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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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有仙人至

    “何人在外喧哗?”

    白云铺就的庭院里,身披晚霞红色华衣的妇人头戴简单的金步摇,裙裾垂下,似柳般轻轻摇曳,细长的眼睛慵懒的眯了眯。唤来身边小仙僮。“桐戈,你且去看看是何人,又是何故如此这般吵嚷,扰本宫睡意。”

    “是,天后娘娘。”

    这会儿日头懒懒的挂着,人也困乏,好不容易眯了眼,却硬生生的叫人给搅了。

    天后娘娘叹息间,便见僮子桐戈已经很快返了回来,身后跟着忙急忙慌胡子一大把的月老。

    见那跟着的人是月老,天后娘娘心中惊现一丝不妙。

    “小仙惊扰天后娘娘睡意罪该万死。”

    想来已是桐戈多嘴斥责过了,那月老劈头就跪,一跪下便已是掏出了怀中厚厚的簿子。

    天后娘娘心中一颤,心下已经知晓了几分,默默伸出手去。

    “小仙按娘娘吩咐,原将太子殿下的相配之人安排为神农氏赤帝的小公主神农氏施晴。”

    听着底下那人的话,天后娘娘直觉眉角直跳,接过僮子展开的簿子一观,呼吸也慢上了一瞬。

    “小仙掐指算着也该是两位相遇的日子,便将那太乙真人的观尘镜借来瞧了一瞧。”月老苦着张皱巴巴的老脸,叹息。“竟没曾想太子殿下身边已有了意中人……”

    “那女子是何人?”

    天后娘娘拢了手中那簿子,放到身旁的贵妃榻上,心中隐隐不安。

    月老的额角汗滴渐渐冒出来。“小仙这会儿着急来禀告天后娘娘,打算稍后便去找六司星君查探一下……”

    天后娘娘握紧手中丝帕,眸中闪出几分凌厉。

    “小老儿办事不力,竟生生让其他女子捷足先登,此罪你说该何如?”

    “小老儿罪该万死,还望天后娘娘恕罪……”

    “住嘴!——”天后娘娘打算月老的话,眯了凤眼,似思考般。

    月老伏着身子将头埋低,小心的听着动静。

    那神农氏的施晴公主原爱慕轩辕氏太子,苦恋不得,听闻太子已转世凡尘,不由分说从天界的转生台跳了下去。其心可鉴日月,也算痴心人。

    天后娘娘似已拿定主意,缓了口气,道。

    “小老儿,确是你禀报来迟。事态发展至此,不若你来善终。”

    虽听的天后娘娘放缓了口气,月老身子却伏的不能更低。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口中苦涩硬着头皮答了。

    “小老儿唯愿将功赎罪,只期天后娘娘展颜。”

    天后娘娘冷冷一笑。

    “那你便下凡,将神农氏施晴公主开智,忆起天界记忆,还她清明。传本宫的话,让她好好把握翎芜,待他二人重新回到天宫那日。”

    仙人私自下界扰乱尘世秩序,这是重罪。要在诛神台上接受天雷十二道之苦,自己这把老骨头,堪堪能顶下五道……

    “天后娘娘,这万万不——”抬头拒绝的话淹没在了天后娘娘一眼扫过来的凌厉里。

    “你且按本宫旨意行事,若出了事情,本宫来处理。”

    听了这话心中稍显心安,月老这才老老实实低下了头,懦懦的答。“是,小仙领天后娘娘令。”

    看着僮子将月老领出院,天后娘娘轻声叹息。

    恍惚之间,眼前似又浮现那日的场景。

    天兵天将千千万万,站在天河的上方。轩辕氏翎芜太子一身金甲,做为黄帝之子天将统帅站在大阵的正前方。

    那女子则站在他的对立面,似笑非笑般的望着他。

    那个魔姬!——

    天后娘娘握紧的拳头捶上贵妃卧榻,狠狠道。

    “若没有她,我儿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

    驯妖是崇仙大会中必将使用的重要一题,而那妖则个个象征着长老实力,此刻必然是有多人把守的……

    阿棠再如何蠢笨也知道不能贸然前去,此刻,她便也不会轻易到关押着妖物的地方。

    脚步微滞,眼前火把簇簇,火光熊熊将黑夜熏染得亮如白昼,筑流山的弟子层层看守在深幽的山洞口处,洞口外锁着一只人面豹身,牛耳,却长着一目,长长尾巴盘在身侧安然睡眠的神兽,乍一看,十分威风。

    竟是神兽诸犍!

