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离开了房间之后，很郑重小心地关上了房门，在房间外等了好几秒，确认陆缘生没有跟出来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朝某个方向走去。

    不过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看到守夜人站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前等候着他。

    还未走近，他就开口问道：“怎么，还专门停下来等我？老许呢？”

    守夜人回以一笑，就直接转身带起路来：“他也刚醒过来，晚饭都没想着去吃，就猜到你要去找他，这不，特意让我来等着你呢。”

    七拐八拐之后，两人来到了一条长长廊道的中段，守夜人也突然转头，无视墙壁一头撞了进去。

    但他并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眨眼间就没入了墙壁之内。

    李思也跟上了他的脚步，一起穿过墙壁来到了一间特别的房间当中。

    而在他进入之后，那利用投影与错觉伪装出来的墙壁迅速无声关闭，恢复成了一面真正的墙壁模样。

    房间之内的许安生，身上还穿着沉浸专用体感服，也正在换上一身类似病服的干净睡衣。

    李思看着对方藏不住的骨瘦身躯和旁边一台还未关闭的全身沉浸舱，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何必呢，都这样了还那么勉强自己，老孙不是说让你平时好好休息吗？完全沉浸可是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亏你也没在那孩子面前露出什么马脚。”

    然而靠在座椅上有些无力感的许安生轻轻摇了摇头，向着李思说道：“不，我向他坦白了我身患绝症的事实了。”

    “你！？”

    李思也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叹息一声：“唉，你啊，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着杀他？”

    “那当然啦，这么宝贵的人才，我怎么舍得真的杀了他？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他的真实想法和心性。”

    “确实不错！”许安生举起了些瘦弱的手，很开心地笑道：“李思你教得好啊！不管是高小柏还是陆缘生，这两个人都是不一般的优秀。看着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朝气，我也仿佛年轻了几岁。”

    李思干脆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三位老友之间也不用再说什么客气话：“行了，再怎么样你也没两年好活，本来唐猛他们就是为了你的身体才加大了地下实验的进度，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享受了他们研究成果的样子。”

    提到这个话题，许安生也有些不开心，对着李思也有些无奈地说：“我这几年精力确实下降了，也确实是没想到，他们在偷偷做这种事情，是妄图以此来讨好我吗？”

    “长生非我愿，我只愿东洲黎明百姓人人安生，这也该包括十六年前受到污染的遗民，但是……唐猛他们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许安生摇了摇头，但随后的语气却变得有一些骇人起来：“哪怕他们果断一点，无论是直接把那里面的人杀光，或者是直接摆明了要来争我这个位置，我都不至于那么气愤。”

    他气得拍了一下扶手，差点就气得咳嗽起来，还好守夜人如同预见了他的身体状况一般，及时给他递上了一杯清水。

    李思上下打量了一眼正在喝水许安生，也没什么好气地道：“所以啊，你还是瞒了我很多事情。”

    许安生放下了杯子，口中的水还没咽下就连连摆手，缓了一下后道：“不是我有意要瞒着你，而是你的性格摆在那里，我担心你会太过冲动。”

    “而且有些东西确实不能让那么多人知道，比如最近的事情。我演戏也需要演全套，不这样，我怎么看清他们三个人的想法？我又怎么能放心地挑出理想的接班人？”

    但他也很诚恳地看着李思，语重心长地说道：“放心吧，到了最后我总会与你和盘托出的，就像以前那样，而我最信任的人，也始终只有你们两个。”

    许安生都这么说了，李思也就没再深究，都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也知道对方肯定有所准备。

    而李思也终究不再是那个热血少年，现在的他，大多数时候也都知道什么叫家国与人民为重。

    “好吧，不说就不说，我看你那么有把握，看来我也就不用再管这件事了。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多管闲事，管理好对策局就够让我头疼的了，少点事情我也乐得轻松。”

