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是个老东西，老东西没有未来，只能怀念着曾经辉煌过的，尚未抛弃他们的过去。

    或许是第一次使用长牙尝到了甜头，尤拉从此使用的武器便越来越长，一直换到长牙。猎龙是一把好武器，杀人也不赖。

    尤拉曾经还用这柄长牙教育过艾琉诺拉，想让她明白什么叫一寸长一寸强。艾琉诺拉听进去了，但显然还增加了自己的思考，打造了一把双头刀，挥舞出更凌厉更致命的攻势。

    尤拉则还是抱着自己的长牙，不断训练，想着再超越艾琉诺拉，再给她讲个道理，叫姜还是老的辣。

    尤拉这颗老姜于是天天跑到瀑布下面去修行，试图斩开瀑布。

    等终于觉得自己又行了——也放弃斩开瀑布之后，尤拉自信满满地去找艾琉诺拉，发现她已经加入血指了。

    尤拉追寻了半辈子，始终在追随那个年轻时的背影，反复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哪怕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对方还是那么青春靓丽。听说野心会让人变得年轻，尤拉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艾琉诺拉永远保持着自己年轻时看到她时的模样。

    等尤拉终于锤炼到可以击败艾琉诺拉，她又去了火山。而当他这次孤注一掷，舍弃人身不做人之后，再次锤炼剑技，以为终于能追上那背影时，背影却彻底消失了。

    准确说是消化了。

    尤拉在谒见厅拉出一条残影，在大蛇注意到他之前就爆轰到大蛇身上，长牙钉在大蛇身上。

    长牙只进入了一半，尤拉双手握住刀柄发力，带锐利钩爪的脚勾住蛇皮，在大蛇身上跑动，在大蛇身上划出一个三角形。

    尤拉横过长牙一挑，将一大片蛇皮掀出来，露出里面苍白的组织。

    并未见血。

    没错，半个长牙的长度，甚至不足以破开大蛇的皮。尤拉能这么轻松地割开一张皮，只是因为大蛇还没有感觉到疼痛。

    从第一次战斗的经验判断，长牙应该刚刚超过蛇皮的厚度，长牙全部刺入，会给大蛇带来疼痛，但伤口有限，血液甚至难以穿过蛇皮喷出。

    对大蛇来说，应该就像是被木刺扎了一下，虽然痛，但没什么影响。

    尤拉先掀开一层皮，露出里面更加稚嫩也更加纤薄的组织，悍然刺下。

    如刚刚一样的流程，只是这次鲜血喷涌而出，一下填满了尤拉挖出来的坑，将他喷出大坑，如果不是尤拉用长牙卡住蛇皮内壁，就要从大蛇身上掉下去了。

    大蛇吃痛，仰天长嘶，甩动身体。

    过于巨大的身体，仅仅是甩动身体，都带来了恐怖的加速度，周围的空气被压缩发出爆响，将尤拉甩飞出去，撞到一根通天的尸柱上。

    气浪和遮蔽一切的躯体朝尤拉砸过去，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尤拉调整好姿势，用趾爪扒住尸柱，竖起长牙，眼睛不眨地紧盯大蛇逐渐填满视野的身躯。

    在上一次的攻击中，他便是败于这一招。长牙锋利，他以锋刃对蛇皮，只能提供一点阻力，随后便被蛇身撞飞出去，浑身筋骨俱断，直接濒死。

    尤拉微微将长牙的锋刃侧过来，迎接大蛇的身体。

    大蛇头颅甩动，尸柱轰然倒塌，头颅在半空甩出一个弧度，又回到原地，再次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

    尤拉依然附着在大蛇身上，胳膊上的肌肉隆起，眼睛涨的充血通红。

    斜插的长牙进入蛇皮，并不断拧动刀柄，这给尤拉提供了更多的缓冲，但也增加了压力，尤拉勉强才让自己挡住了这次冲击，也成功地又刺了一下大蛇。

    每一次竭尽全力，都只能给大蛇一次刺痛，每一次堵上性命的攻击，只能放出大概挤破痘痘一般的血液。尤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尤拉能感觉到，这次再失败，他的内心便再也不会燃烧出这如火的怒意了。他要在耗尽之前，给大蛇放血。

    一次、两次、三次……尤拉已经数不清自己在蛇皮身上开了多少洞。放眼望去，坑坑洼洼喷血的洞口看不到尽头。

    可看不到的尽头之外，是没有尽头的无尽。站在蛇皮上，看着偶尔从身周甩动的蛇头和蛇尾，那仿佛通往深渊的螺旋阶梯一般的身躯，尤拉就知道还差得远。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尤拉看着涌出鲜血的伤口，犹豫自己要不要钻进去。

