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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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情深不负

    那位书生公子身上带的银两勉强进入这尊客坊内,囊中羞涩,却是只能远远的看着阿棠站在台上,芳华毕露绝世而独立的聘婷身姿。

    身着华贵衣衫的宾客喊着价,望着阿棠动人的容颜,一声高过一声的加着价。

    人如货品,俨然价高者得。有的人命,却不如货品一件。

    “两千两黄金。”肥头大耳的青衫商人,喊出了最高价。

    两千两黄金,买的是阿棠一生。此后,阿棠虽身在尊客坊,却是乃此人所有。她依然可以唱歌,起舞娱乐众宾,但是身体却只能属于这一个人。那人若再将她转卖给别人,也是可以的。是她的买主,便是主宰她世界的天。

    在一声声鸨儿姐的问声之中,阿棠的去向,便敲定了下来。

    侍女扶着手指冰冷的阿棠,走向二楼之上。那里有为了千金之喜装饰一新的香房,而她也需要去准备好,迎接她的金主。

    二楼廊道之上,站着一袭霜白色衣衫之人。

    她不再看他,至他身边擦身而过却是连风都不想惊扰般的小心。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原来自是自己多情,倒徒增了许多烦恼。

    嘴角浮出一丝自嘲,也多了几分冷漠,正视着前方,阿棠脚下的步子却是走得坚定了许多。

    她那视线,大概是认了命了……

    很好,她若对自己彻底死了心。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严淳渺的唇角浮出微微苦涩笑意。

    夜将烛火燃尽,投在窗上最后的剪影,似乎也带着几分难眠之意。

    那青衫的肥胖商人还没来自己房间,在阿棠双手握成的拳之间,她能听到的,尽是自己忐忑的心跳声。

    纵是欢场女子,初夜,也是极为紧张。况且,那商人与自己心目中那人相差岂止是云泥之间,思之可怕。

    烛火熄灭,一片黑暗之中,也将那不安渐渐放大。阿棠觉得自己仿若凄冷寒夜中的一叶扁舟,似随风便走,不知自己会去往何处,一个浪头卷来便能将自己撕裂。

    阿棠站起身,摸索着,喊了声:“来人啊,添上烛火。”

    “阿棠姑娘莫急,我家主子不喜光亮。您先等等,主子就来。”门外原来一直有人候着,听着声音,立马就回答了。

    是,那青衫商人那大腹便便的样子,若换作自己,也是会不喜光亮感到害羞的。

    阿棠不疑有他,心中却是更加难受。

    这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想逃。

    可是,自己若是逃了,那尊客坊的主该是不好向那商人交差的。况且自己无根浮萍,奈何天地之大又岂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自己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正思索之间,门已被推开,夹杂着夜间的微风,一道模糊的身影进入了房内。

    阿棠心中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努力分辨着面前那道身影。不知为何,自己房间附近都是漆黑一片,隔壁房间更是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也无一丝灯光。

    此刻,只能看到那人高大却模糊的身影,听着那脚步慢慢的向自己靠近。

    “你……想干嘛?”

    阿棠心跳到了嗓子眼,尖着声音喊出了声。

    “姑娘莫怕,主子不喜欢说话,以后您是主子的人了,也需尽快习惯着主人的方式。”

    不是面前的那身影回答,却是门外的那人,又做出了回答。

    奇怪得很。

    阿棠皱皱眉,往旁边缩了缩身子,刚一动作,便感觉手腕被人抓住。紧接着,便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中。

    静寂之中,只听得阿棠惊弓之鸟般入鼓的心跳。忽而,传来一瞬轻笑。

    “姑娘,您好好伺候主子,小的先退下了。”

    又是门外的声音在说话。

    阿棠落入那人怀抱动弹不得,慌乱挣扎之中,却是隐隐发觉丝丝不寻常之处。怀抱自己那人,紧实的胸膛与腹部,根本就不似先前自己看到的那副大腹便便样子。

    这人,不是先前那人。

    这个怀抱,莫名的让自己觉得熟悉非常。

    他是谁?

    黑暗之中,那人紧紧将自己环在怀中。抱着自己,将自己放在床上,贴近的身体散发着熟悉的淡淡香味。

    他是谁?