    许安生也开玩笑地说：“你想撂担子可不行，你们对策局是唯一不受三参政牵制的独立部门，这可也是我设立你们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你们的对策局的任务也才刚刚开始！”

    李思一听便稍微来了些精神，知道许安生有指示下达：“噢？说来听听？”

    许安生面色变回了极为严肃的模样，他双眼紧盯着李思，手指接连在扶手之上轻点，通神很认真地说道：

    “马东是我们自己内部的事情，他牵扯出来的事情我们内部自己解决。”

    “但是，咱们都被外人踩到脸上来了，还能默不作声？”

    “东洲即便再爱好和平，也绝对不是孬种！”

    “去踏马的三个条件，老子一个都不想答应！敢打我们的主意，先拿点实际性的东西出来，拍个录像就想威胁，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

    一时之间，许安生仿佛回到了军伍生涯的年轻时期，意气风发、态度强硬，受不得半点委屈。

    但李思皱了皱眉头，并不太认可这个决定：“你确定？当年的协议可是……”

    守夜人则很自信地答道：“放心，其实在马东出事后，我早就处理好下面的痕迹了，污染者也差不多死完了，除非他们拿出更多的证据，否则……”

    “不不不，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不过许安生连连摆了下手，打断了他，“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总是一步一步的退让，这是一场胆小鬼游戏，如果人人都觉得东洲那么好欺负，那我们就真的成纸老虎了。”

    许安生双眼微凝，正视前方，整个人已经不再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定繁荣，我安生了一整个后半辈子；但也是为了今后国家更加稳定，临死之前，我也要再疯狂一把！”

    “他们的人可在我们东洲核心之地来去自如，那我们的人凭什么不能去给他们捅几个窟窿！”

    “一个两个都是没点干净的恶心玩意儿！他们敢！我们怎么就不敢！看看究竟是谁更承受不住这些后果！”

    “当然，如果他们想战！那便战！”

    许安生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就连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之上，也多出了血气之色。

    李思看着他样子，也回忆起了当年的许多峥嵘岁月，想起了这位首席曾经的名字：许克敌。

    只是人老难敌岁月，现在的首席即便是说得再慷慨激昂，也掩盖不住肉体衰老病重的事实。

    李思叹了口气后，难得有些怀疑地问道：“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但许安生并没有因为受到质疑而不悦，意味深长地说：“不，不是我准备好了吗，是他们三个参政准备好了吗。”

    李思的眉头没有展开，最后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唉，那就随你的便，我也再信你一次，需要我做点什么？”

    “看好末日教会，他们那群疯子是最不确定的因素，而他们也几乎明示了在一个月内的会有大动作，我不想让他们如愿。”

    “那我找人偷偷过去一趟？”李思试探地问。

    许安生却摇了摇头：“不，先不急。”

    他摸了摸下巴，便很快说道：“你不是都和月影家达成合作协议了吗？她们是一枚值得利用好棋子，更何况，这件事她们肯定难以置身事外。”

    “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就能知道一个月内，日月两洲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在月之湾举行的五向山神祭了吧。”

    而他也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道：“虽然我一个都不想答应他们的条件，但是不代表我不能先答应再中途反悔啊。”

    “只要我们先应承下第一个条件，再拿其他理由拖沓一下其他条件的交易时间，就可以利用月影家的人好好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等到最关键的时刻，你再安排几个人去公费旅游一趟，让他们好好观摩一下那五年才有一次的盛大祭典。”

    他的目光转向了李思，微微眯着笑了起来：“末日教会如此热情好客，我们也总得回些礼物，你说是吧？”

    李思点了下头，理解了他是想从末日教会的阴谋当中攫取利益和找到制衡点，但他也很清楚，日洲可是末日教会的大本营，月洲也是他们爪子上的肉，要想从背靠虎穴的虎口夺食，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只能说一声：“我尽力，但我不保证能拿到什么东西。”

