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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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心意跌宕

    手中握着魔将百柯之剑,阿棠眸带疑惑,她低头沉思一瞬,这才惊觉似的转头望向四周。

    自己本身处矢阿之山,上神翩殊所开辟的冰雪之殿内琢磨心法正是入定,如何突然之间来到了这地方?

    身边似烟般遮掩着视线的雾气渐渐消散,目之所及之处一身绿意的少女正拿着书卷苦练术法。一名少年则站在她身边,不时指点着她的手势。

    少女脸上带着几分不甘,正撅着小嘴,眸中若有似无完全没什么底气的怒色。而那少年满目宠溺,神色里皆是情意绵绵,却是再不能更温柔的模样。

    正是阿棠化为树灵一世,在筑流山脚下与长霖相遇,被长霖带回客栈的过往。

    那少年似有所感,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阿棠。

    他望着阿棠,阿棠也望着他。无言的寂静之中,心头百回千转般的记忆似潮水般涌来,激荡又猛烈的拍打着二人数万年来早已干涸的内心。

    四目相对之间,那少年眸底神情从疑惑到清明,再到深邃,渐渐变得深沉难掩。眼见着他身量也缓缓拔高,五官变得更加精致,周身衣饰和束发之冠也随之变化。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长身玉立,眸中透着淡淡的冷清倨傲,从容稳重却不失潇洒俊逸。

    站在她面前的人,化作了万年前阿棠无比熟悉的那人模样。

    这是他了。自己,又入了他的梦。

    阿棠心内苦笑,脸上却漾起动人的笑意:“轩辕氏翎芜神君,别来无恙。”

    万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心内却似有一角,悠然变得酸涩无比。

    他望着她,眸中情绪涌动,半晌才轻笑一声:“是了。魔姬此来本君梦中,是因为手上那把剑么?”

    他装作不知阿棠所持那剑为何,却不想此话一出,阿棠眉梢顿时挑高。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沉思一瞬,很快便接了话:“此剑乃我魔剑之剑,不知为何,却在翎芜神君梦中。可能因为我乃阿修罗族,此剑内有灵智,便将我召唤至此了。”

    他话里是遮掩?是试探?阿棠不得而知。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啊.......

    翎芜神君轻咳一声,将视线微微移开:“既如此,待本君梦醒之后,定会好好查看个中蹊跷。”

    这把剑夜君明明说是翎芜神君赠给夜君的新婚贺礼,那翎芜神君自然不会不认识这把剑吧。而刚刚那欲盖弥彰的话,岂不是说明,翎芜神君不仅知道此剑为何,更知道此剑与自己的联系。

    自己这番一试探,便觉得似乎渐渐摸清楚了翎芜神君的心思。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翎芜神君,只怕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后面操纵才是呢.......

    他究竟是何用意?请君入瓮么?让自己恢复一些魔力与灵力之后,再率领天界之人将自己再一次镇压么?

    阿棠握紧拳头,胸膛之处翻涌点滴愤怒。

    当日他那般侮辱自己,现在却依然不打算放过自己么?

    可为何每每入他梦中,都见他忆起往日二人缠绵景象?他对自己果真再无半点情意了?

    “虽不知自己为何会进入神君梦中,但是神君梦中无一例外充满阿棠的过往,就连人世一行,本不识阿棠,却依然每每梦见往日记忆。这般一看,差点让本姬以为神君依然记挂着本姬,思慕本姬了。”

    翎芜神君手指微僵,眸中神色若星火暗淡下来。

    阿棠将他神色看在眼底,心思微动,脸上笑意略显苦涩无奈:“轩辕翎芜,你可记得,曾经答应我要为我做一件事,上万年过去了,却是还没有应下任何一事......”

    翎芜喉间颤动,记忆里的她因为自己恶作剧般的陷害而被魔君所罚。自己自觉理亏,便应她一事。那时的自己,也是骄傲而孩子气的。

    她当时提出的要求,是叫自己将那妖皇之女羽吟揍一顿。自己堂堂神君岂能做那等事情?当时便被自己一口否决。

    后来,她又叫自己去妖界大骂凰女羽吟公主妖界最丑。

    自己依然不应,这一拖下来,却是留有一诺在她手上。

    那时候的她,美艳娇俏,可也是真的嚣张任性,让自己头疼且恨啊.......

    后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知后来会那般将她放在心上,当初的自己会否会任她淘气,将她宠溺?

    心头如若刀绞,再望她一眼,翎芜都怕自己再不能控制心内真意。他急急低头,沉声道:“魔姬可是想好了让翎芜做何事?”

    阿棠思索一瞬,正欲张口。却听得翎芜神君下意识且无奈的轻道一声:“切莫再说那些乱七八糟让我帮你寻私仇的事情.......”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要求他做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阿棠不觉一哂,可是笑过之后,心间又是微微酸涩涌来。她望一眼并不看自己的翎芜神君:“我想好了,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是要你将天界利益弃之不顾之事。”

    翎芜转头望她,心中微微一沉。他觉得,他可能知道阿棠会说什么。

    阿棠坦然的直视着翎芜双眸,认认真真道。

    “我要你助我出矢阿之山。”

    翎芜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好。”

    阿棠双眸一亮,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翎芜神君岂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自己?