    阿棠一颗心砰砰直跳,感觉到那人的呼吸渐渐靠近,温热的唇轻轻的贴在了自己的额间。

    珍惜的,小心的。那人紧紧的抱着自己。

    若置身于温暖的清泉,满心满怀都是舒适和安全。

    阿棠眸中光亮猛绽,她不自觉抓紧了那人的双臂。

    他是……

    阿棠眸中盛满热泪,内心突然觉得委屈异常。就像一只躲避饿狼袭击,仓皇逃窜疲于奔命,骤然寻得一汪鲜美嫩草以及栖息之地。那狼一掀狼皮,笑望自己说是在逗弄与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出现,也不知道人前你何以那般冷漠待我。我不会去问,也不会去吵,我自当你是有你的用意。而我只要这样在你身边就好,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知道自己是谁……

    抱着阿棠的那具身躯微微一怔,待了半晌,却似无奈般的苦涩一笑。将唇瓣落到阿棠的唇上,吻上她的冰凉,将自己的温度带给她。沉默的,小心的,珍惜的。

    她很聪明,她必定会懂的。

    如此,便好。

    写在她命程里的那些百般侮辱,由自己暗中相护。按照命程发展,却是能让她在改变不了的命程之中多些温暖的回忆。

    甚至,只能以旁观者的姿态,一步步的将她引着走向她那注定好的命程之中。

    若她为乞,他会做为她雪中送炭之人。

    若说她为妓,那他便做她唯一的金主。

    若说她最终会爱上那软弱无担当的书生,那自己便做推动她命程前进的坏人。

    若说她因爱成恨杀死了襁褓中的亲身骨肉,这等恶人,也来由自己做。

    只要,待她一世完结了悟此生,不会痛苦她自己杀了亲身骨肉。待恢复魔姬神识,也不会觉得内疚难过……

    母后想要让她尝过十八世苦难,将那些痛苦全都记在心里,折磨着她。待魔姬开了智,她也会记得每一世的种种。这些痛苦的记忆,都将存在她的内心里。这等刑法,是要从内心里一直折磨着她啊。

    那么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默默守护的微末之事了。

    这些点点滴滴,一直在自己的计划之内。也一直是自己,不敢昭告天下的真心。

    心神猛然震荡无比,那具身躯突然停下了亲吻的动作。抬起头,似看穿了楼阁般的望向天际之处。

    “怎么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情动,气氛也正是暧昧的撩人。见那人无来由的停下动作,阿棠心中不安,小心的问出了口。

    那人并无话语,只轻轻推开怀中阿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便走出了房间。

    他还是没说话,就那样出去了。即便自己猜中,他这般不想暴露身份的举动却还是让阿棠些许伤心。

    看着门被关上,阿棠望着重归黑暗的房间轻叹口气。

    刚刚即便是黑暗,有他在似乎也不那么让人觉得寂寥。现在他走了,为何这屋子却显得无比的黑暗清冷,孤独难眠……

    ……

    随着脚步的加快,一众跟随的仙娥皆是苦着脸,脚步不停,口中卑微的劝说之词。

    “施晴公主,神君真的是在闭关之中,还请公主择日再来。”

    “若是公主着急找神君,待得神君出关,我们定会立时告知神君。”

    施晴摆手推开挡路的仙娥,脸色冷漠,十分凝重。“让开,人间一行之后我便未见过他,今日我必须见到师兄!”

    “公主这般贸贸然闯入,神君若是知晓了,定也不会乐意的。”

    有位仙娥走上前,拦在了施晴前方。

    施晴公主身子一转,便已将那仙娥甩在了身后。

    软的硬的,都来遍了。

    可是施晴公主软硬不吃,打定了主意必会行之。杏目微瞪,眸中狠绝精光闪烁。“敢拦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我赤帝之女无炎之火的厉害。”

    众仙娥皆是心惊不已,这施晴公主下凡一趟回来,性子可真是变化颇大。如此,却是也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去拦着了。

    眼巴巴看着施晴公主脚步绕过回廊,向着泽芜宫神君后院去了,这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们谁脚程快的,赶紧去青帝府请青帝旭重神君前来。”一个年长些的仙娥焦急的皱着眉头,望向身边众位仙娥。

