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医院的路程大约是一个小时，即便经过了随行医护人员简单的处理，清水澄崴伤的脚踝还是不可避免的肿了起来。

    由于去的是与会社长期保持客户关系的私立医院，预约流程在陪同而来的经纪人古島友美的一通电话下被解决，排队挂号与问诊单的填写也被代劳。

    西野七濑搀扶着清水澄在挂号去的空闲座位坐下，等到古島友美走完挂号流程，又与前来帮忙的护士姐姐一起把清水澄护送到候诊室等候。

    再次坐下之后，清水澄的问诊单等资料被古島友美一股脑移交到西野七濑手中：“麻烦西野桑在这里陪同小澄完成问诊，我还要去打几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顺便也带几份便当回来。”

    西野七濑乖巧的点头，目送经纪人小姐的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果咩捏，娜酱。因为我，让娜酱没参与剩下的录制。”清水澄仍旧倚靠在西野七濑的肩头，她沉默良久的嗓子低沉中略带沙哑，突然地打破沉默。

    “不怪小澄的。”西野七濑并不打算接受清水澄的歉意，她继续说道：“想陪着小澄来医院是娜娜自己的要求，小澄不需要自责。”

    “可是，要是我小心点不受伤的话，就能完成录制，不影响番组拍摄，也不会拖累娜酱，不会连累着友美姐跑前跑后，那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显然，西野七濑的笨拙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

    尽管只是短暂的一个月，尽管这一个月里她们连见面的时间才刚刚超过十天，而且同处一室的大多时间里不是练习就是工作，甚至中途还闹过别扭，更是她自己率先打破僵局，但她没有不甘愿。

    今天失去的录制机会的确可惜，可要是同样的事故再出一次，西野七濑大概还是愿意陪着清水澄离开，握紧她的手，把自己并不厚实的肩膀借出。

    她们一见如故。西野七濑一直这样认为。

    不止是兴趣爱好这般肤浅的理由，在她被清水澄撞倒后起身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被清水澄身上与她类似的气息所吸引，这股气息西野七濑无法具体的形容，但也绝对不是错觉。她唯一可以明确的是自己：这个人，是我的同类。

    从小就内心敏感有些封闭的她，除了在无拘无束的网络世界外，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抱着对同类的好奇，同时怀有或许能报团取暖的想法，当她幸运的与清水澄分到一间房，又幸运的感受到清水澄为了弥补撞倒她的莽撞行为而主动递出的善意时，只经过短暂的矜持，她便对这份善意欣然接受。

    说起来，小澄当时答应给娜娜的补偿还没兑现呢！

    不过那确实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所有她出发之前想象到的坏场面都没有发生，没有学校女子篮球社里发生过的同性排挤，没有自以为是的漂亮女生在面前惺惺作态，对集体生活的恐惧与担忧也在第一时间就被化解，就连父母来看望她的最后保险都变成了多此一举，单单剩下送来衣物的作用。

    西野七濑私下把这些都归功于清水澄，归功于清水澄身上存在的同类气息带给她的安定感。对于清水澄这个同类，西野七濑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她言语背后的小心翼翼，她神态动作背后的细微情绪，西野七濑好像全都能够读懂。

    只是，也正因为是同类，在与人相处时类似的处理方式下，不自觉的，她们在与彼此的交流中都有所保留。

    西野七濑是有想过抛却这些保留的屏障，却总囿于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囿于内心的退缩，没能主动的伸出打破屏障的那只手。

    想要变成朋友，想要突破时间与空间隔阂的，心与心的交流。

    今天她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前奏，当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西野七濑决定开口。

    “但是，小澄和我，是朋友吧。”一如既往的话音不高，语气却异常坚定，她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是朋友的话，我的做法就很平常。只是一次的番组录制罢了，无法抛下对小澄担心的我也不能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录制中，没有进入选拔组的我在放送时说不定连镜头都没有一个。所以，相比这些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小澄才是更加重要的。”

    清水澄稍稍支起身子。

    “这样...真的好吗？娜酱才认识我没多久吧，平时见到的也都是处在表象的我，对我的真实内心大概一无所知，就这样笃定地要和我成为朋友，这样率直的付出真心，值得吗？不会害怕吗？我或许是与表面上截然相反的人也无所谓吗？”清水澄勉力维持着冷静，只是理智已经快要遭受不住情感的冲击。