    自己要出矢阿之山,明面上就是让他和天界对着干的事情啊。自己想好的那些歪理,那些腹稿,通通不需要了?她可是做好了和他死缠烂打掰扯到天明的打算啊,这一句话,显然是她意料之外的。

    瞧见阿棠试探而疑惑的神色,翎芜轻轻点了点头:“我可以助你离开矢阿之山。”

    他唇角笑意微微苦涩。

    阿棠顿时被那话惊掉下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翎芜神君,黄帝之子!?

    “你是说真的吗?”她焦急的上前几步靠近他:“你可不能等到梦醒就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你要不要发个心誓证明此言当真?”

    翎芜认认真真举起右手:“我,轩辕氏翎芜,在此起心誓。定会助华秀氏阿棠,脱离矢阿之山。否则,心魔侵染,不得安生。”

    阿棠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伸出手,拂上翎芜额头。

    “你是生病了吗?”

    待探过翎芜额头,将手放回自己额头一探,又放到他的额上,再次皱起眉来:“也没有发烧啊.......”

    此是梦境,岂会生病?

    生了病的自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自己的心啊.......

    她眸中的担忧与光彩,鲜明而依旧美丽。自她靠近自己那一刻,自己便再也没有办法抵抗。

    翎芜轻握住阿棠拂在自己额上的手,微叹一声:“为了公平,魔姬可否一诺让我安心。出了矢阿之山,一如先代魔君好好带领魔族,不得挑起六界战争,做好一个魔姬应尽之事。”

    他说的那般郑重,阿棠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望着被他握住的手,神色凝重,半晌才沉声道:“出了矢阿之山,我会带领魔族,看守无尽之海。不与六界相战,安分守已休养生息。”

    她并没有起誓。

    翎芜唇边苦笑再添几分。阿棠性子执拗,自己何德何能,妄想以几句话将她仇恨的念头抹煞......

    阿修罗族,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自是不肯吃半点亏的。

    这一点,翎芜十分清楚,他做着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盼着自己多做几分,权当是替天界所偿了……

    罢了。自己,便当她说的,是真的吧.......

    翎芜伸出手,释然般的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间有你,甘之如饴。”.......

    阿棠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自己依旧身处矢阿之山内的冰峰雪殿之中。

    他突然将自己拥入怀中,那个拥抱是自己措手不及的。在那瞬间,自己的心脏似要冲破胸膛,连血液都觉得似要燃烧起来。

    相互紧贴的身体里,他胸膛里的颤动,却并不比自己心头的悸动来得小。

    他说:“此间有你,甘之如饴。”

    阿棠脸颊微红,眉头却皱得更深。

    自己早已不是当日的华秀阿棠!

    他口中的话,是真的吗?

    他可以发下心魔大誓,说依旧心悦自己,为了自己甘愿可以与天界对立么?一如五万年前,两军交战之时?

    .......

    “主人主人!”

    矢阿之山结界被撞得砰砰作响,挥舞着翅膀的黑色巨犬在空中浮浮沉沉:“主人!我带来一个天界的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啊!?”

    茫茫雪地之上,阿棠的身影若雪般凝结。“什么事情?”

    “天界近期会有大喜,听说是昆仑山的轩辕氏神君将迎娶神农氏的小公主,赤帝神殿和如今的昆仑山当真是热闹非凡,门口的红毯绵延十里,张灯结彩。更有花神催动花期,满山花香弥散十分好看好闻,真是十分热闹呀。”

    他竟要娶施晴公主?!他明明说心里是自己,怎会另娶他人?!

    阿棠拳头捏紧,强忍住心头震荡起伏的情绪,不悦道:“没见识的傻狗,不过十里红毯,满山繁花罢了!这般孤陋寡闻,出去断然不许说是我阿棠的灵兽!”

    傻狗带来新消息,却惹得阿棠一顿骂,顿时耷拉下耳朵,呜呜咽咽做错了事一般,小心翼翼的看着阿棠表情。

    阿棠眉头紧锁,看也不看那傻狗,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雪地之上。

    .......

    漱漱冰块至冰峰之上落下,地面上横着大小不一断裂的冰块。厚厚的冰层已被阿棠拳头打进去一个巨大凹陷的深坑,她拳头上沾着红白的冰屑,随着冰屑消融,红色的血水缓缓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在冰面上。

    他要娶施晴公主了?!

    可他不久之前才说过他心间有自己!

    骗子!——

    .......