    青霞谷有神兽重明鸟守护,筑流山的神兽却是诸犍?

    长霖皱皱眉。有神兽坐镇此处,不等阿棠靠近就会被发现。神兽对于妖,精怪的味道极其敏感。更是有些神兽专以,人,妖等生灵而食。

    她若来这里,一被发现便是必死无疑。

    可是她此刻不在此处,会在哪里?

    还是,已经死了……

    长霖心中一痛,伸手握紧拳头。继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筑流山现下全都是修道人士,寻妖丝即便其他门派看不到,青霞谷的弟子却能看见,定是不能再使用的。

    她那副性子,走一步便是一个坑,如何让人放心。

    不管如何,先找到她才是上策。

    ……

    剑光中少女的轮廓渐明,一身红衣,剑势凌厉凶狠。

    夜色寂寥,却偏叫这剑声催出几声鸟儿惨叫。似被惊了美梦,鸟儿们一声赛一声高昂。

    树叶纷纷落下,少女一剑斩在树干上。

    大树枝干顿时断开,落在了地上。树桠上一窝小鸟受了惊,叫得更凶了。

    眼中凶光一闪,红衣的少女剑招划出一道剑光,如一只威风凛凛的吊睛大虫扑向了那窝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鸟。

    “吱吱吱——”“吱吱吱——”

    小鸟儿眸中剑光像一点星火,渐渐扩散开去。

    一道身影轻轻闪过,一抹柳色擦着红衣少女的肩畔而过,一掌轻巧拨开了红衣少女的剑稍。

    将那窝小鸟抱在怀中,那抹柳意这才停下身来,借着月光望着面前的少女。

    “都是这凡世生灵,姑娘何以如此心狠定要至他们于死地?”

    绿衣?红衣少女皱皱眉。“区区小鸟几只,他们吵着我了,我想杀便杀。”

    筑流山入室弟子为绿衣,这位女子,是哪一位师姐?

    “姑娘如此,倒不像是修道之人,反倒像那满手鲜血的屠夫。”那绿衣女子轻笑一声,伸手将那窝小鸟送上另一边高树的枝头。

    她居然敢取笑自己……红衣少女心中愤愤,本欲再次举剑,想想明日便是崇仙大会。又恰逢本次由他筑流山举办盛会,在别人的地盘上,怎么也要留她几分薄面,这样确实不太好看。

    冷静些许,沉沉心,红衣少女忍下怒意,拱了手。

    “不知这位师姐是哪位长老座下弟子?”

    绿衣的女子笑笑,持剑拱了手。

    “琴夏长老座下入室弟子,珏华。”

    珏华?一听那名字红衣少女便嗤笑出声。“哦,我还道是哪位高能,却没想竟是那位什么事情都干,像管家婆似的入室弟子……”

    入室弟子向来是个极庄重的身份,既是长老座下能力超群之人,也是未来极有可能坐上代代长老亦或者是掌门之位的人。

    珏华平日体谅师父,事事想着帮忙操持,如今这红衣少女一句话,教人听着实在难为情,妥妥的刻薄,却是无疑……

    珏华也不怒,脸上带着开朗笑意。

    “珏华不知姑娘是何门派,定是近日上山门派众多,珏华未曾亲自接待的某位门派弟子。不过珏华见姑娘一身红衣,又想到修仙问道之人皆淡泊,身着之色皆浅皆淡。这抹浓烈嚣张之色,倒是只有传闻中琼华派秋华长老座下泠月是了……”

    若说有人在面前对自己不敬,那知礼守礼的珏华也不是个软柿子,任由人捏了去。

    她骂自己嚣张?泠月眉梢一挑。

    刚刚还顾及在别人地盘上想着忍一时之气,这会儿她既说自己嚣张,那自己……

    “我便要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嚣张!”

