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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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凶有所指

    他们的话声音又低又嘈杂,但被陆青麟听个清清楚楚。陆柔平时虽然喜欢到江湖闯荡,但却并没结下什么仇人,这桩命案不是私仇,那就是针对陆青麟了。陆青麟想起不久前徒弟命丧烟花阁,更无怀疑。他一字一字的,恨恨道,“血刀帮...血刀帮。”

    田震龙沉吟道:“既是伤了心脉,那中招处不是前胸就是后背了。”华堂道:“正是,虽然伤在他处亦有可能损伤心脉,但必然又要使别的地方受伤了。可从小姐脉搏来看,仅仅是心脉受损而已。”田震龙又对华堂道:“先生知道柔儿是死在什么武功之下吗?”华堂摇头道:“掌法,拳法,甚至肘击都有可能。”

    田震龙对陆青麟道:“既然咱们封住了侯府,那下手之人若是在这里,定然逃不走。不妨先看看柔儿是被哪种武功所伤。”

    陆青麟当即召来两名女眷,那两人已看见府中侍卫调动,知道府中必然出了大事,但见到小姐尸体,始料未及,竟险些晕倒。陆青麟喝醒两人,两人犹自惊魂未定。陆青麟交待好,两名女眷进了闺房,陆青麟等人退出,关紧房门。

    陆青麟引着众人回到大厅,众人颇觉此行不该来,但现在如要走,又不免落个嫌疑,待在这里被当成凶手监管,又实在有损威名。众人皆感踌躇,震与陆青麟威名不敢发声,只好沮丧静立,全凭安排。

    陆青麟无心待客,倒叫这群来喝喜酒的人连杯茶也喝不上了。

    趁着这空,田震龙又巡视侯府一圈,各处守卫不但没有发现丝毫异常,更连一个可疑之人都没看见。田震龙跃上房顶,放眼四望,也看不见有任何踩踏的痕迹,失望的跳下来,也不禁觉得古怪,“侯爷虽然不让客人走,但多半也知道他们不是凶手,要不然早一一盘查了。我也觉得这些人没有这等神出鬼没的身手,但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杀人不见踪影,逃跑不见踪影,难道世上真有轻功这么高明的人?”他着实想不通,不禁连连叹息。又回到大厅,见陆青麟双眼通红坐在椅子上,心中一阵难过,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知道任何话都无法稍稍消解一个父亲丧女之痛,只好萧索的摇了摇头。见群客都隐然不悦,再等下去,不免寒了人心,当即对陆青麟道:“侯爷,来贺喜的人都是看你的面子来的,喝喜酒不成,咱们又没法招待,不如...”陆青麟知道他的意思,虽然放走众人心有不甘,但眼下却是无计可施,想到府中已登好花名册,若是找到线索,自然能追查下去。他定了定神,道:“各位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忙,陆某心中烦乱,实无待客之心,望请各位海涵。”众人都等他这样说,但仍要客气一番,一人道:“侯爷痛失爱女,我等亦是不胜悲切,且留在这里,出出微薄之力,帮侯爷捉住这人。”人人起声符合,只有黑道高手默不作声。

    陆青麟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各位深情,陆某心领,然小女之死,属于家事,陆某自当亲自捉住这人,碎尸万段。”众人不再推辞,向陆青麟告别,待华堂告别时,陆青麟心中尚有疑惑要问他,便将他留下。杨管家忍住悲伤,向各人恭声致歉,送走众人。顷刻之间,诺大的庭院又变成空荡荡的。这时,两个女眷已查验完陆柔身体,来到厅里。陆青麟忙问情况,一名女眷道,“侯爷,奴婢已经将小姐的身子检查了一遍,只有胸口上有个掌印。”陆青麟闻言更悲,沉声道:“原来用的是掌法。”田震龙道:“一掌震断心脉,固然凌厉,但江湖上却又不少人可以做到,如这般无影无踪,不留痕迹,我却想不出谁的轻功可以做到避开侯府侍卫。”

    杨一平忽然颤声道:“小人想起一人.”他本欲说出这人名字,但脸上又露出疑惑之色,似是觉得难以置信。“但这人已死了很久了。”