    殿中酒香馥郁,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人人嘴里都是喜庆之言。

    一身新郎红衣,显出几许俊俏的翎芜神君饮尽杯中酒,敬过前来参加婚宴的众神君。新娘已送入婚房,满堂的宾客此刻皆在笑闹,确是个大喜的热闹日子。

    酒至酣时,望着满堂宾客皆现出醉意,一个个歪倒在了桌上的神情,翎芜脸上笑意渐渐收敛。

    他快步走出宴厅,毫不犹豫唤声:“听康。”

    听康战戟应声而现,翎芜手持战戟,将战戟狠狠插入地底。闭上双眸合起双掌,结出手印。

    “启!——”

    应声而出的白光瞬间将方圆十里尽数笼罩,一个巨大的结界已然形成。

    翎芜睁开双眼,口中诀起。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不少神君身畔渐渐的发出光亮,似乎在回应着翎芜口中之术。

    遥遥之处立在山峰之上的天尊老子望着被白色结界覆盖的昆仑山颠,无奈的拂了拂下巴上的白须,轻叹口气:“姻缘奥妙,为师不敢妄加评判,一切皆是命运,也是天意啊.......翎芜,还望你遵心而行,切莫忘了初衷.......”

    随着时间流逝,翎芜脸上滑下滴滴汗珠,脸色渐渐发白。

    忽听一丝丝清脆的崩裂之声传来.......翎芜脸上浮出丝丝笑意,口中术法更加急促。

    再闻清脆的崩裂之声更加明显,最终,终于有一声清晰的破碎之声响起。

    “啪——”

    紧接着,道道破碎之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翎芜收起手掌,巨大的白色结界突然消失于空中。

    听到异响,醉酒的神君都查看着异响的发源地。这一看,却是个个都酒醒了不少。几十个神君所携带的法宝不知何时已然破碎,望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怎,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法宝怎么会突然破碎?”“奇怪,明明先前还是好好地。”“等等,为何只有我们的法宝会碎?”

    其中一位神君似瞧出了端倪之处:“只有我们的法宝破碎,那被百相缚魔禁制封印的阿修罗公主便.......”

    众神君这一看,发起被破的还真是参与了百相缚魔禁制的神君啊……

    众神君脸色更沉,顾不得醉意,慌忙起身运气驱逐体内酒意。

    “快,你们派个没醉的,速速去矢阿之山看看那魔姬可在!?若是被她冲破了禁制,便坏了!”白帝站起身,还没站稳,却是被醉意所扰,踉跄两步,又重重落回了座。

    自己已破八十几道神君法宝,阿棠瞬间便能恢复大半魔力与灵力。剩下的几道,她自己也能冲破。

    翎芜执起听康战戟,拱手请命:“翎芜未醉,便让翎芜先去看看情况,众神君驱完酒意,速速跟上。”

    玄帝拍拍翎芜的肩:“万事小心。”

    赤帝和黄帝两族的大喜之日,两位天君是喝的最多的,此刻已经醉的几乎不省人事。唯桌边青帝旭重,目光晦暗的望着翎芜,什么话也没说。

    这边翎芜神君以百相缚魔禁制大解术将众神君用来压制阿棠的禁制法宝所破,那远在矢阿之山的阿棠瞬间便感觉体内雄浑灵力和魔力自丹田之处滚滚而出。

    她心中万分明白此感为何,双手捻起手诀,丝毫不敢浪费时间入定了去。

    她略略一探体内魔息和灵力,顿时惊的深吸口气,有些不相信自己竟是直接冲破了八十几道禁制。

    而剩下的几道禁制,也在她体内的灵力冲击之下渐渐出现了裂缝。

    阿棠额上渗出颗颗汗珠,双拳猛地紧握,彻底将体内剩下的几道禁制冲破。而远在昆仑山上的赤帝,青帝,白帝,玄帝还有黄帝,用来封印阿棠的法器顷刻化为齑粉,随风一吹,便消失了。

    五位天君眉头齐齐一皱,酒都醒了大半。

    “那魔姬究竟用了何法?能将咱们法器所碎!”“此刻追究此问又有何用,快些,那魔姬冲破禁制,眼下必将打破矢阿之山结界!”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喜宴变得鸡飞狗跳,各神君有服药驱散酒力的,有以内力相逼的,也有去找个地方催吐的,总之便是,乱成了一团......

    阿棠站起身,体内灵力涌动,觉得身体无比舒畅。扬拳一击,所处的冰殿毁了大半。

    巨大的珊瑚形状冰峰狠狠的砸了下来,再不复往日美丽壮观。这地方她待够了,全都毁了才好!

    阿棠脸上扬起笑意。

    自己不止灵力和魔息恢复,体内涌动的气力甚至比之前更加充沛,修为更是大涨。

    “阿棠。”

    有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棠脸上笑意更深,身随心动,已至矢阿之山最高的山峰之上。

    翎芜神君手执战戟听康,道:“出了结界,烦请魔姬记得当日答应翎芜之言。”

    他这是真的来救自己了……

    阿棠唇边浮出一丝情绪难辨的笑意,点了点头:“我记着呢。”

    翎芜身上红色,若心头伤上最艳的血色。阿棠咬咬牙根,催促道:“神君还等什么,将听康还我!”

    她要出矢阿之山,手上没有武器,如何能破上神翩殊所设结界?

    翎芜将她焦急起伏隐隐含恨的情绪望在眼内,一记金光自二指之间突然而出,直刺向矢阿之山的茫茫结界。

    听康随他吩咐而动,冲向她指尖金光所开之路。

    他竟是要直接帮自己破这矢阿之山的结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