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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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故人回首

    成王孙当先走出,躬身道:“沈大侠仙迹驾临,王孙喜不自胜,斗胆请沈大侠多住几日,我令成风寻些医术好手,替沈大侠去除毒性。”

    枯木道长也躬身相留,但沈飞星另有心事,如何肯留?他道:“我中的毒天下只有一人能解,我本不愿见她,但现在却不得不见了。”

    成王孙想起展长衣提起清平观时,沈飞星脸露异色,稍作思考,便道:“莫非是妙手仙子脱俗的道观?”

    沈飞星点点头。

    这时,成风已埋葬完尸体回来,成王孙想了想道:“沈大侠身体不适,焉能远行?让风儿去请妙手仙子来此就是,王孙必当奉为上尊招待。”

    沈飞星苦笑道:“以她性子,是绝不会来的。各位在这十年里可曾听到过妙手仙子的事迹吗?”众人尽皆回想,果真自二十年前妙手仙子迁来江南后,再无事迹传出,起初尚有年轻一辈的少年慕她美名,不惜跋涉千里来扬州拜访与她,但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此后二十年过去,妙手仙子的名号渐渐不为认知,若不是老一辈的江湖客谁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位美人存在。

    沈飞星道:“她若非为了躲我,又怎会远离了家乡,跑到江南来呢?”众人对沈飞星与妙手仙子的故事曾有耳闻,却也知之不详,此刻也不便提起,怕增添沈飞星烦恼。

    成风忽地向沈飞星叩拜在地,道:“前辈风采,当真是天人无异。晚辈实在仰慕,前辈是要去找什么人吗?晚辈去请她来,她若不来,晚辈便求到她来为止。”成风说话诚恳,全无名门子弟的傲气,沈飞星十分赞赏,扶起他来,见他满脸诚色,不忍拂他好意,再者深夜行路不便,便要去扬州,也只能天亮出发。便道:“二公子,不必费神。”向成王孙道:“沈某今夜只好叨扰成公了。”

    成王孙大喜,当即令成风准备上房,又对沈飞星道:“沈大侠切不可再有成公这等称呼,家师与沈大侠交情甚好,算来小可正是沈大侠的晚辈。”他年纪要比沈飞星大上许多,但江湖人对辈分看的极重,是以他自称晚辈,枯木道长等人非但不觉异常,反觉本该如此。只有陈立杰越听越奇,怔的说不出话来。

    过不多时,成风回到大厅,说已备好房间,成王孙向他询问展长衣埋在何处,成风道:“后街有片空地,便埋在那里了。”成王孙颇有些伤神。

    成风请枯木道长等人回房休息,他五人向沈飞星短暂叙别后,便即回房休息。引到陈立杰时,他推辞道:“水帮内还有货物须运送至扬州,须得我亲自押运呢。大当家的,二公子,咱们改日再见。”

    沈飞星忽道:“是走水路吗?”陈立杰道:“先走水路,再走旱路。”

    沈飞星又问道:“何时出发?去往扬州哪里?离清平观远吗?”他一连问出三个问题,陈立杰便逐一回答,不敢稍有差错,“今夜出发,去扬州白寺县,离清平观...大概有二十多里路吧。”

    自秦萧水走后,沈飞星便觉成王孙那颗丹药药性渐弱,到了此刻,颇有先前未服丹药之象,他不敢耽搁,正怕在到达清平观之前毒发。是以片刻不想停留。

    何况自从玉罗刹离去后,他便惴惴不安,那玉罗刹虽然没了展长衣带路,但要找到清平观也并非难事,妙手仙子性格刚烈倔强,与人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她如何是玉罗刹对手?纵然她与沈飞星有天大仇恨,但沈飞星又岂是真正薄情寡义之人?心中惦记她安危,才要去寻她,倒并非全是因为自己体内中毒的原因。

    陈立杰猜到沈飞星心意,仍然问道:“这位公子也要去扬州吗?”

    沈飞星正要回答,成王孙颇有些不舍,担忧道:“沈大侠切不可再用体力,想那秦萧水敢与沈大侠为敌,自然处心积虑要对沈大侠下手,万一他并未离远,沈大侠伤躯之下,如何能抵挡?”