    陆青麟知杨一平乃是带艺到青麟候府做的管家,原先也是走过江湖的人,忙问道:“你觉的是谁?”杨一平颇为为难,道:“小人吃过几天江湖饭,年轻时听江湖人说起有个什么星月的公子,轻功极高,能在皇宫里出入自如。可小人也知道这人死在了海上。”华堂‘啊’的一声叫出来,忽然问那女眷,“小姐身上的掌印什么样子?”陆青麟见华堂神色有异,料知他心中必有猜想,对那女眷沉声道:“小翠,如实说来。”

    小翠惶声道:“就是普通的掌印。但要比我的大一些。”边说边举起手掌,五指分开给陆青麟看,华堂又问:“是什么颜色?”

    小翠不敢有一丝差错,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有些发白。”陆青麟与田震龙互望一眼,均觉奇怪,但凡人体受掌,无不是血红色的,就算有人修炼的是毒掌,也是红中带黑,怎会发白?华堂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又问道:“你记清了?”那小翠点点头。华堂叹道:“如是发白掌印,那就是他了。不错,也唯有他有这般轻功?”

    陆青麟与田震龙经杨一平一提醒,心中均想到一人,但二人却又觉太过匪夷所思,所以谁也没说出他的名字。田震龙动容道:“先生知道是谁了?”

    华堂道:“许多年前,在下已在江湖小有名气,曾医过一人,便是漠北出了名的飞贼何晓飞,他也是身中白色掌印。既来向我求救,我自然没有不救之理,但不成想在下忙碌了一夜,竟还是没有救得了何晓飞。此事被在下视为奇耻大辱,对那白色掌印印象极其深刻。何晓飞临死前说出是谁下的手,他的名字在下至今还记得。”华堂不需说出这人名字,陆青麟与田震龙心中已不再怀疑,那何晓飞在二十年前,名声极盛,在漠北曾做下不少大事,端的是轰动一时。然何晓飞行事亦正亦邪,终于引来祸端,在漠北藏锋之上与一人比拼掌力,最终身败名裂。彼时,江湖上也传的沸沸扬扬。

    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想起了这事。华堂长长叹了口气。陆青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挥挥手示意让两名女眷离开了。

    田震龙道,“看来这杀害柔儿的凶手未必是血刀帮,哼,血刀帮里也绝没有人有如此好的轻功。但那人明明已经二十年不曾现身江湖,更是早有传说溺死在海上,怎会...”

    陆青麟不解道,“何况这个人非但不认识柔儿,更没有见过柔儿,又为什么要下这个毒手?”

    这一点,田震龙也想不出。

    华堂问,“侯爷也想出这人是谁了?”

    陆青麟冷冷道,“如此高的轻功,除了人称踏月公子的沈飞星还能有谁?”三人一时哑口无言,默然叹息。脑中却又想起昔日的传奇人物。

    沈飞星成名很早,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翻到皇宫的城墙里,皇城脚下的侍卫,时常看见高高的城楼上,鸟都难以着落,一个少年披散着头发,拿着酒坛盘膝坐在城楼最高处,看一眼皎洁的明月喝一口酒......

    当然那已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近二十年来,江湖上几乎没有人见过沈飞星,坊间传闻,沈飞星一次乘舟渡海的时候,饮醉了,竟要学李白去捞水中的月亮,却因为喝的烂醉,溺死在一望无垠的海上。

    这种传闻,一开始信的人并不多,但后来,江湖上的确已经没有他的消息,不信的人也只好相信,沈飞星,的确是死了。

    但现在,陆柔的死似乎又与他扯上关系。

    田震龙问华堂,“华先生在江湖上救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知江湖中谁留下的掌印是白色的?”

    华堂几乎是没有思考,直接道,“没有。”

    陆青麟一改往日的沉着威猛,叹了口气道,“难道要我去找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报仇吗?还有,他为何要对柔儿下手?”

    田震龙不禁气馁,道,“若真是这人,又该到哪儿去寻他呢?”他言语中甚是无奈,只因他虽不惧怕这人武功,但沈飞星若要躲起来,天下没有一人能够找到。想到报仇难若登天,田震龙又气又恼,一声长喝,震得屋檐上瓦砾纷纷掉落。

    华堂叹了口气,也说不出话来,田震龙看了看头顶的日头,道,“侯爷,秦公子马上就要来了,又该如何应付呢?”

