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月笼沙(一)
“为什么来找我?”
余龙沙叼着根棒棒糖,左手插兜,靠在门边,不解地看着狼狈的尤文斯。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才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在郎登,你应该是和我最熟悉的人了。
尤文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苦笑了一声,道:“我惹上麻烦了,很大的大麻烦。”
他没有直说麻烦是暴君的追杀,那样一来对方很可能会直接出卖他,虽然说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面驳了暴君面子,被告知后还完全不害怕的人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就是了。
而且,还附带一份官方的通缉,她对官方的态度自己可是完全不知道。
“看出来了,所以你是来找我帮忙的是吧?”
“......我想,住一夜。”
明明已经无所顾忌了,但他在拉余龙沙下水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不自在,一者他没有说出实情,二者,这个表现的那么疯狂的地下拳手,莫名给了他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什么都可以对她说一样......
“行,进来吧,房费一夜一百五十,只准睡椅子上或者拿个凉席垫地板,还有,我没有凉席,你要就自己去买,买完之后归我。抢劫价,出得起吧?”
余龙沙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边走边说。
尤文斯一怔,心中涌出一股热流。
她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大麻烦,很可能拖累她,却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像她说的,他们才见过三面,彼此还完全不了解,连熟人都算不上。
应该说她心大吗?还是该说她容易信任别人呢?
打死他也不相信,这女人是贪他的钱,她昨天才赚了一百万。
“谢谢。”他跟了进去。
“这房价还道谢?你是抖M啊?”余龙沙坐在椅子上,一口咬碎了含着的棒棒糖,把棍儿扔进了垃圾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朋友家人,你不说,我也不管,权当不清楚。你的那些麻烦要是找上门来了,我一概不去理会,你还得加钱,你做了什么,都雨我无瓜,成不成?”
“好。”笑了笑,尤文斯心中的阴云被冲淡了一些。
这女人怎么动不动就开黄腔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另一个热情的女人,心情又沉重了下去。
“另外,希望你自己会做菜,我每次都是在外面吃,而你应该不行。”
怎么听都是在炫耀的语气啊喂......
然而最后,她还是宅在家里逼尤文斯出钱买了两人份的外卖,对,炸鸡配阔乐。
因为尤文斯没有手机,所以是余龙沙点的单,而饭钱加在加房前里,余小姐还非常认真的加了一笔手机使用费,不得不说非常影响尤文斯对她的感官。
不过她也不在乎。
或许是真的暴露本性了吧,余小姐的吃相很不雅观,一点都没有把尤文斯当外人,或者,也可能是她根本就没有把尤文斯当人。
咔嘣,咔嘣,她大口扯下一块炸鸡皮,嚼得满嘴流油。
“你平时都吃垃圾食品的吗......”尤文斯有些不能理解,进食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补充营养物质,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转,味道只是其次,要是吃垃圾食品,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又不是只买得起垃圾食品的人。
“巴四啊。”口中充斥着食物,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那为什么你要点这些?”
“影畏华得布狮窝得欠,耻奇乃布回油嘴恶干。”(因为花的不是我的钱,吃起来不会有罪恶感)
“你用自己的钱买垃圾食品吃会有罪恶感?”
“档染。”(当然)
“为什么?”
“辣羊九象档雨,窝紫元薯梗乐井狮得余妄,华欠扁庞。”(那样就相当于,我自愿输给了进食的欲望,花钱变胖)
虽然龙庭统一语言,让尤文斯可以免受各种方言的折磨,但是他还是听得很费劲。
“...你可以先咽下去再说,我不着急。”
啪一声,余龙沙一脚踹了过来,被尤文斯轻松挡住。
就着阔乐吞下口中的食物,余龙沙蹬了他一眼:“找死啊你?”
“???我干什么了?”
又一脚踹了过来,成功让尤文斯学会了闭嘴。
吃完后,余龙沙问他要不要去海边散步。
尤文斯摇了摇头,他还有事情要做。
在郎登这么久的时间,他也不是什么进展都没有。他知道一些和暴君有仇怨的人,现在他要把他所把握的暴君的罪证给他们,接下来就看他们的操作了,希望可以扳倒暴君吧,尽管希望很渺茫,毕竟他们都只是小人物。
他本来是想建立一个渠道,传接给那些大人物们的。
现在,这个想法被现实否决了。
早就被他否决的另一个想法,也是一样。
那个想法是报警。
从底层一步步往上传,变数太多了,当时的他只有一次机会。
当时的他还有很多。
现在的他倒是无所谓,毕竟已经一无所有了。
但是依龙庭官方的行动速度,他的通缉令肯定满世界传了。
-----是否行动和行动速度之间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而且少数几个废物并不能代表整个集体。
好吧,龙庭的废物还是不少的,但是它却有一个莫测诡异的最高决策人。
他是“文相”。
没有人见过文相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永远是一身黑色长袍。
在反抗军四起、帝国本身根系溃烂、古老势力归来、贵族只顾自己利益,越来越肆意妄为、圣皇瘫痪失权的情况下,文相龙尊一文一武,撑起了这个庞然巨物的颓然之势。
他稳妥、他疯狂、他冷静、他阴邪,他把反抗者们逼到了绝境,他任人唯贤,他清理龙庭的腐败残枝,他一步一步让这个帝国曾经沐浴的荣光再临。
两百多年以来,如果不是他,现在的龙庭,可能早已四方割据。
是的,两百多年。
文相到底是一个官职还是一个代称?谁知道呢?
