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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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黄衣女子(三)

    那肉球般的庄主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脸上虚汗大冒,只得在众人催促中走上台来。啰哩啰嗦的寒暄一番,在拖延时间,讲的尽是生意场上的事,众人都是习武之人,听得直皱眉头,好不耐烦。终于那庄主说一声,“这便开始吧。”

    人群里跃上一人,耍完了一手刀法,正得意洋洋的等着众人鼓掌,忽听另一人道,“我也来试试。”又跃上一人,打了一套开山掌。如此一来以往,陆续上去五六个人施展完毕。冯庄主不懂武功,每一人上台时,都叫声好。但又瞧不出好在哪里。只盼儿子赶快出现,免得今日的银两都打了水漂。

    苦和尚也跃上台去,舞动禅杖,满院生风。赢的众人挂赞。

    沈飞星无意观看,只将眼光盯着那两个黄衣女子,偶然与那病容女子目光相接。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沈飞星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陆柔瞧得乐不开怀,但见上台之人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苦和尚下来后,有个少年施展的武功大是不弱,一套拳脚打完,身子突地凌空跃起,稳稳落到台下。引得众人喝彩。陆柔瞧见他这一翻,感觉是身形十分眼熟。听这少年道“在下此来,本就不是冲着银子,只是想请大家检验一下师父传的武功,若过得去,方才敢行走江湖,免得堕了师父的威名。”

    人群里有武功高些的,看出这身法的确是轻灵飘逸,又不失迅捷。心里自愧不如,便道:“过得去,过得去。你师父是谁?”

    那少年颇为欣喜,但说话甚是恭敬,道:“说来惭愧,师父只传了我一个月的功夫。不知他认不认得我这个弟子。”

    众人心里一惊,都想:“只一个月,便这般厉害,看来是成名的人物。”就问起这少年的师父,少年道:“在下叫韩双,家在扬州城里,叔父是韩烈...”众人听到寒烈这个名字,都是心中一凛,暗道:“怪不得这少年年纪轻轻,拳脚如此厉害,原来是打虎拳韩烈的侄子。只是怎的却只教了他一个月?”

    陆柔见少年轻功眼熟,只道这韩烈是自己见过的人,却又想不起来,便问沈飞星:“沈哥哥,韩烈是谁?”

    沈飞星微微一笑,低声道,“韩烈也算是个好汉,曾经在西风山几拳打死一只老虎。在扬州名声大振。他有个好朋友,你与他十分熟悉。”陆柔好奇心起,赶忙问是谁。沈飞星道:“便是与你爹爹交好的田震龙。”

    陆柔这才恍然道:“难怪我觉得他的身法眼熟,想必他的轻功是田大叔教的了。”又听这少年道:“叔父传给我拳脚,但这轻功却又是另一位大侠传的了。”他言语中甚是自豪。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又道:“他便是万里独行侠田震龙。”这七字称号一出,引得众人齐声惊呼。韩烈名头虽响,但却还远不及田震龙名声大。人人都是羡慕这少年既有家传的武功,又有高人指点。

    却听人群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哼,万里独行侠,又有什么可夸赞的?”

    众人看去,说话的人正是薄情郎周成俊,知他最擅长轻功,便对别人不屑一顾。韩双向来以田震龙的弟子引以为傲,别人说自己还未必会生气,但若是对师父稍有不恭,就勃然大怒。他认出是周成俊,忍着怒气,冷冷道:“原来是阁下,阁下若是自负轻功了得,何不上台来比试比试?”

    周成俊见这少年拳脚不弱,眼珠一转,又换了副嘴脸道:“韩少侠是要替师父争口气吗?只是你的武功是韩烈所传,纵然我将你打败,又怎的显示出来我比田震龙的轻功高?”

    沈飞星心道:“这人当真是有些小聪明,只一句话就让别人的长处施展不出来了。”

    韩双气的脸色发白,道“好好,我不用打虎拳就是,看谁能把谁踢下台去。”

    周成俊正等他这句话,随即在人群里跃出,身子还翻了个个,落在台上时,用手一撑,又翻了两个跟头跳到空中,才落到地上。众人虽然大多都对此人厌恶,但瞧见这人确有些真本事,又不禁喝彩一声。

    本来这论武大会定的规矩是各人露一手绝活,不需相斗。但江湖人士性子起来,也就不理不睬了。冯庄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连连低声叹气。

    只见韩双跳上台去,两人互施了个礼。陆柔对田震龙甚是敬重,只盼韩双获胜,但又瞧见周成俊有恃无恐的样子,也猜不透两人到底谁的轻功高些,便问沈飞星,“沈哥哥,你瞧谁会赢?”