    陆青麟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十分愁郁,柔儿已死,这件事是绝对瞒不了的,那联姻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他深知秦萧水的为人,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已死的儿媳去攻打血刀帮的。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秦风,秦风年轻俊朗,平日里也刻苦练武,已是江湖后辈中的翘楚,虽然陆青麟嫁女有更深的用意,但也是瞧中了秦风身上这股年少有为的英气,而且秦风对陆柔一往情深,在一次偶然相遇后,便坠入情网不可自拔。

    所以这门亲事才会极其顺利的结下。

    秦萧水是个老狐狸,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去消耗自身实力攻打血刀帮,但秦风会,每个少年在他这样的年龄都是一腔热血,敢爱敢恨,做什么事情都不考虑的。

    陆青麟忽然对华堂和田震龙道,“白掌印的事,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华堂好生不解,但瞧见陆青麟脸上凝重的表情,也不敢多问,只答应下来。

    田震龙与陆青麟相交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意,虽然感觉此举有失光明磊落,但他身为陆青麟的好友,自然不会揭穿。何况秦萧水行事心狠手辣,也一向为他所不耻。

    此刻的陆府,已瞬间变了天,府中上上下下还张灯结彩的,虽然有着喜庆的表面,但却已经没有丝毫喜庆的气氛。

    而小姐陆柔的死也已传遍府内。府中仆人一多半都受过陆柔的施舍,对她只有感激,对陆青麟却是敬畏相加。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悲痛。偌大的陆府,再也听不见一个笑声。

    来祝贺的江湖客都是远道而来,有一大半已经离开陆府的地盘,尤其是那些混迹黑道的武林人士,若非青麟侯爷下了帖子,恐怕来都不会来。

    陆青麟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大悲之后,沉默了良久,再说话时,也显得平静多了,唯有那双眼睛却布满血丝,宛如大病初愈。

    田震龙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多年的好友,威震武林的青麟侯爷,现在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就连身上华丽精致的衣着,也显得与他面容十分违和,田震龙心头也不禁有些酸楚,一方面是为陆青麟感到悲伤,另一方面也的确痛惜陆柔之死。他平日里嗓门粗亮,此刻竟变得温和许多,“侯爷,你莫要太伤心了。”

    田震龙的性格十分粗狂,是以,他心里想说些安慰的话,吐出嘴的却只有这一句。

    陆青麟也知道田震龙对自己是真情实意,心里感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田兄弟放心,我尚有强敌要面对,眼下纵有万般悲痛,也只能日后再去发泄了。”田震龙听了,稍感宽心。

    管家杨一平忽道:“侯爷,小姐的尸体...”

    陆青麟对刚才的鲁莽做法有些后悔,只是他为主,杨一平为仆,他绝对不会说什么认错的话,他只看了杨一平一眼,那深沉的目光,就已经完全化解了杨一平的委屈。

    陆青麟道,“小姐的尸体暂时放在闺房,另外你告诉小翠与小娟,小姐之死事关重大,莫要多言。”田震龙恐陆青麟触景生情,吩咐道:“将所有喜纸灯笼撤下吧。”

    杨一平点点头。转身去办。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走来,禀报道,“侯爷,风水门秦公子来了。”

    陆青麟微微一怔,道,“请秦公子来这里。”家丁应声离开。

    田震龙不禁替陆青麟发愁,接亲的人接不到新娘子,虽说怪不得青麟候府,但此事毕竟发生在青麟候府,委实理屈,不知该如何说辞,陆青麟却道,“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柔儿的事情,要不然何以人到了,乐器声却没有呢?”

    田震龙略加思索,道:“贺喜的客人刚走,但教秦风遇上一个,自然也会问个明白。这样也好,让他知道事发突然,不至于太怪罪青麟候府。”

    华堂心知再留无趣,秦风到来,必然又是悲悲怆怆的一副场景,看了陡添烦恼,当即向陆青麟辞别。

    华堂刚走,陆田两人正要去迎秦风,秦风悲凉又凄苦的声音已传来。“柔儿...柔儿...”