    沈飞星听他语气诚挚,心中大为感动,便轻拍他肩膀,道:“若非你那颗药丸,我恐再今日就落败,这要多谢你了,但你所受之伤也颇为严重,可要精心修养一段时间。”

    成王孙心中一热,道:“不碍事,不碍事。”

    沈飞星搭住他手腕,顷刻间又即松开,喜道:“幸亏展长衣伤你时,用的正是阴寒内力。此内功心法确系来自我寒梅融雪掌内力,你每夜子时,湖水冰冷之际,便将身体浸泡湖水中,内力沿着脚底足光穴走到头顶灵脉穴,走上三个周天,你体内的阴寒之伤就可少些,如此七天,便能痊愈。”

    成风如释重负,对他感激难言,父子俩又是连声谢恩。

    成王孙一再挽留,但沈飞星去意已决,只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兄台既然是运货去扬州,那自然是有载具了,我随他而去,正好省些体力,看看江南风景与北方有何不同。”

    成王孙只好答应,向沈飞星介绍了一番陈立杰,道:“陈兄年轻有为,侠义心肠,是水帮中一流的好汉。”陈立杰谦逊一番,正盼成王孙再介绍沈飞星身份,但成王孙只说道:“这位沈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陈兄荣幸加身,方与沈大侠有同行机会。切不可怠慢。”成王孙近年来已将水帮大半事物交给成风打理,但他仍是太湖水帮总瓢把子身份,说出的话虽然客气,但不异于是命令。陈立杰不敢多问,恭敬答是。心间暗奇:“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中有位沈大侠?”看他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更猜不透沈飞星身份。但对沈飞星却也是异常尊敬。

    成风命下人取来钱财,沈飞星淡薄金钱,不肯收下,成风一再相送,沈飞星便抓了些银两塞进怀里。

    陈立杰向成王孙成风父子告别,成王孙叮嘱几句。送二人出门。

    陈立杰与沈飞星沿着府墙走了百步,湖岸泊着他来时乘的船。两人上了船,将船松了锚,陈立杰拿着船桨在水里一撑,一划,小船已掉了个头,十分得心应手。

    沈飞星向他一抱拳,道:“有劳陈兄幸苦了。”陈立杰道:“不幸苦,我们拿着船桨,就像写字的先生拿笔似的。”

    沈飞星斜靠在船帮上,颇觉疲倦,运功调理一番,昏昏沉沉之意更加浓重。

    陈立杰道:“夜里走货,正好躲避官府察问,也能防备一些毛贼手脚不干净。公子可要忍受些夜里的颠簸了。”却见沈飞星已合目睡去。

    陈立杰到了运货地点,选了十名手下,又将货物转运到大船之上,他们手脚极快,忙活完,不过是半夜,沈飞星被惊醒后,又被陈立杰引到大船中的客房休息。

    太湖水帮声势不弱,所用货船不比官府差,但因是短途运输,又熟悉江湖人脉,不似官船那般招摇,是以,外表看起来并不华丽,但船中布置却一应俱全,有一间狭小客房,一间货仓,船上水帮之人习惯居住货仓,席地而睡。请沈飞星住进客房。

    一觉醒来,沈飞星伸个懒腰,虽觉腹内仍然隐隐生痛,但头脑清爽,心情也大为舒畅,走出客房,依然清晰可见前方陆地码头,方知已出太湖地界。将头侧出船身,向后放目长望,太湖之水一望无垠,碧水如画,真是好一派美景。

    陈立杰从货仓走出,道:“沈大爷,咱们这就着陆了。”

    船靠了岸,不多时,就将货物转到四辆马车之上,陈立杰牢记成王孙之话,不敢怠慢沈飞星,又雇了辆舒适马车供沈飞星休息。十名手下分坐在四辆马车之上。

    扬州地处繁华,来往多是运输之车,走的都是官道。又行了半日,沈飞星问清地界,知与清平观并不遥远了,想到即将要与妙手仙子见面,心中竟砰砰直跳。

    脑中念头纷至沓来:“她见到我之后不知是否还认识?”“她知道我中毒,是不是高兴的紧?”“那玉罗刹是否也已找到了清平观?”他脑中杂乱,真气运转为之一塞,顿感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陈立杰坐在马车前沿上赶车,听到声音有异,掀开布帘一看,大吃一惊,只见沈飞星脸色极为难看,地上一滩黑漆漆的液体,若不是散发着血腥味,陈立杰甚至认不出是血液了。

    陈立杰道:“沈大爷,你受了伤么?”

