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好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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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花落

    自我有记忆以来,这算是我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第一个,是在清徐的那个小村庄和那对和善的老夫妇一起度过的。

    老夫妇生活并不富裕,靠着捕鱼和上山采药为生。

    那一天,老奶奶送给了我一件缝制的新衣,老爷爷并未去卖鱼,我们忙完了事情,坐在一起吃了顿清淡的鱼。

    虽然一切简陋,却是无比愉快温馨。

    老夫妇过世后不久,村子里便发了洪水。

    全村人不得以搬迁,我跟着他们四处漂泊,一路行乞。

    不想路过一小镇时被一群人贩子盯住,被卖到了一户财主家中。

    在那里,我成了府中最低等的丫鬟。

    那是我最不愿回忆的一段时光,尽管两月之后,我就拼命逃了出来。

    如今,我在这无人问津的百花楼中,在我又被那群人贩子盯住,被卖到这不知何地的烟花柳巷。

    回忆起这些,我不由叹了口气。

    今日是除夕,我不知道,除了那对老夫妇,我该去思念谁。

    但我对那段遗失的过去并没有太大的追念。

    我早早地入了睡,不久,又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她们又在议论楼中的姑娘了。

    ……

    新年还未过去,瓦上的寒霜渐薄。

    “诶,听说了吗?红荷姑娘出事了。”

    又一晚,我在被窝中被吵醒。

    听到她们又在议论着这位近来得了很多赏银的姑娘,我不由竖起了耳朵。

    “什么事?可是红荷姑娘又赢了哪个姑娘了?”一个丫鬟搭话问道。

    “唉,三日前红荷姑娘与柔芷姑娘在楼中比琴,连赢了柔芷姑娘三场。红荷姑娘得意之际,用赌金叫嚣着别的姑娘跟她比试,结果没一个能赢过红荷姑娘的。只怕不久,红荷姑娘就要搬去三楼了。”

    “那我要说的事你们就有些想不到了。算到今日,红荷姑娘几乎赢了二楼中的大半姑娘,到了晚上仍不肯停。今晚柔芷姑娘不服气,又与红荷姑娘比试了一场,结果红荷姑娘劳累过度,在弹曲时伤了手。大夫说红荷姑娘伤到了筋脉,恐怕日后弹不了琴了。”

    “啊?怎么会这样?红荷姑娘日日弹曲,还能伤到自己?”

    “你不知道,到了晚间,别的姑娘都纷纷甘拜下风,丫鬟也劝她休息。红荷姑娘就是不听,仗着几日来的风光,对柔芷姑娘说了好些刻薄的话,柔芷姑娘气不过,才又与红荷姑娘比试的。客人们瞧着热闹,说不分优劣,谁弹得越久,谁便是赢家。结果两盏茶不到的功夫,红荷姑娘就出事了。”

    “那事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红荷姑娘也算是楼中的红人,楼里的妈妈听闻,忙去看了红荷姑娘,说让她好好养伤,休养几日,看看日后能不能好起来。探望完红荷姑娘,妈妈又去说了柔芷姑娘一顿。你们说这事闹的。”

    “唉,要我说还是这红荷姑娘太自大了些。任谁一连弹了三日的琴,能不失手吗?”

    “我倒觉得是红荷姑娘自作自受,若说楼中的姑娘谁火都可以,我就是见不得红荷姑娘。她害我吃的那顿打让我至今还留着疤呢。”……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在那喜悦声中,我心中跟着有些高兴……

    翌日,我早早便去了莲衣姑娘房中,做起事来格外勤快。

    “你笑起来真难看。”

    梳妆完毕后,莲衣姑娘冷言一语,便抱着琵琶练起了曲。

    那一刻,我错愕地站在原地。

    隔着面纱,莲衣姑娘竟看出了我在笑?

    红荷姑娘出了事,莲衣姑娘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红荷姑娘屡次来找莲衣姑娘的不快,还断了莲衣姑娘的念想,莲衣姑娘不气那肯定是假的。

    难道莲衣姑娘是在提醒我莫要在别人落难时耻笑别人?

    想到此,我收起了心中那份喜悦之色,不敢再有任何表露。

    之后,红荷姑娘果然未再接客。

    听着那房中不时传来的一阵琴音,谁也不知道红荷姑娘还能不能好起来。

    ……

    元宵刚过,地上新雪化开,露出了青绿的嫩苗,似在等待着一阵春风。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百花楼中突发了一场事故。

    那时我正端着茶水走在回房的路上,听见三五个丫鬟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她们说,那位未及十五的音容绝佳的海棠姑娘,昨晚从二楼跳下,当场身亡。

    我心中一阵错愕,不由就走到了房门,发现莲衣姑娘正站在门口。

    “把门带上。”

    莲衣姑娘淡然一语,便进了屋。

    我来不及思索,随即进屋关上了房门,正想将手中的茶递上时,发现莲衣姑娘又弹起了曲。

    我这才又想着屋外的议论,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容颜未开的身影,心中不由为之惋惜。

    成了莲衣姑娘的丫鬟后,我跟着又听闻了楼中的许多事。

    就说那位红荷姑娘,听说受伤后一连几日闭门谢客,原先点她弹曲的客人已经在找别的姑娘了。

    百花楼中的姑娘,花开又花落,偏生个个都争着当那最盛的一朵。短暂繁华之后,又悄然谢去。

    在昨晚,有一朵海棠花,还未及盛开,就已凋零。

    那么我的命运呢?那么莲衣姑娘的命运呢?我心中生出一丝茫然与惆怅。

    ……

    月底,红荷姑娘手上的伤好了,听说仍能弹曲。

    不过客人似觉受了冷遇,这时已经喜欢上了别的姑娘的曲子了,他们夸赞着柔芷姑娘的曲才是一个委婉动听。

    半月之间,点红荷姑娘弹曲的客人明显地少了许多,而且一日比一日少。

    客人们都说,红荷姑娘受了次伤,弹的曲不似以前那般好听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总之,红荷姑娘就此衰落了下去。

    听闻红荷姑娘发了几次脾气后,在房中日夜练起曲来,时常不吃不喝。

    楼里的妈妈去看了几次,也懒得管了。

    ……

    日光渐暖,惠风习习。井水不似冬日那般刺骨,阶前的树木也抽出了新丫。不过微风中仍旧裹挟着一丝料峭寒意,让人不忍匆匆脱下冬衣。

    一日晚间,我一如往常地端着茶水向着莲衣姑娘住处走去,四处的喧嚣声不断,我已然习惯,只留意着脚下的路。

    不想刚走到转角处,便窜出有一道沉重身影抱在了我身上。

    “红荷姑娘。”

    一个身体微胖的中年男子压在我身上,满身酒意,口中念念有词。

    我用力挣扎着,想告诉这人他找错了人。谁知他越抱越紧,竟让我有些挣脱不开。

    “哟,这不是田员外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我看了眼这满面油腻的男子,顿时想起了丫鬟们近日的议论。

    她们说,有位田员外日日都来找红荷姑娘听曲,弹得不满意,他便不放人。

    男子闻言,似是清醒了几分。他侧身看了看来人,打量一番后面上一笑,“这不是莲衣姑娘吗?”

    莲衣姑娘抱着琵琶,似乎并没有看我求救的眼神,面上笑了笑,“这么丑的丫鬟,田员外也下得去手?”

    男子这才打量了我一眼,似是发现了我面上的两道疤痕,顿时就放了手,“是我眼浊认错了人,莲衣姑娘可有雅兴,陪我小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