    “没关系，大不了就当作是一次旅游就好。我前面也已经说过，如果真的要鱼死网破，那我们也无所畏惧。”许安生依旧看着李思，脸上微笑不减，只是目光有些深邃，“东洲，从不弱于任何国家！”

    李思深吸一口气，但是腰板也挺得笔直，中气十足地说出一个字：“好！”

    许安生收回了目光，语气也放松了一些：“另外，还有秘会那帮人，虽然这次事情似乎没有他们的份，但我也很不喜欢他们趁火打劫的行为，最好也让他们好好吐出一点东西来。”

    “我记得他们正在娜菲拉争取一个耀晶矿的运营权吧？那可得好好让他们交点学费，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个世界不是有钱就行的。”

    李思却摊了摊手，表示这自己可办不到：“这你跟我说可没用。”

    “没事，只是和你说一声罢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干。”

    许安生说罢，便对着守夜人摆了摆手，而守夜人也心领神会地起身走了出去。

    李思也清楚，接下来的时间也就不属于他了，于是他便起身想要告辞：“要是没其他事情了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不，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该好好听一听。”

    但许安生没想着放过李思，他指了指那个打开的全身沉浸舱后问道：“介意不介意在里面委屈个几分钟？”

    李思有些惊讶，因为他可从没参与过这种东洲最高级别的回忆，如今许安生却给他一个偷听的机会，想来是有要事布置。

    于是他二话不说便翻进了全身沉浸舱中，舱门也随之缓缓合上。

    而唐猛、徐胜、胡松明三人也在守夜人的带领下，依次进入了这个隐秘的房间。

    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双手撑在膝盖之上，正对着他们怒目而视的老人。

    “你们三个，真是干得好啊！”

    他们三人并没有因为面前的老人还穿着病服而有所怠慢和狂妄，甚至听着这句饱含怒火的质问，他们的内心都不知怎么地微微一颤，也觉得整个房间因此阴寒下来。

    徐胜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在许安生身边的模糊老人，知道是守夜人在动用着特殊的催眠术。

    不只是他，其他两人心里也清楚，守夜人在带他们进来之后并没有离席，说明今天这场会议显然还有别的意思。

    许安生见三人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脸上的面色也更沉了一些，如同黑脸老生般阴着声音问道：“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敢说话？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说吗？”

    徐胜瞥了一眼身旁二人，最先开口认错说道：“这次的事情，我确实考虑不周，但我自认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就突然之间瞳孔被迫放大，大脑仿佛被强行塞入了一堆垃圾信息一样混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诱导着他说出什么真相。

    “……我没错，换了个人来也不可能有我做得更好！”

    他咬着牙继续说完了后半句话，但脑海深处的潜意识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样子，精神压迫感再次突升，守夜人和许安生想听到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

    “说出来，说出来，你对不起国家的事情——”

    徐胜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一步步劝诱，仿佛将他的意识彻底拉入了泥潭之中，但徐胜即便在浑浑噩噩之际，还能毫不犹豫地吐出一句话来：“我为国为民，从未有愧于心！”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全身一松，冷汗直冒地同时左右一看，也见着两位同伴如他刚刚一样，眼睛瞪大且失去了神志。

    在意识混沌之际，胡松明如同在算账般长篇大论自己的一笔笔贡献，而唐猛则直接破口大骂，用各种脏话诅咒着叛国之人不得好死。

    十几秒过后，他们也才终于接连清醒过来，胡松明扶了下眼镜和徐胜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之间暗中确认了刚刚的事情，但唐猛却有些脸红，因为他最后一个才清醒过来，甚至嘴里刚刚还在不停地骂娘。

    压力测试结束，守夜人也在一旁，轻声说了一句：“他们说的都没什么问题，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许安生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了一下守夜人收回对他们的精神压迫，这才满意地微微笑道：“很好，看来你们都还没算烂到根里。”

    “那么现在，咱们也该正式开始今天的会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