    一个木若郎星,俊如明玉的少年奔了进来。他身上穿着光鲜亮丽的红色喜服,身形虽然算不上高大,但却十分挺拔。平日里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现在他奔跑的姿势却是如此失魂落魄。眼里噙满泪水,满脸焦急之色。

    这美少年正是秦风。

    秦风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青麟,他本该称他一声岳父,但现在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径直的闯入陆柔的闺房之中。田陆两人也紧跟而去。

    秦风推开房门,然后他整个人就呆住了,他本不敢相信,但现在不由得不信,陆柔安详的躺在床上,身上喜服与红色床缎融为一体,似在沉睡。但脸色却已苍白,毫无生气。秦风眼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他冲到陆柔的身边,抱起她。望着她嘴角干涸的血迹,更觉得撕心裂肺。怀里这个美艳的少女,本该是他的妻子,但现在却已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今天本是他最高兴的日子,却又变成人生中最痛苦沉重的一天。

    一切都变了。喜悦变成悲痛,幸福变成伤心。

    陆青麟望着这个少年,轻声道,“秦公子,柔儿她还是没有等到你。”

    秦风大呼,“是谁下的手?为什么这么狠心?”

    陆青麟摇摇头,脸上一副不忍心的样子,道,“害死柔儿的人不是好惹的,你不要多问了。”

    秦风赫然站起身,盯着陆青麟道,“侯爷,你告诉我。”

    陆青麟却闭紧了嘴巴,直到秦风扑到他跟前,用手摇晃着陆青麟的身体,他才缓缓道,“柔儿她本是你的妻子,现在她已死,请秦公子忘了陆秦两家的联姻吧,若柔儿地下有知,也绝不希望看到你为她做傻事。”

    秦风更显得失神,少年人失去挚爱的痛苦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陆青麟虽在劝他,但他却更为自责,深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刻来。同时他的悲痛似乎也变成愤怒,这个人毁了他的幸福,他也绝不能饶恕。

    陆青麟像是也不忍看到秦风这副样子,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这个人当真是不把我青麟候跟风水门放在眼里,他难道不知道吗?柔儿以后就是风水门的人了。”

    秦风悲愤无比,田震龙却在微微皱眉,他心道,“侯爷句句不离联姻的话,分明是想激起秦风的怒火。我生平没说过假话,万一秦风问起,我又该如何回答?倒不如先自躲开。”

    这样想着,田震龙也不做告别,忽然一翻身,跃上了房檐,身形远去。

    秦风有些浑噩,根本没注意到他离去。

    秦风忽然猛地一抬头,道,“我知道了,是血刀帮,两家联姻,对血刀帮是最大的不利,所以他才想出了杀死柔儿的毒计。”

    陆青麟心里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秦风此刻已有些丧失理智,又忽然抱住他的双臂,道,“侯爷你说是不是?”

    陆青麟叹息道,“秦公子,你果真聪明,我向来欣赏的很,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血刀帮我绝不会放过,但眼下却是有心无力了。”他满脸无奈,却也并非全是假装,只因陆柔之死对他打击太大,他也不禁担心血刀帮会趁虚而入。

    秦风握紧拳头,牙齿咯咯作响,心中恨极了血刀帮。

    陆青麟又对秦风道,“柔儿已死,联姻不成,但陆秦两家交情仍在,回去告诉令尊,有机会我亲自登门,共商铲除血刀帮大计。”

    陆青麟这句话,传到秦风耳朵里,只剩下了铲除血刀帮几个字。他忽然道,“我要杀了司徒胜这个老贼。”

    陆青麟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道,“秦公子年少有为,这番魄力真是让陆某敬佩。但却不够忍耐,这一点倒该学学令尊,他是绝不会让你冒险的。”

    秦风倏然想到,“是呀,父亲绝不会让我去的,可我的水流聚散已经练到了第七层,我拼了性命也要亲手替陆柔报仇。”他心中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陆青麟瞧着这个热血的少年。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柔儿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听到柔儿的名字,秦风又感到一阵撕心裂肺。他抱紧陆柔,良久,终于难舍的将她放在床上。他固然想抱着陆柔这样待一辈子,但自知还有更要紧的事等他去做,便狠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