    朋友？对于清水澄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稍显沉重的词汇，她知道这个简单的词汇背后蕴含的分量。孩提时代的玩伴早就因为她的“不合群”而疏远，进入中学后被学校占据的生活更加无法让她拥有足够的时间社交，更别说交到朋友。

    而现在在清水澄心里能称得上是她的朋友的，或许同班的小泉奈算的上半个。那也只是因为对方的自来熟与天然，加上对着她铺天盖地的直球好意实在让清水澄无法拒绝，如此相处两年，性格使然，清水澄对小泉奈都依旧有所保留。

    清水澄能够意识到西野七濑提出的“成为朋友”的背后蕴藏的意思，但她还是不解，甚至，有些不愿。

    她怎么敢去赌这会不会是哄骗和戏弄呢？谁知道万一答应了，娜酱会不会又反悔呢？了解自己之后，娜酱真的反悔了又该怎么办？

    清水澄不是没有遭受过早上说要当好朋友下午就被人反悔的事。

    她其实知道西野七濑并不是一个轻佻的人，也听的出西野七濑对她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

    她只是想退缩。在问到对方“不会害怕吗？”的时候，其实是自己在害怕。

    “不，我知道。”西野七濑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清水澄不信：“我知道小澄是个什么样的人，从第一眼见到小澄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小澄现在在害怕、在退缩、在怀疑我说要成为朋友的真实性，但是，小澄可以试着去相信一次娜娜吗？”

    “这样的机会，只需要给娜娜一次就行。”此时的清水澄已经完全坐直，脱离了西野七濑的肩膀，与她双目对视。

    这是认识西野七濑以来，清水澄见过的对方最为真诚的眼神。

    真的要接受吗？还是就此拒绝？清水澄摇摆不定，她的视线开始飘离，仿佛在抗拒西野七濑的真诚，也在抗拒直面自己的内心。

    清水澄一切的犹豫都被西野七濑看在眼里，她有些羞恼，更多的却是无奈。于是怀揣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态，西野七濑延续着先前下定的决心，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她再次伸出的手指柔韧有力，只是这次，并不是朝着清水澄的手掌而去。

    西野七濑的手指捏住了清水澄小巧圆润的下巴，稍一用力，清水澄整张脸就被西野七濑勾起的手指抬起。些微仰起的角度，让清水澄一直逃避闪躲的瞳孔重新对上西野七濑的双眼，对上那毫不掩饰的灼热视线。

    “告诉我答案，小澄。和娜娜成为朋友，你真的不愿意吗？”

    娜酱，是认真的。

    清水澄怔怔地望着西野七濑的眼睛，再次意识到她的坚定。

    不同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柔软可爱，眼前的这个娜娜塞，像是溪水陡然化作洪流，把她的护城河灌了个通透。

    清水澄红透了脸，眼睛四处乱瞟，却生不起挣脱的勇气。

    心脏那里跳动得很快。

    原先准备用来继续逃避的“我不知道”之类的糊弄，在此刻说出来仿佛就变成了负心人才会说的混账话。继续思考答不答应？早就在心底有了答案的她还能思考些什么呢？彻彻底底的，清水澄失去了所有的退路。

    答应还是不答应，其中一个选项早已不能成立。

    “......好。”清水澄答应的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只是她微动的嘴唇还是向外界暴露了线索，一直紧盯着清水澄的西野七濑接收到了这个肯定的回答，在一瞬间就露出洁白醒目的牙，展开了笑颜，灿烂明媚。

    两人再次交汇的视线一触即分。

    西野七濑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刚从清水澄下巴处松开的手还没完全收回，一道声音响起。

    “清水澄桑，请进这边来！”从诊间出来的护士送走上一位病人，叫到了清水澄的名字。

    清水澄被护士搀扶进诊间，西野七濑被留在外面。

    “呼！”西野七濑呼出一口热气，双手在两边的脸颊旁快速扇动，想要挥舞起凉风带走脸上突然堆积的热量。诊间的门帘被拉上的那一瞬，西野七濑的脸颊就不受控制的火热起来。

    尽管先前她的举动是那样具有破格的勇气，可回过神来，还是抑制不住的感到害羞。

    不假思索的做出从未有过的举动，连后果也毫不考虑。这是西野七濑进行的一场成功与失败的可能性各半的豪赌。

    真是莽撞。

    但是，娜娜我成功了，不是吗？

    从现在开始，清水澄，是西野七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