    手中长剑高高扬起,剑光猛的向珏华袭去。珏华凝神挥开那抹剑光,手中剑光挽出剑花也毫不留情驶向泠月。

    林中几簇光芒微现,伴着刀剑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远远瞧见一抹红色,长霖眉头微微一皱。那红色,是不久之前才方见过的。

    接着眸中涌满一抹绿意,长霖视线微滞。下一秒手中破军已霸道挥出,身形转瞬便至林中,在那红衣女子的脚下划出了重重一道剑痕。

    那突然而来的剑光让红绿两色都停下了手,待珏华想要细看,腰身已遭人紧紧圈住纳入怀中,听得耳边熟悉又陌生的一声幽叹。

    “你太不乖……”

    长,长霖?……

    月光透过密林,像满空的星光般撒在珏华的脸上。

    她惊喜,疑惑,又带着窃喜和不可置信……

    待那月光洒满她的脸,却见那双大手将她迅速松开,连带着那人也退出了好远。

    那人眼中也是疑惑,却不似自己的惊喜,带着些恍惚和错愕。

    心中渐渐清明过来……

    他,认错人了。

    珏华惊喜的心悠得变冷,拱手执剑勉强笑着道谢。

    “珏华谢长霖师兄出手相助。”

    远远见那抹绿,长霖心中失了方寸,却没想到是再一次认错了那抹颜色……

    也好,她先道了谢,也省去了自己解释的麻烦。

    长霖本也不是想多惹麻烦,眼下有着更急切的事情……

    拱了手,刚想说声客气却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打断了自己。

    “长霖?你叫长霖?”

    是那红衣女子,先前见过无甚礼仪的姑娘。

    长霖些许不耐,向着珏华客气一拱手便想走。

    身前却横起一把极精细标致的火红色长剑,红色的身影不客气的挡在长霖身前。

    “你就是长霖?”

    这女子屡次三番阻拦自己,长霖已经十分不耐,更何况现在他心中焦躁,更难与这女子周旋,浓眉此刻直插苍天般的带着满满情绪。

    “姑娘若是想赢过长霖,不若等到明日崇仙大会全力一战。若是看上了长霖,不若便死了这条心。”

    不留情面,全身心都在拒绝。

    起初见他只是因着眼熟,此番他的回答倒是实在让身为女子的泠月跌了颜面。

    泠月气不过,“适才——”

    破军横上泠月的脖子,泠月只觉脖间微微一寒,身体已不能再动。

    那剑森寒,像能将自己身体的热量都吸走一般。全身感觉若被冰冻住,眼睁睁看着那剑矢离自己渐近。

    长霖眼神冷冷的看她。“你想死,不必等到明日,今日若再妨碍我,我也可以提前送你去见冥王——”

    看了一眼似惊惧,似犹回过神来的泠月,珏华望向那抹已经渐渐消失的身影,迈开了脚步。

    ……

    晚风轻拂,这初夏的夜极好。

    星星与月亮十分明亮,瞧上一瞧,与那冥界的星空看起来又是格外不同。

    冥界皆是死气,连树都是枯木。倒是这凡间,树木皆绿,看起来布满生机。

    这夜色倒是十分舒服。

    屋脊上,有抹黑影捏着酒盏,饮下一口人间来的酒酿,啧啧舌头。

    玉瓷般的脸上染上几分红色,暗叹这从别人新婚堂上顺来的女儿红还真有几分烈性……

    一眼望下,筑流山这片山庄景致净收眼底。

    “难怪常言道仙人也有思凡,本君今日还真有此感……”

    慵懒惬意的眸底忽地变冷,一只手指轻轻的压住了身边一根细细的绿藤,似不放在眼内般庸庸懒懒道。

    “大胆小妖,也不看看自己是在谁面前撒野。”