    沈飞星乃绝顶高手,看人走路以及身形就能看出这人武功。他轻叹一声道:“若是这叫韩双的少年用出打虎拳,一段时间之后当能险胜。但他既已言明不用拳脚,就...”陆柔道:“难道田大叔的轻功还敌不过这个登徒子吗?”沈飞星道:“须知越高明的轻功越是讲究灵动,这少年心气浮躁,已中了周成俊的计。何况田震龙只教了他一个月,他又能学到几成?”陆柔听了,大是担忧。

    但见台上两人身形动起,陡的碰在一起,互相用脚攻击对方下盘,随即又分开。两人交了一招,都暗赞对方功力了得。韩双右足在地上轻点,身子斜斜的冲向周成俊,周成俊纵身一跃,却不越过,将身子一沉,宛如一块石头落地,压向韩双。韩双心里一凛,暗道:“此人身法的确怪异。”随即双手一拍地,身子成个半跳的姿势,双腿齐出,正踢在周成俊腿上。这一招叫做‘兔跃击鹰’,乃是被敌压制时救身的妙招,田震龙曾给他详细讲解过,韩双也端的是少年用心,将这招练得十分纯熟。周成俊一来有些大意,二来想在陆柔面前展露矫健身姿,下压的身子若是猛了,虽然威力是有了,但就不好看了。是以,竟被这招踢得险些跌在台上,幸亏他身子轻盈,一个翻身,晃了两步站在地上。

    陆柔见韩双这招的确有些田震龙的风采,便大声喝彩。周成俊又疼又羞,飞身又扑去,韩双不敢大意,脸色沉着,待他身子近前,自己忽然背转过来,急急的面朝上仰下,双腿仍是上踢。这一招是化用自‘兔跃鹰击’,却多了些主动攻击的威猛。但他动作慢些,已被周成俊看破,周成俊向左一避,这两脚踢了个空。不等他变换姿势,忽地一条腿弯曲,一条腿伸直,去蹬韩双腰部。韩双若是用手抵挡,自然能挡住,但就破了不用打虎拳的承诺,情急之下身子在台上上滚了一滚,方才避开,可十分狼狈。

    若在平日,人群里少不得又要哄笑,但人人自忖自己若是他,还避不开这一招。是以人人只看着台上两人,却不作声。

    只见两人一个身形老练,一个少年英雄,颇有些旗鼓相当的劲头。苦和尚喊道:“姓韩的小子,使劲打就是,真是输了,洒家替你报仇。”

    他本是好意,用话给韩双鼓鼓劲,但韩双少年心性,听了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又感觉自己连变好几种身法,却都给周成俊躲了过去,岂不是丢了师父的面子吗?心里一急,忽地想起,“我用脚踢不着他,何不用身子撞?”便运起内力,将双臂拢在胸前,忽地身形向左又向右摆动。旁人还瞧不明白他这身法的奥妙之处,但陆柔却已轻声道:“彩蝶双翼。”这是种变幻莫测的身形,教敌人摸不请清虚实。猛地打出一掌,管叫人防不胜防。可韩双既然将双臂拢在胸前,显然是不打算出拳了,又如何攻击敌人呢?沈飞星道:“这一招虽然精妙,但这少年使出来,却已失了灵动,怕是要输了。”

    果然,那周成俊冷笑一声,呆在原地像是不知所措,却看出他脚步呆滞,待韩双身子近前时,忽地在他脚上一绊。韩双大惊失色,下盘不稳,重重的跌倒台下。站起来时,脸上已肿了一大块。只觉众人眼光看向自己时,似是带着讥笑,更觉脸上火辣辣的,心里羞愧难当。

    周成俊甚是得意,看向陆柔,却见她皱起秀眉,似乎正在懊恼。他心道:“是了,我跟韩双这般打斗,她哪能瞧出我的武功厉害。”随即向沈飞星道:“这位兄台,你也来露两手吧。”

    沈飞星眼皮合上,对他置若罔闻。韩双拨开人群,正要跑开。陆柔忽然将他拉住,低声道:“瞧我给你报仇。”韩双见眼前女子娇弱,又哪有什么会武功的模样,怕她吃亏,就低声道:“不用。”还听周成俊犹自在台上道:“万里独行侠?呵呵。”言语中甚是轻蔑。

