食一瓣睡莲,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切照旧。
随着狄亚罗斯的日渐练习,罗德尔骑士不再那么容易击溃他。狄亚罗斯也看出罗德尔骑士是在好心训练他,对骑士敬重有加。亲切地称呼骑士为二哥。
骑士依然沉默以对,小壶倒是先好奇起来:
“为什么是二哥?”
“我确实有个大哥,叫别人大哥,我觉得对不起他。”狄亚罗斯说,“我的哥哥不像我,他是真正的英雄,名门霍斯劳家的骄傲。”
“霍斯劳……”小壶重复着这个好听的名字。
“霍斯劳家的人,冷酷寡言,不需要用狠话来证明自己。”狄亚罗斯说,“霍斯劳以血代言。”
“好酷哦!”
小壶身上的纹路都闪亮起来,仿佛一闪一闪的明亮眼眸。
小壶看向罗德尔骑士:
“教官先生,你知道吗?”
罗德尔骑士冷酷地说:
“组间休息结束,继续训练。”
一人一壶只好结束闲聊,和罗德尔骑士对练。
仿佛是家族的誓言给了狄亚罗斯力量,这次他发挥异常出色,挡住了罗德尔骑士的每次攻击。
长鞭甩出,借助鞭子的特性,隔着盾牌鞭笞而出,又绕过罗德尔骑士的盾牌,在他的身上划出一道伤痕。
感受到身上的冲击,罗德尔骑士弓身,抬盾冲锋,狠狠朝狄亚罗斯撞去。
狄亚罗斯将盾牌插进地上,挡住罗德尔骑士的黄金大盾,微微错开举盾的角度,将黄金大盾荡开一点,露出怀中一点破绽。
罗德尔骑士另一只手举着长矛,也朝怀内扫荡。
狄亚罗斯出腿踢击,顿了一下,等到长枪荡过去,才踹向罗德尔骑士,将他踢开。
罗德尔骑士倒退几步,站定,轻轻抚摸着胸前的灰尘。
狄亚罗斯心中有些喜悦,也有些庆幸。今天罗德尔骑士有些迟钝,否则他本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是累了吗?狄亚罗斯心想。
罗德尔骑士拍拍胸前的灰尘,用手仔细擦拭胸口的污泥,反复擦拭,一直到胸口锃光瓦亮,反射出狄亚罗斯和小壶的身影,才停下来。
“不错。”罗德尔骑士这才开口,“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今天可以早点休息了。”
狄亚罗斯和小壶都欢呼起来。为他们的阶段性胜利而喜悦。
今天狄亚罗斯也没有维壶工作,刚好可以久违地休息一番,美美睡上一觉。
狄亚罗斯想起来:“对了,骑士老哥,你的身份是?”“我是罗德尔人。”骑士回答。
狄亚罗斯不乐意了:
“不是说我赢了就说名字吗。”
“你还没胜过我。”罗德尔骑士说,“我的真本事你还未领教。”
狄亚罗斯觉得罗德尔骑士有点耍赖了,但不敢真的找他理论。若是骑士真有本领未领教,那今天的休假就又没了。
他转身回木屋。
罗德尔骑士开口:
“有一点你确实胜过了我。”
“什么?”狄亚罗斯好奇。
“你的盾胜过了我。”
狄亚罗斯不好说这话是嘲讽还是夸赞,他听着有点不乐意了:
“明明我们的盾牌差不多吧。”
他可是专门对比过的,罗德尔骑士的黄金大盾,跟自己的大盾比几乎相差无几,甚至因为造型和设计,体感还要更沉重几分。
但罗德尔骑士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和冷酷,他转身面向大海,不再理会狄亚罗斯。
狄亚罗斯也没多纠结,他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养精蓄锐,明日再领教罗德尔骑士的真本领。
等狄亚罗斯和小壶第二天休息好,却哪儿也找不到罗德尔骑士了。
最终两人在悬崖边,找到了叠放地整整齐齐的铠甲头盔。铠甲老旧,不减光辉。
狄亚罗斯有点不妙的猜想,他把无名叫来,想询问他的见解。
无名看了看悬崖边,语气也有些低沉:“他跳崖了啊……”
听到自己的猜想被无名说出,狄亚罗斯脚下有些不稳:
“为什么?”
