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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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侯府之难(三)

    陆柔想了想,知道这便是秦风带着接亲的队伍踩踏的,她俯下身子,用手摸索了马蹄印良久,奇道,“怎的马蹄印全是向东,没一个向西的,难道秦风没有风水门吗?”

    她渐生踌躇,却不敢耽搁时间,仍是走了下去,忽听寂静的山林里传来阵阵喘息的声音,声音有些粗桑,像是驴马之类的畜生。她心里一喜,暗道,莫非是秦风的马队?

    便听着声音,拨开树杈,走了过去,待饶过一棵大树的时候,见到眼前的场景,陆柔却陡然又呆住,只见此地已是山林的尽头,树木变得稀少。空地上却围满了人,人人皆着黑服。各个手里拿着兵器,只是十分繁杂,有刀有剑,有枪有鞭。

    这些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还有的斜靠在树上,姿势五花八门,像是在打瞌睡。还能听见一些人发出的微微鼾声。人群里一顶灰色的帐篷屹立,帐篷是灰布制成,透着微弱的灯光,显然里面正点着灯。这帐篷也不小,足够两三人安睡,但瞧帐篷里的人影,却只有一人盘坐着,一动也不动。

    陆柔大气不敢出,远远的看去,这些人至少也有百人之多,稀疏的大树间,已没有丝毫空地。陆柔心道,“莫非是血刀帮的人?”她虽害怕,但又瞧几眼,觉得这些人虽然有的拿着刀,但却比白天在烟花阁里简长生手里的那把刀大得多了。而且他们的衣着也和血刀帮截然不同。陆柔好生疑惑,此间大队人马,肯定是冲着青麟侯府来的,不是血刀帮又会是谁?她江湖阅历甚浅,也想不出这是那一帮。正想绕道而行,忽见帐篷里人影站起,一掀布帘,走出一人。

    布帘掀开后,帐篷里的灯光立时传了出来,这人身形十分矮小,脸色却十分阴沉,比之司徒胜不遑多让,他一身劲装打扮,脖子上系着一件黑色披风,将他整个身子裹起,使得这个人看起来瘦小精悍。这人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精光,显然内功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这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已到了子时,不知...”他话还未说完,忽听有人发出轻微的惊呼,随即喝到,“什么人?”

    原来是陆柔看这人脸色十分眼熟,又听这人说话,认出此人正是秦风的父亲秦萧水,她心里大喜,不自觉得竟发出一声惊呼,这声音极其微弱,而且还夹杂在地上人的鼾声之中,却不想还是被秦萧水听到了。

    在成亲之前,秦萧水早已拜访过青麟侯府多次,与陆柔也见了好几次面。陆青麟不止一次对女儿说道,“秦萧水练的武功叫做水流聚散,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神功,你若做了他的儿媳,正好可以修炼这门功夫。”陆柔心性单纯,听爹爹夸赞秦萧水,便问道,“那是爹爹的武功厉害,还是秦萧水厉害?”陆青麟微微一笑,轻抚女儿的头,说道,“若在他的地盘,他借助水势,百招之后,我或许会落败...”陆柔听了好生失望,忽又听爹爹道,“但他若是不借助水势,水流聚散便不能完全发挥威力,自然不是爹爹的对手。”陆柔忽又嬉笑开颜。

    陆柔素知爹爹性格高傲,从不夸赞别人。是以她对秦萧水印象极深。此刻听到秦萧水发声质问,她也不害怕,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秦萧水这一声喝,将酣睡的手下惊醒。手下只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拨开树枝走了出来,更看不见长得什么样子,有两个人一齐出手,去擒拿陆柔的双肩。陆柔年纪虽小,但武功却是经过名师指点的,尽管限于时日,功力不够,但招数却是极其巧妙。

    眼见四条手臂抓来,她腰部往下一弯,避开这一抓,从两人身前绕到两人身后,陡然伸开双臂,正打在那两人后背上,两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陆柔心知自己乔装打扮容颜大变,若是不快点报明身份,只怕这些人一拥而上,自己只能束手就擒,万一有人用上了兵器,自己死在了这里,也无人知道她是青麟侯府的大小姐。

    她便大声道,“秦伯伯,我是陆柔。”