    沈飞星不欲多说话,病态一笑,摆手示意无妨,陈立杰不再相问,想起前方才有医馆,朝着马臀催了一鞭,马儿吃痛,跑的更快。

    向怀南所下之毒,本就毒性凶猛,若是常人早已见了阎王,幸亏沈飞星功力深厚,又服了成王孙的灵药,方才神志不乱,支撑到如今。他竟忽地想到:“妙手仙子当年甚是恨我,过了这么多年,早该淡去了吧?”又摇头喃喃道:“不会,她是我见过性子最掘强的女子,她的恨只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加强烈,她若是不肯医我,我正好死在她面前,解了她恨意。也解了向怀南的恨意。”突又想到:“我若是死了,陆柔岂非要留在千帆湖了?秦公子虽不会委屈她,但她与秦萧水焉能和睦相处?”思来想去,陡增烦恼,他不愿多想,但二十年前与妙手仙子交往的一切却又清晰浮在眼前。他心头如蚊蝇小刺,隐隐作痛。

    不知驶了多久,沈飞星听闻周遭环境渐渐热闹起来,马车突然停下,陈立杰道:“沈大爷,我给你请个郎中来治伤。”沈飞星赶忙阻住他,心道:“我的伤岂是一般江湖郎中能治好的?”却并未解释,只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毒性,装作无事道:“陈兄不必去了,我的伤不碍事。”

    陈立杰不可置信的望着马车内一滩黑血。

    沈飞星道:“我本就是来寻医的,过不多时自然会好。”陈立杰听他说话依旧气定神闲,半信半疑的坐上车,又自疾驰而去。

    行到中午时分,还没到地点,陈立杰道:“沈大爷要去青平观是不是?从此路向北就是了,只是那边路却不太好走,还要经过一个荒谷。沈大爷,咱们这就改道吧”

    沈飞星一怔,“你也要去?”

    陈立杰笑道:“大当家的吩咐了,要照顾好沈大爷,沈大爷不认识路,我正好带路,这批货已快到地方,让我兄弟去就可以了。”他不等沈飞星答应,就跳下马车,向那四辆马车上的人逐一交代,那几人便自行赶车离去。

    陈立杰又跳上马车,沈飞星颇有几分感激,他不识路途,原本靠着打听也能找到,但却不免要费些口舌与脚程了。沈飞星掏出成王孙所赠的银子,全部递给他,陈立杰赶忙摆手,“莫说大当家的已下了命令,他即便不说,我也不能让你受了伤还独自行走。沈大爷莫瞧这里繁华,但越是繁华,越有强盗歹人出没。”沈飞星也觉再给钱财不妥,将银两随手揣在怀里,道:“江南之地多处才俊,也像北方一样生性彪悍吗?”

    马车驶离官道,走进一条狭窄小道,两边起初是农户院子,再往前却是荒路了。顿时颠簸起来。陈立杰道:“扬州地处繁华,但他周围却尽是些穷乡僻壤,一些人活不下去了,只能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本地抢不到钱财,便又来到这扬州城了。离衙门近的地方他们不敢动手,却躲在偏僻地方,专等过往客商。”

    沈飞星听了,有些唏嘘。又问:“你可知道那清平观中,住着个妙手仙子?”

    陈立杰本就好奇这一点,这姓沈的大爷受了伤,为何要去青平观。听他问起,便答道:“妙手仙子没听说过,就连清平观知道的人也不算多了。据说庙里的道姑已跑了许多,只剩下几个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每日敲经念佛。扬州城里一些富人有善心,每月送去些米面。供道姑们生活。”

    这时,马车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快让开。”跟着车轮滚滚,似有辆马车疾驰而来。

    陈立杰拉拽马车,马车轮子险些掉进路边坑里。陈立杰咒骂一声,“忽”的一声,一匹马拖着一具板车擦边而过,几乎快要撞到一起。那板车上一人赶车,另一人手扶着两个大木箱子。这两人做农夫打扮,但神情骄横凶野,满脸恶相。

    向陈立杰瞪了一眼,骂道:“慢悠悠的,莫非是个王八在赶车?”

    陈立杰平日也是发号施令之人,如何能受这种气,怒声道:“哪来的乡野村夫,胆敢骂你爷爷。”

    陈立杰身材瘦小,虽有武功,却貌不惊人。那两农夫打扮的人有些意外,想不到这瘦弱汉子竟敢还声,便减慢了板车速度。

    沈飞星也探出头来,见到板车上不驼粮食草木,反倒托着两个大木箱子,有些奇怪,仔细一看,这木箱子制作粗糙,由木板钉制而成,还有些缝隙,里面隐约露出黄影,似乎装的是黄杉衣服,又不尽然全是。

    那拉车的人脸上凶悍之中还带着一丝狡黠,道:“我兄弟便是在这片地上吃食的。”

    陈立杰冷笑一声,不肯示弱道:“爷爷是在水里吃食的,你敢惹爷爷吗?”

    那两人一怔,扶着木箱的人正要说话,拉车的人连使眼色,那人便忍住了没出声,板车又自向前冲去。

    陈立杰平日结交的尽是三教九流之辈,也不以为然,又赶车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