    顺着那绿藤看过去,一棵极细弱的小树长在地上,那绿藤正伸到自己的酒坛子里。

    似已被它偷了几口酒去,那树轻微一晃,化为一绿意女子,落到自己身边。顶着一张俏生生红红的小脸,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手指压住的她那柔若无骨的手。

    似真是酒醉了,她没说一字。

    可是月光朗朗,夜君却是看得清楚。伸出手,捏住了那小妖的下巴。细细的看上两眼,又嫌弃般的松了。

    “你倒是长得有几分像本君一位故人,不知如何称呼?”

    那小妖咂巴咂巴嘴,微醺的酒味从樱唇里飘出来。

    “我叫阿棠啊……你别杀我,我未曾做过恶事……刚刚,只是太渴了……见你喝着什么,便趁你不备偷喝了两口……”

    阿棠……

    夜君脸色微滞,复又冷冷一笑。

    “找你可真不废功夫……不过说来也真可悲,上一世你杀夫历经第八层地狱。这一世,你是树妖……只是——”

    夜君声音陡然一变,伸出手,手中悠得多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狠狠的在阿棠脸上划上一道。

    “你这一世,不该用这与她相似的脸!”

    阿棠吃痛,酒也醒了大半,强撑着力气与那陌生男子拉开远远距离。

    “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人?”

    夜君轻哼一声,睨一眼匕首上的绿液。

    “你既不是人,本君伤你有何不可?更何况,本君更加不是那渺小人类,你怎敢这般与本君说话!”

    他那脸色不怒自威,阿棠心觉恐惧,强自撑起身子,退出一段距离。

    原想这边地势好,好观察地形,便以打探,日后也好等碧落潜入了一起去救璃羽。

    结果现在,眼前冒出来的这人是谁?看他如此自在似在自己家庭院般自得,可是他自称不是人,且给人气息格外古怪……

    脸上被匕首划开的伤口渐渐的愈合,阿棠皱皱眉头。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躲为妙。

    眼见阿棠想走,夜君不觉软了软。“本君未曾让你走。”许是因着她那与故人几分相似的脸颊,夜君轻声唤她。“回来。”

    再过去就是自己蠢了。

    明知他看自己的眼神算不得善意,且喜怒难辨。自己就算愈合力再好也架不住他是不是藏着别的能将自己一瞬间击杀的法术……

    阿棠警惕的望他,手中藤条慢慢形成。

    若他想动手,自己便用全身藤条将他捆住,再趁机溜掉。

    见她不动,夜君也并不恼怒。毕竟自己刚刚举动,也算不得善意,她如此防范也是自然。遂开了口。

    “你说你叫阿棠,是哪个棠字?”

    阿棠思索半晌,才慢慢说道。

    “我原是东山一棵树,没有名字。后来化为树灵的时候遇上了长霖,长霖叫我阿棠,说我是一株海棠树……想来,我便是海棠的棠字吧……”

    棠?夜君的视线又是一颤。

    “那个字你不配用。”夜君薄唇轻启。“下次,若再让我听你说自己叫阿棠,本君便将你——”

    那神情似乎在说自己就该叫什么阿猫阿狗才适合一样……

    阿棠不自觉皱眉。“你这人真的好生霸道,我如何就要听你的……”

    夜君忽然伸出手掌,叫了停。视线望向筑流山后山密林方向,嘴角浮现玩味般的微笑。

    “居然有仙人来了这里……”

    回头望着阿棠,冷道。“趁还有几天活头,好好珍惜。下一世,莫再顶着这张脸,这个名字……”

    什么意思?阿棠不解的看他,却见那人站起身来,化作一道黑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消失在了屋脊之上。

    那夜色甚浓重,阿棠又化作方才那般细长的小树,遥遥的望向筑流山院全貌。

    视线落在青霞谷弟子院前,心中歉意微微泛开。

    轻轻道。

    “对不起,长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