    人人都知道陆柔是风水门的儿媳,所以他们的动作便突然收住,他们紧紧盯着眼前这个黑影,只觉这人破破烂烂的,哪有丝毫大小姐的做派,若不是出声说话,连男女都分不清。

    秦萧水也是心中一怔,听声音的确有些熟悉,但这张脸却完全看不清容貌,他右手一抬,从肩膀处掉落一个水囊,原来,他所练武功甚是邪门,运用内力时,需要借助水才能发挥神效,是以,他不管到哪儿都随身带着一囊水。拧开水囊的口,也不见他倾倒,只用一只手掌在瓶口一搭,一条水柱便被吸起。他手掌微翻,使上内力,这水柱好像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径直冲向陆柔脸上。

    陆柔不知他要干什么,惊得大叫道,“秦伯伯,我是陆柔。”

    她叫的同时已经使出轻功在避,但那水柱来的甚急,不等她避开,就已打在脸上,她见那水柱来势凶猛,本以为脸上会疼痛异常,却只觉得一阵冰冷,十分清爽。探手一摸自己脸上,竟是没有了那种涂黑的油腻感。

    众人眼见这叫花子脸瞬间变得白净,露出仙女般的姿色都不觉看呆了,人人不再怀疑,脸上多了些恭敬。

    秦萧水声音十分柔和,笑道,“柔儿,你怎的不随着秦风一块回来?秦风呢?”

    陆柔脸露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道,“看来他还不知道我刷的把戏,若要是告诉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万一他恼我不喜欢他儿子,不去救爹爹,那可就不妙了。”

    秦萧水看陆柔脸色异样,又看她这副打扮,心想,“她一向不喜欢风儿,莫不是这次逃了婚?”秦萧水又道,“柔儿,你怎么不说话?”

    他观察着陆柔的神情,果然她被自己一问,样子十分慌张。秦萧水心里暗喜,忽地又想起秦风还未回来,莫不是风儿接亲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他心知陆青麟绝非善良之辈,越想越不安。又提高声音问道,“柔儿,秦风呢?”

    陆柔心里愈加慌张,好似被放在油锅里的鱼儿,她心中有愧,再也装不出隐瞒的样子,大声道,“秦伯伯,是我不好,是我胡闹,装出被人杀死的样子,累的秦公子伤心走了。我...我对不起他。”

    这话说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有些人已经发出“啊”的一声,但是秦萧水就在跟前,他们也不敢张口说话。

    秦萧水万万没料到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竟有胆子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心想莫不是陆青麟在背后指使的?忽地又摇摇头,陆青麟急着对付血刀帮,所以这才有了两家联姻的事情,他又何必故弄玄虚呢?再看陆柔,小女孩家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全然是一副伤心的样子。心里便陡然明白,“原来如此,她不想跟风儿成亲,又不敢公然忤逆陆青麟,这才想出这可笑的主意。”想到这里,秦萧水却松了一口气,心道,“以风儿的武功,江湖上罕有敌手,想必他躲起来喝闷酒了。”当下倒也不为秦风担心,反而心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

    他面不改色,声音依旧十分慈祥,问道,“柔儿,那你又为何来到这里?”

    她有求于秦萧水,对他十分恭敬,道,“秦伯伯,你要是生气,便骂我几句吧。”

    秦萧水微微笑道,“年轻人的事,我怪你做什么?倒是你,深更半夜的,被歹人捉了去,那可就糟了。岂不是害苦了令尊?”

    陆柔见他并未生气,大有关心自己的样子,不禁更是羞愧,暗道,“秦伯伯原来是这样好的人,我倒真是错想他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道,“是啊,我害了爹爹。”

    秦萧水闻听此言,道,“令尊怎么了?”

    陆柔想到此刻爹爹正被司徒胜包围起来,心里担忧,又是焦急,一边哭一边道,“司徒胜那老贼,不想咱们联姻,今天带着人打上青麟侯府了。秦伯伯,我正要去找你,请你救救爹爹。”

    秦萧水闻言,倒似并不意外,反而十分关心战况,他急忙问道,“那青麟侯府的伤亡如何?”