    陆柔一声轻吒,秀眼瞪着着台上的周成俊道:“我来跟你比比。”

    说罢,她施展轻功,忽地跃起,身姿曼妙,甚是轻灵。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到台上。都觉诧异,原来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轻功不俗。

    周成俊也是意外,但见陆柔已在台上,心里吃惊又变成窃喜,心知两人交手,总得有肢体接触,即便被她打一巴掌那也是痛并快活着。便嬉笑道:“姑娘真是好轻功。只是瞧姑娘这手,嫩的像是豆腐一样,怎么能打人?还请姑娘下手轻一些。”

    陆柔没好气的道:“我偏要狠狠打。”

    周成俊道:“震痛了姑娘的手,在下可心疼的很呢。”陆柔再不答话,忽地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却出掌却是向他肩膀拂去。这本该是一招剑法,但听沈飞星讲过“武功不必拘泥与形态。”她便以掌作剑,看似掌法,实则剑法。周成俊见她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窜,已从她衣袖底下钻过。哪知陆柔变招极快,他刚从衣袖钻过,陆柔一记开碑掌力已打向他门面,周成俊始料不及,竟没避开,‘啪’的一声打中面颊,留下个小小的掌印。

    韩双高喊:“姑娘打的好。”

    周成俊暗怪自己大意,朗声道说:“姑娘,我已让了你一招,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看个景,聊聊天不好吗?”众人果然以为是周成俊花心病发作,故意被她打中,纷纷喝倒彩。

    陆柔不答话,身子一转,一抹红影升在空中,左脚飞出踢向他嘴巴。周成俊用手去抓陆柔的脚。但陆柔轻功施展出来,身法虽跟韩双有些相似,却比他灵动的多了。左脚一缩,又踢出右脚。周成俊再抓不及,只得用出燕子翻身的功夫,慌忙避开。陆柔轻盈的落在地上,冷冷望着他。他心道:“她有些功夫,难怪对我没笑脸。我如果不能胜她。又怎将她弄到手?”便怪叫一声,右手手掌并拢,要去摸陆柔左边脸颊,这招看似轻薄,实际是他苦思多日想出来的招数。对方既是女子,必然要侧头向右躲避,否则便给自己占了便宜。但她头一偏,身子就站不稳,自己就可趁势攻她左侧胸膛。她如要再避,那非得歪倒不可。

    果然,如他所料,陆柔连避两次,身形已不稳,他心中暗喜,只待上前搂住他的腰。却见陆柔身子似箭一般,向后急退。稳稳站在地上。

    众人虽不识她身法精妙,但也被她这自救的法子引得齐声交好。

    陆柔精神大振,剑法与掌法交替使用,跟周成俊斗了起来。起初周成俊真怕打伤她,斗了十几招之后,发觉她招数精妙,若非是吃了内力不深的亏,自己可就要被打中好几次了。只能使出全力,却犹自故弄玄虚道:“美人,我不舍得下手,你怎么打的这么紧。”陆柔正一掌打来,周成俊假意与她对掌。陆柔心里一喜,心道“我这开碑掌已用了全部功力,看你扛得住吗?”正自想着,忽觉对方竟将手掌绕到自己手腕,一下抓住。

    要知陆柔虽然练得武功都是名家所授,但她平日有多少时间是用来练功的?是以,乍一使出来,起了个出其不意的效果,才占了上风。时间一久,就露出破绽了,如何是周成俊的对手?

    陆柔大惊,又见周成俊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脸。她甚是厌恶,却不能再避,急的叫道:“沈哥哥...”突然感觉一件软软的东西撞到后背,手臂上顿时生出一股大力,随即发出,周成俊的身子便飞了出去,落在人群里,险些砸伤人。

    待陆柔身形稳住,才见一块布慢慢飘落到地上。认出正是沈飞星身上长衫的布料。望向沈飞星,沈飞星冲她摆摆手。人群里见这妙龄女子将赫赫有名的薄情郎打出高台,用的还是实打实的内力,又惊又诧,都纷纷议论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薄情郎整天勾引少女,今日却被少女打翻了。哈哈哈...”