“因为绝望吧。”无名说,“他已经渐渐瞎了,在黑暗中,再看不到那抹金色,他大约受不了吧。”
“绝望……”狄亚罗斯回想起近日的战斗,想起罗德尔骑士那不服输的语气。
“怎么可能。”狄亚罗斯不愿意接受无名的说辞。
良久,他似乎终于接受了事实,坐在那身铠甲旁边。
“他还教我要时刻观察敏锐,我却没看出来。”狄亚罗斯低声说。
或许不愿承认无名的说辞,也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的差劲。
“我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无名说,“时间长了,能看出来。”
“为什么……”小壶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忍耐着不哭,“亚历山大叔叔跟我说,男子汉是不会自杀的。”
“癫火病。”无名说,“面对绝望,只有发狂或者安眠能抵御,或者说逃避,当然死亡也可以。”
无名眺望海边:
“发狂后攻击一切,直到被斩杀,还是自己了断。这也是一种选择啊。”
“可这样死亡……不是连归树都做不到了吗……”狄亚罗斯呢喃。
“被忌讳的玷污者,应该无法归树吧。”无名说,“身负癫火,归树也是在损害黄金树。”
狄亚罗斯看向无名:
“你还有办法能救他吗?”
“没有办法,至少我想不到。”无名说,“是积累的绝望压倒了他,那不是意外死亡。况且……即使是意外死亡,我也不能够再做什么。这也是一种选择。”
“癫火病,就那么令人绝望吗……”狄亚罗斯沉痛道。
“癫火病是病,但不是病因。”无名说,“他是在积年的战争中染上的绝望。而当战争终于结束,他回到故乡,却被他守护的人抛弃了。再到后来,他发誓要守护的城也没了……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
“抛弃了他?”小壶厌恶地大喊,“那些可恶的罗德尔人……”
狄亚罗斯凝视着黄金甲,凝视那象征大树守护者荣誉的黄金树冠顶饰,呢喃道:
“但他始终称自己是罗德尔人。他是想告诉我们,罗德尔人不都是尖锐刻薄、偏执疯狂的人。即使死亡,也为了不玷污黄金树,而放弃归树。即使被背后的人民抛弃,他也在守护着罗德尔。”
狄亚罗斯看着那面盾牌,想起罗德尔骑士那句话,突然有所明悟。
盾牌是守护的象征。那句话不是在说自己的盾牌更胜一筹,而是在羡慕自己的盾牌后面,还有可以守护的人。
狄亚罗斯和小壶给罗德尔骑士立了一个衣冠冢,墓碑对着远方巍峨的黄金树。
无名也收拾好了行李,在墓碑前站立一会儿。
“要离开了吗?”狄亚罗斯问。
“壶村也挡不住汹汹癫火。”无名说,“再修养也没什么效果,而且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呢。”
无名离开了壶村,回到亚坛,找到了米凯拉。
“好久不见。”米凯拉问好,“如果你要问直播的营收,帕奇经营地很好,收入蒸蒸日上。”
无名问:“癫火病人的治疗,怎么样了?”
“每天连轴转,要安抚五百多位癫火病人。”米凯拉说。
“比耶罗眼珠的产量还多。”无名点点头,“总算还有点价值。”
“我可没有食言。”米凯拉说,“但病人确实越来越多了,哪怕你不拿走多余的睡莲,我也只能做这么多。”
“没有你的亲身治疗,仅仅服食睡莲,还不够是吧?”无名说。
“没有专门的引导,睡莲和耶罗眼珠无异,都只是让人忘记痛楚的麻醉剂。”米凯拉说。
“调香师也还没学会?”
“这很难。”米凯拉说。
“也教教我吧。”无名说。
“你?”米凯拉上下打量无名。
无名说:“别看我这样,我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虽然没什么创新,没法开宗立派,但只是学习,我还是很厉害的。教会了我,我也能帮你分担一点。”
米凯拉有些犹豫:
“我现在时间安排地很满,要直播,要治病,没时间教你的。”
“时间就像灰烬里的余火,拨拉拨拉,总会有的。”无名说,“你可以调整优化一下。”
无名想了想:“实在不行,就缩短点直播时间,再少救一些人。”
“缩短点直播,少救些人……”米凯拉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无名,说不好哪句更不像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也想全都要,可壶里种不出你和我。”无名说:“这也是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