    “青帝如今去了魔界,不在青帝府,紫嫣姐姐,现在怎么办?”有个心思快的仙娥立即做出了回答。

    “那就去请赤帝府的长公主薏霜公主前来。”

    施晴公主所来的目的大家都很清楚,因着儿女私情。这般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情若是去请赤帝实在难看,不能将事情做绝。眼下去请施晴公主的长姐前来,断是错不了的。

    可是再如何去请,脚程如何之快,不等薏霜公主到来,施晴公主也定会闯入神君寝殿之中。

    神君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吩咐,怕是完不成了。

    施晴公主胸口起伏着燃烧的怒意,肩膀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沉着脸,心下将那蔻瑞公主又骂了一道。

    “不过年余未见,这家伙修为竟是在我之上了。”

    之前那一架打过,吃亏的竟是自己。

    于天尊老子处的修习,看来真是不能怠慢了。

    暗自思忖之间,施晴已来到了翎芜神君的寝殿之外。古朴庄严,华贵却冰冷的金玉之室,像极了他的冷清。

    可他的冷清,在她的面前,却是形同虚设。

    华秀氏阿棠!

    施晴公主心头怒气翻涌,几步踏向寝殿门边。

    “翎芜师兄,施晴来看你,有些问题想向师兄请教。”

    寝殿之内无人应答,静寂无声。只余偌大的后院之中仙鸟绕树高唱,瀑布倾泻的叮铃水声。

    “师兄若是在内,施晴便进。若是不在内,施晴——”

    施晴公主眼内坚决无比。“也要进。”

    她拔出腰间火红妖艳的苍炎宝剑,指向寝殿之外的金色结界:“师兄,还请恕施晴无礼。”

    “既知无礼,何以继续为之?”

    寝殿的金色大门被拉开,翎芜站在门内,冷冷的望着施晴,却是丝毫没有要撤去身前那道结界的意思。

    眼见相见之人出现,施晴惊喜的笑开:“师兄,你真的是在闭关!”

    她一直以为真如那讨厌的蔻瑞所说,师兄见了好些人却不愿意见自己,是真的烦了自己。如今一看,师兄确是在闭关没错。

    胸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悠悠的落了地。

    见施晴模样,翎芜神君的眉梢却是微微挑起,他道。

    “日后,还需师妹恪守师兄妹礼仪。此次本君不再追究,下次,还请不要未经通禀,便来相见。”

    “我想见你,为何还要通禀?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施晴公主大惑不解,大声的申辩道。

    “对,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却是翎芜,冷漠的望着她道出了症结所在。

    施晴公主深深一怔,抬头看着站在门内却始终再不向自己靠近一步的翎芜,眸中雾气升腾,落下了眼泪。

    “师兄,你竟为了那该死的魔姬如此怪罪于我。我不服。”

    这话听来格外刺耳。

    想来她执念如此之深,再多说也是无益。

    翎芜最后再深望她一眼:“我尚且惜你是师妹,不忍将事情做得绝对。若你再继续纠缠,休怪本君不再念及往日情谊。”

    他说完话,再不留余地,静静的关上了门。

    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施晴眼中泪水滂湃。

    他关上的那扇房门,便像是他从此对自己紧闭的心门,是吗?

    再也不会对自己打开了是吗?

    自己,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施晴公主深吸口气,强撑着笑脸,凄凉笑道:“你给我的从来都不是选择,而是只有一条路。我面前只有一条路,若是不走到底,我又怎么再回头?”