    尤拉一直在避免，钻进蛇的身体，那可以暂时造成更大的伤害，但也会让自身完全包裹在那巨大恐怖的肌肉中，难以判断方向，只能硬抗巨蛇随时可能的发狂和冲击。

    到那时，他就不是筋骨俱断，而是在大蛇体内化为一滩肉泥，成为蛇身上一块鼓起的脓疱。

    但尤拉现在确实没力气了，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刺痛，呼吸着火山的空气，从嗓子到胸口都好像烧着一样。而大蛇看起来还生龙活虎，肆意甩动施展挥霍着自己那夸张的气力。

    只能孤注一掷，往深处挖掘……

    尤拉横下刀，走向对自己来说如喷远一般的血柱，准备憋一口气钻进去，一口气入肺，尤拉感觉胸口更疼了。

    他停了下来，这刺痛让他想起一个东西。

    他胸口的金针。

    尤拉不禁想起了欧尼尔，在那漫长绝望的追寻中，欧尼尔算是少有的陪伴了一大段路的人，同为不断求索的老东西，走了一段愉快的旅程。

    在这之前，痛苦求索之旅中，尤拉不知何时感染了寄生虫，深受体内虫子啃噬之苦。

    但尤拉也能隐隐感觉到，那虫子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非常强大，强大到可能战胜艾琉诺拉。但尤拉不敢释放这力量，他隐隐明白，这种力量的代价是生命，甚至更糟糕的东西。

    艾琉诺拉生前，尤拉一直压抑着，不肯像艾琉诺拉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她死了，尤拉突然没那么在意自己的性命了。

    “对不住了，看来我是等不到你找到你的主公了……”尤拉呢喃着，“这副身躯就交给你吧……作为交换，帮我杀了这条大蛇……”

    尤拉横起长刀，准备将胸口的肉剜下。

    刚要下刀，尤拉的手被攥住了。

    帕奇不知何时也站了上来，长矛插进蛇皮，背着大盾，摄住尤拉的手。

    “别进去，没胜算。”帕奇说着，指向一个方向。

    尤拉看过去，那是他之前割开的一个伤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鲜血不再喷涌，露出血淋淋还在不断蠕动的鲜嫩伤口。

    伤口处，无数触手一样的血肉隆起蠕动，海草一样四处招摇。

    “还记得艾琉诺拉那掠夺的能力吗。”帕奇说，“碰到那个，会被吸到渣也不剩的。”

    “还好没进去，看来连个脓疱都当不了啊。”尤拉苦涩地笑着，“放心，我没要进去。”

    “离开吧。”帕奇看着蛇皮上的满地坑洼，“你做得很好了，我来杀了大蛇，为了我，也帮了你。”

    “即使是你也很难。”尤拉说。

    “放心，我有办法，你回去吧，小心被‘流弹’误伤了。”帕奇说。

    “我也有办法。”尤拉说。

    “那你早不用？”帕奇说，“代价很大吧。”

    “我这条命。”

    “那就算了，至少我的办法不用一条命。”帕奇说。

    发现自己只能看着，尤拉心有不甘，但想到自己求助于体内的虫子，也不过是一个道理，便退下了。

    “尤拉，我来杀大蛇，但我可能杀完就要离开了。”帕奇突然开口，“你跟无名说一声，让他好好照顾塔妮丝。”

    “离开？”

    “就是字面意思的离开，不是说我会死。”帕奇笑笑，转身将长矛插在大蛇身上，直没入柄尾。

    大蛇发出一声惊天的嘶吼，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将尤拉甩飞出去。尤拉倒飞出去，隐约看到帕奇还留在大蛇身上，朝他挥手。

    有东西从倒飞的他旁边交错而过，带着疯狂的呼啸与流星。

    涅斐丽和瑟濂也冲了上去，涅斐丽提起斧子，带着风暴钻进大蛇的伤口处，龙卷风将已经愈合的伤口撕开，像水泵一样将血抽出。

    瑟濂的流星则打着旋，同样钻进大蛇的伤口，在体内不断造成撕裂伤。

    “快，亚历山大也一起去。”无名在边缘催促着行动慢半拍的战士壶。

    “帕奇不是说要自己挑战吗。”亚历山大说。

    “他不是说不止有他吗，意思就是让你们也上。”无名说，“你们放心打，我给你们压阵。”

    “怎么不直接上阵？”

    无名看了一眼塔妮丝：

    “我得防止后院失火，要是帕奇成了，回来一看塔妮丝没了，那就不美了。”