以龙庭的科技程度,不惜一切代价,未必不能让人延寿百年,那位自开国伊始到现在,依旧在帝座上坐着的圣皇不就是实证吗?
正是因为文相的定下的制度,已经成为通缉犯的尤文斯知道,自己多了许多限制,而且剩下的日子实在太少......
他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是个警长,家人死于“诬蔑”暴君。
就先去找他好了。
......
“你要调查这个?”
贾利男爵尊贵的手按在暴君的文档上,气势汹汹地逼问弗利乔兹。
“对。”
后者此时显得很坚定。
“我难道没有告诉你不要查吗!”
“你的家教难道没有告诉你,罪恶是应该被审判的吗?”
“混蛋!你说什么!”
男爵接受不了被低劣的贱民侮辱,一巴掌扇了过去,却被挡住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早已经被享乐掏空的身体,是无法与一个警长抗衡的。
“警督先生,请记住,我是一个警察,我是为法律办事的,我是为正义办事的,不是为你办事的。”
一字一顿地说完,弗利乔兹拿起档案,离开了办公室。
贾利警督怒吼一声,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弗利乔兹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第不知几遍地翻阅、研究起暴君的档案,直到下班,他才开着车回家。
最初,他只是抱着复仇的心态罢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数都数不清的不公的事,早就习惯,已经不会再有别的感触了。
他错了。
在他听到秦郡警员回复时对暴君抑制不住的愤怒的时候;在他翻看完自己的“收获”的时候;在他抬起头看到了周围满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同事的时候;在他想起了那灰忆中唯一一个彩色身影的时候。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一个警察,自己代表的是正义。
这里的警察老是抱怨,抱怨罪恶太多,让他们根本就不敢像别的城区的警察那样行事,根本就没有办法抓捕恶徒凶犯。
他们都期待着哪一天会有正义降临,驱散无边的黑暗,让他们可以沐浴在光明之下,做那维护秩序的英雄。
在此之前,他们需要等待,直到正义降临,结束他们的屈辱。
可是,他们却忘了,当身为正义代表的警察都选择了向罪恶臣服,又哪里会有什么正义降临呢?
弗利乔兹突然变得无所畏惧了起来。
......
凌晨时分,郎登一如既往的绚丽,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尤文斯幸运地没有被发现,他完成了今天的计划。
毕竟,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结束了。
他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几乎已经做了可以做的所有。
接下来,他会用自己的全部资源,所有时间,去谋划一场刺杀,对暴君的刺杀,反正,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个死字,一切成空。
还是比原地等死,或许还会拖累更多人的结局要好得多,不是么?
至于自己本来就不多的财产,如果可以有剩的话,就给余龙沙吧,相隔这么远,自己也没法儿寄回团里面去。
但在此之前,他想看看月亮,作为一匹“小狼”,这很合理。
好消息是,今天满月。
还有一个坏消息,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可以好好看全整个月亮的安全地带。
失落惆怅之时,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码头。之前,余龙沙约他去海边,他没有去,现在倒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有惊喜。
先前说过,郎登是座浮岛,也不知道龙庭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它如此平稳地航行,哪怕是站在海边,也与陆地无二。
郎登的边缘是与海面垂直的石坡,大概有海平线的三十米高,再加上最外圈留有一百米空地,和强大的动力,几乎不惧任何海啸、旋涡、暗流。
而且,它还具备一层随时可以启动的“保护网”。
为了让船上的人登岸,它还具备可开关的港口。
尤文斯来到了海边,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轮明洁银月,它转动着,洒下无无边无际的白茫,笼罩在刺骨的大海上。
岸边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无论人还是兽,又或者披着人皮的兽,都更喜欢生活在那片钢铁丛林里,他们都是群居动物。
但尽管如此,一个人都没有也太过巧合了。
是上天对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眷顾吗?
自嘲的笑笑,他负手而立,享受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月光。
晚风吹拂,格外清爽。
时间似乎在此刻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