    陆柔甚是得意,对庄主道:“我可以拿十两银子了吧。”也不等庄主说话,就自台上跳下,连看都未向周成俊看一眼。走到沈飞星跟前,韩双惊喜道:“姑娘真是厉害。”

    沈飞星目光柔和,道:“柔儿,你威风的很呢?”陆柔听了更加得意。

    沈飞星心知陆柔已出了风头,没有了看热闹的心,便想离开,忽听两个黄衣女子又在低声对话:“原来不过如此。找个机会下手吧。”“这里人多,等他走了,咱们跟去。”两人说完,就走到周成俊身边。周成俊只觉被摔的古怪,明明自己已经制住了她的手,怎的反而又被她打飞。但是人人都看在眼里,自己的的确确是摔落在台下,心里极是羞愧。正要再冲上台去,却已不见陆柔。只得做出一副胜败乃兵家常事的样子,苦笑道:“方才我若是不故意被她摔下台来,她可就要被我的内力所伤了。周大爷怎么舍得她香消玉殒?”众人听了他的话,半信半疑,暗自揣测。

    高台上空了,有人又喊道,“下一个该谁上了?”但不少人自见到陆柔的身后后想的都是:“一个女娃武功尚且这般高,我又怎好意思上去献丑?”人人推让,却是不见有人上去。

    忽地,门口冲进两人。神色异常慌张,其中一人圆圆的脑袋,五官也是溜圆,这长相就像是跟冯庄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只是不像他那么肥胖。另一人面如冠玉,五官端正,真是个少年才俊,只是脸上却蒙着一层悲意,眉宇之间既带着些惊恐,又带着些忧郁。

    那圆脑袋的人见到院子里站满了人,忽地松了一口气。冯庄主见到他顿时大喜,叫道“儿啊,你可回来了。”

    众人都向他看去,父子俩十分相像。冯庄主也见他还带着个人,正要问是谁?那冯少爷脸露急色,道:“父亲有人追我们。”冯庄主一怔,“是客人吗?”

    冯少爷道:“是仇人,正在追杀我们。”

    冯庄主变了脸色,立即责骂道:“你怎么出去就惹麻烦...”忽地想起现在不是训斥的时候,又问道:“那人在哪里,我同他说说,小孩家有什么仇恨?”

    冯少爷道:“他不是小孩,现在不会追来,但也不会太远了。对了,咱们家怎么这么多人?”冯庄主咂舌道:“你忘了,今天是论武大会?”冯少爷闻言大喜,向身边那人道:“秦兄,咱们有救了。那人再恶,也绝敌不过这么多人。”那人好似心不在焉,答应一声。目光十分黯淡。他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沈哥哥,咱们走吧。”这声音好似闪电,令他一震。一下子将头抬起,脸上顿时有了活色。眼光四寻之下,终于落到陆柔身上,他整个人忽地颤抖起来,似发疯般笑了起来。笑声中具是狂喜。冲到陆柔身边,颤声道,“陆柔,是你吗?”

    陆柔瞧见他,也是变了脸色,失声道,“秦风!”

    这人正是风水门少堂主秦风,那日接亲被陆柔假死蒙骗,伤心之下,又被陆青麟一激,就只身前往血刀帮总堂报仇,他报仇心切,原本一天半的路程,一天就到了。岂知到了那里之后,竟是空无一人。遍寻之下,也没有血刀帮的人影,只好怀着失落的心情再返回青麟侯府,亲手去安葬陆柔。突然冲出个用刀的汉子二话不说就对自己下杀手,武功极是厉害。自己使出水流聚散神功,竟然也是抵挡不住。斗了百招之后中越落败。边打边逃,逃到一处,两人又斗了十余合,感觉那人刀法凶猛,招招都是杀招,自己非其敌手。幸好凭借水流聚散神功,一时半会那人还伤不了自己。这时传来一声大喝,“干嘛伤人?”此人便是冯少爷,他本是去青麟侯府寻个好师父学武艺,不料第一次出远门,走错了路,在这里不意与秦风偶遇。他极好武学,心里又向往行侠仗义之辈,见到不平事,当即一声大喝,跟秦风一块与那人斗了起来。冯少爷自幼习武,的确武功不弱,又在武学上下了苦功夫,教他的虽非名师,但也练了一身硬功夫,这正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两人合起来,堪堪与那人斗个平手。但那人手拿长刀,像是疯了一般,好似有深仇大恨,非得将秦风砍在刀下。他二人终究是少年功浅,斗不多时,又生怯意。两人便一路逃亡,秦风曾提过要回风水门,便有天大的敌人也不惧。冯少爷却见秦风身手不凡,武功精妙,顿生学技之心,苦苦哀求要回万马庄。秦风只好答应,不意竟在此处遇到陆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