    “好！如此神祇一样威严的敌人，也不能只留给别人啊。”亚历山大以最快的滚了过去，无视地面的岩浆与毒池，直挺挺冲向大蛇。

    尤拉倒飞回来，没有大蛇的追击，他横飞数百米，终于平稳落地，地上滚了几圈，在无名旁边站住了。

    “真的可以战胜那种存在吗……”尤拉仰望着巨蛇，感受着地面的震荡。

    “帕奇那么说了，我选择相信他。”无名看了一眼塔妮丝，“我觉得帕奇应该还是理智的，他不会为了别人，让自己置于死地。”

    战场上，帕奇对涅斐丽等人的到来也很吃惊：

    “你们来做什么？”

    “帮你啊，无名让我们来的，他放心不下你。”涅斐丽的呐喊随着暴风传过去。

    “瞎胡闹……”帕奇挠光头。

    “而且我也很想打一架。”涅斐丽大笑着离开，能自由控制风暴给了她很大的自由，风暴成了她身体的延伸，不必站在巨蛇身上，还有颇强大的攻击力。不断有风钻从斧子挥出，电蛇窜进大蛇皮下的血肉。

    但大蛇太大了，举手投足之间，同样造成巨大的风压，涅斐丽的攻击很多都被削弱了威力，打在蛇皮上，不痛不痒。

    尾巴猛然甩去，受到风暴的挤压减速，砸到涅斐丽身上，把她拍飞出去，在岩石地面犁出一道战壕。

    而瑟濂的攻击更加犀利，旋飞的魔砾像一个个钻头，不住往大蛇身体里钻，硬是破开厚皮，凿进血肉。

    大蛇恼怒地甩出蛇尾，拍向瑟濂。

    但瑟濂拉开距离很远，保证自己处于安全位置，蛇尾并不能触及自己。

    瑟濂正准备安然释放更多旋飞魔砾，地面巨震，瑟濂被地震掀飞出去，魔法也被打断。

    与此同时大地开裂，岩浆喷涌，巨大的裂隙在瑟濂身下张开，准备要将她吞噬。

    涅斐丽驾风而来，把半空的瑟濂捞走，免于她被秒杀的命运。

    “你这脆皮文员就在后面老实待着吧。”涅斐丽说，“太危险了。”

    “我造成的伤势可比你严重。”瑟濂不服了，嘴角溢出鲜血，那是刚刚身体承受巨震而造成的内伤。

    “但你只能扛一下。”涅斐丽说，“脆得跟个玻璃一样，这怪物一个震地你就没了，跟葛孚雷一样……”

    瑟濂瞪着涅斐丽：

    “抱住我。”

    涅斐丽下意识照做，将瑟濂的腰肢环住：“做什么？”

    “移动就交给你了。”瑟濂说着，空出的双手一手拿法杖一手抓着辉石，两手死命释放着魔法，轰击大蛇。

    涅斐丽在抱着瑟濂，操控狂风沿着大蛇飞舞，沿途留下一路魔法轰炸的硝烟。鲜血喷泉成为两人的背景，随着她们的路过纷纷绽放喷涌。

    伤口让大蛇更加狂躁，不断扭动身躯，音爆在身周绽放，狂风与冲击波压制住涅斐丽和瑟濂的配合。

    在瑟濂的轰炸下和狂怒之下，大蛇一时忽略了身上那偶尔出现的零星刺痛。

    帕奇还在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大蛇的头部移动。以长矛固定身体，在大蛇一个新力未生之时更进一步。就这么一步一步，沿着脖颈，前往蛇头。

    看到两女的配合，帕奇也颇为惊喜。看着不断被抽出的鲜血，帕奇觉得不用出动自己的底牌也能赢了。

    帕奇又一次插下长矛，准备攀登高峰，突然愣住了。

    这次插下去的手感，截然不同。

    没有了蛇皮的阻塞感，肉质要更加稚嫩，脚下也变得更光滑。

    帕奇低头看向脚下，一张深青色的巨脸镶嵌在蛇身上。脸型扁平，仿佛是被蛇吞噬之后，奋力从体内挣扎出来一样。

    帕奇的长矛就扎在那张巨脸的脸皮上，流出一点鲜血。

    巨脸缓缓睁开熔岩灯一般的眼眸，用眼神慑住帕奇。

    “哦，还不坏啊……你们几个。”巨脸露出了笑容，“很有力量，居然……能把我叫醒。”

    正远离大蛇，准备继续轰炸的瑟濂突然发现，大蛇浑身都震了一下，停止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