    ……

    端坐在床榻之上的严淳渺忽而脸色苍白,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似失了所有的生气,浑然不觉痛楚的栽倒在了床前的地板之上。

    床前结界应声而破,化作点点气息消散无形。

    屋外守着的人听到声音,悄然推门而入。

    小心的将他移上床榻,拭去他嘴角血迹,望他苍白脸庞却是异常不解。“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道这等贯通天地的秘术?“

    这凡人,奇怪得很。

    几月之前来青霞谷,向长老求一聪颖的弟子助他,更拿出了千金之价。

    他身上毫无灵力,普普通通一个凡人。可是不知道师傅为何会允下他的请求,更是挑选了作为入室弟子的自己随他上路。

    虽然疑惑不解,但是师父之命不可违抗,自己也便跟着他一道来了这地方。

    这人是位商贾,待在他身边平日是没什么事情做的,今日他却突然神色严峻的拿出一道阵术教自己使用。

    自己用灌注全身灵力施之的阵术,竟打开了直通天地的一条缝隙。而那凡人,魂魄出体,竟是顺着那抹裂缝上了天庭。

    他去了哪里自己不知道,但是这人的奇怪,却是真的。

    如今,他魂魄归位,却是大伤元气。一张苍白的脸,探得的脉相虚弱,俨然小命已经去了大半条之相。

    将灵力小心的引入他的身体护着他虚弱的心脉,乾元望着床上那人,细细观察着他的眉眼,眉梢忽得疑惑一挑。

    “这么细看,你倒是长得极像咱们青霞谷几十年前修成仙骨的那位长霖仙尊。”

    青霞谷的祠堂里,两位得道飞升成仙的仙尊,一位是紫檀真人,一位,便是长霖仙尊。

    这人,和画像上的长霖仙尊,倒是格外相似。

    乾元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是长霖仙尊?仙尊已是飞升成仙的仙人,怎么可能还会在这人世之间。”

    必定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可是……

    乾元眉头又是一皱。这人是怎么知道那种贯通天地的秘术的呢?……

    ……

    门外传来急急的敲门声,不待乾元作答,却是严淳渺身边一直侍奉的老仆周伯答了。

    “公子今日不适,正在休息,待公子醒来,老朽再让公子备上该给阿棠姑娘的红妆钱。”

    自成为别人之物,东家是要在第二天给予行了梳拢之礼的姑娘一些银钱的。这钱,称为红妆费。

    阿棠白着一张俏脸,心中百般不解。

    昨夜那人给自己的气息,分明就是那平日里很是冷淡的严淳渺。他的香气,他的轮廓,贴近他身体的阵阵心动。可是,今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态,为的又是哪般?

    阿棠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于人之前架子一点不落。只轻敛了眉,脚步一转,便是离开了严淳渺的房门前。

    乾元望了望床榻之上的严淳渺,再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眯了眯眸子。

    ……

    魔界。

    穿过一片黑暗混沌,脚步落在砂石遍布的地面之上。

    白衣冠玉的旭重神君望向前方高耸巍峨,连绵看不见尽头的魔界城门,眼中闪过一丝歉然。

    自万年前大战后,天界赐予魔界圣物,陇叶龛。

    陇叶龛从天界飘飘而下,落在魔界之地。瞬间拔地而起变成一块块巨大无比的黑晶森严屏障,霸道激生的黑晶屏障一层比一层高耸,将魔界密密实实包裹在了陇叶龛之内。

    而在魔界上空之处,则形成了一道透明屏障的结界。

    一只飞鸟振着双翅飞向魔界上空,下一瞬间,碰到那陇叶龛上的结界,飞灰湮灭。

    旭重神君眼底的情绪变得更加浓重,他摇了摇头,抬手一挥。人已来到了魔界城楼之下。

    “请转告魔君,太昊氏旭重神君,前来拜访。”

    城楼上的魔兵看了看楼下的旭重神君,不由得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天界下的结界对他们天界之人又没有限制,他们不是想进魔界便进魔界么?多这些虚礼来惹人生厌。”

    旁边的魔兵倒是极客气的应下了:“小的马上禀告魔君,请战神稍候片刻。”

    转了头,瞪一眼那满脸不乐意的魔兵道:“战神客气,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天界的人来此,你不陪着好脸色,到时候他们找个理由灭了咱们魔界某个族部你看可行?”

    那魔兵皱了皱眉,低下头去:“那你去通知魔君,我在这里看着。”

    待身边的魔兵去了,那魔兵又是满脸怨恨的望着楼下的旭重神君,鼻子里轻轻一哼:“要不是万年前我魔界痛失魔君旻扬和唯一的帝姬,现在岂会被困在这小小魔界之内,进出不得,由他天界任意欺辱!我魔界之人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