    陆柔连连摇头,道,“爹爹平日里训练的弓箭手十分厉害,将血刀帮的人挡在门外。时间久了,司徒胜必然是要想法冲进去的,爹爹倒不用怕他,但府里的女眷家丁却要遭殃了。”

    秦萧水见她脸色真诚,知道不是虚言,脸色也颇为凝重,说道,“林中寒气湿重,进来说罢。”将她领进帐篷里。

    帐篷里摆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低桌,桌上一杯茶水一盏油灯,桌下是一片麻布,方才秦萧水就是坐在这张麻布上。而麻布旁边还有一堆木灰,木灰上架着一个铜壶。显然是供秦萧水饮茶用的。

    陆柔心急如焚,只盼他说句派兵救援的话,但秦萧水却背对着她而立,双手拢在袖里,不知在盘算什么,始终不开口说话。陆柔又道,“只要秦公子不怪我,我便与他成亲,一切都听他的,求求秦伯伯快去帮帮爹爹吧。”她一心想要秦萧水发兵,又道,“秦伯伯去了,与我爹爹强强联手,正好将血刀帮夹在中间,今日实在是剿灭血刀帮的大好机会。”

    秦萧水转过身来,微微笑道,“柔儿,你不必担心,你不喜欢风儿,我又怎能强求,我与你爹爹素有交情,怎能见死不救?”

    陆柔大喜,道,“秦伯伯答应我了?”

    秦萧水微微颌首,道,“司徒胜臭名昭著,我风水门乃江湖正派,遇见妖魔,岂能放过?”

    陆柔见秦萧水大义凛然,端的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心道,“他是大英雄,既答应了我,便没有悔改的意思。”陆柔宛如卸下了心中的巨石。长长吐出一口气,擦干眼泪,才觉得十分困倦。

    秦萧水见状,道,“柔儿,你在此一歇,要是困了,便就在帐篷里睡一觉,我这就去让门下弟子救你父亲。”陆柔欢喜的答应了。

    秦萧水走出帐篷,也不说话,只摆了摆手,人群便立刻躁动起来,想来是平日里见惯了这手势,人人知道意思。纷纷叫醒还在沉睡的人,他们也未说话,只是站起来向前移动着,队伍密密麻麻。在林中十分壮观。

    陆柔在帐篷里只听见声音,却看不到景象拉开布帘,透过缝隙,看到这伙人纷纷前行,脚步急促又乱。欣喜万分,心想,“我虽然骗了爹爹,但若是秦伯伯帮他杀了司徒胜,也就原谅我,最多骂我几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只能看见队伍的尾迹,在帐篷外还立着两个人,有些睡眼朦胧,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陆柔便放下布帘,伏倒在桌子上,心道,“秦伯伯是怕我又跑了吗?还留下两人看着我?”秦萧水又走进来,朝她笑道,“柔儿,你放心吧,等灭了司徒胜,风儿也回来了,我就替你们安排盛大的婚宴。”

    陆柔连连点头,忽道,“秦伯伯,我也跟着去吧。”

    秦萧水道,“刀剑交战,场面何等凶险,你女孩家,就算不受伤,难道不怕以后做噩梦吗?”

    陆柔便也不在说话,秦萧水又道,“柔儿,你在此间睡吧。这帐篷甚是严密,布料上更是浸满了驱蛇驱虫的药物,那些东西进不来的。”

    他说完便要走出去,陆柔问道,“秦伯伯,你们几时能剿灭血刀帮?”

    秦萧水一脸深意,令人捉摸不透,笑道,“天亮时,我们便回来了。”

    说完便走了,陆柔心事了结,困意更浓,她自昨日为了造这场假局便大半宿没睡,此刻放松心神,当真是合上眼皮就能睡。便吹灭了油灯,她渐渐进入梦乡,忽地手臂一动,打翻了茶杯,冰凉的水触到她的肌肤,令她忽然又清醒了几分。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挪动身子伸手摸了摸铜壶,早已没有温度,变得冰凉,又摸了摸木灰,木灰也早已然灭,被她用手一捏,立刻起了烟尘。

    陆柔皱起眉,心道,“烧水的壶都已凉了,看来秦伯伯已来了许久,对了他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秦公子没有回去,当父亲的出来寻儿子了?可他又为何在这里停留呢?而且这林中的人足有数百十号人,要找秦风,又为什么聚在一起,四下里去找不好吗?”乍然之间,诸多疑问忽然出现在她头脑里,顿感迷茫。想起帐篷外还有两人看守,便要去问问他们。

    她刚走近帐篷的布帘,忽听左右两侧传来微微鼾声,她便将布帘掀开一条缝,瞧见两人已舒展着双腿,将刀抱在怀里,合着眼皮,竟是睡去了。

    突然,不远处林子里好像跳过一个黑影,惊起几只栖息的鸟儿。那黑影落进树林里,就再也看不清了。

    陆柔心道,“怎的这黑影如此眼熟,啊,是了,正是我在那条街上见得黑影。他怎么落在这里,是来找秦伯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