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吗……？”

    年轻的小姑娘声音虚弱，已经没有力气再用甜美的嗓音说出十分清晰的声音，只能借着气流发出十分空洞且微弱的虚音。

    不过，就在她身边的陆缘生可以听得清清，因为周围的其他人都无一例外地保持噤声，一动不动的同时连大气都不敢出，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对判官发动偷袭。

    刚刚那谁也看不透的攻势，还有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击溃的蔷薇，已经给每个人的心中都蒙上了名为恐惧的阴影。

    大家还都是懂得看气氛的，任谁都看得出来，现在判官正在气头之上，也正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之中，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些什么小动作。

    万一惹得判官不悦，那他们自己说不定也会和那两具傀儡一样变成肉块零件。

    “世界和平怎么样？”

    “开玩笑的。”

    小姑娘看起来还想俏皮一笑的样子，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做出这样的表情举动了。

    “说实话……我没什么心愿。”

    “在我……来到这个地方之前，我本以为……我能参与到改变人类命运的研究当中。”

    “但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所做的事情……似乎和预料之中的……并不太一样……”

    “除了每天千篇一律地养细胞之外……就只见着了些……可怜无知的变异人类……”

    小姑娘的目光已经开始有些失焦了，而她此时口中所述的故事，也似乎是在人生走马灯中所看到的回忆。

    “也许我就不适合这样的工作……”

    “有时候我会去想，要是能做到些什么就好了。”

    “可是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甚至连……导师的话……也不敢违背……”

    “也因此......做了好多错事......我对不起他们......”

    “我也......我也是杀人凶手啊......”

    “很多时候……都只能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偷偷自责……”

    随着她的讲述，还有晶莹的泪珠默默从她的眼角流下。

    陆缘生听得出来这像是走马灯的场景，已经有些于心不忍，想让她别再回忆少说些话，也能省些力气多撑一会。

    但看着对方那似乎是看向自己的朦胧目光之后，他又一次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要说什么，就由她去说吧，毕竟这是这个小姑娘最后的遗言了，她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倾听者。

    “可是您不一样。”

    “我看到了，您那种……伟岸的力量……”

    “或许、是您的话、能够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些吧。”

    “我是真的希望……能有一天……人和人之间不要再有那么多差异。”

    “希望到时候……所有的人……都能好好的。”

    “但是，这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小姑娘用尽全力，微微向上伸出了还完好的左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却只有无法把握住的空气。

    “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一个没多大本事的杀手。”

    陆缘生主动握住了她那冰凉而柔软的小手，语气里满是愧疚。

    “不、不是的、您是我的……我们的英雄……”

    “所以……所以我才会毫不犹豫地救您吧。”

    “我也希望，您能够……能够多救一下……多救一些……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

    “就比如说……他们……”

    小姑娘的目光侧转，想要看看那些怪物，但是她用尽全力动了动眼睛，也似乎没能看清那正在围而分尸的进食场景。

    陆缘生随之看去的目光已尽是凛然，右手也准备抬了起来想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在临终前看到这样的场景。

    然而，小姑娘随后虚弱的声音却让他的手不住一抖。

    “啊呀……已经……看不太清了……是、是关灯了吗……？”

    “不过、他们之前……想要牺牲自己的举动，不就也是……他们做为人的证明吗？”

    “他们……或许只是病了。”

    “或许……还都有救…..”

    “今天晚上，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我希望、我会是最后一个。”

    “不知道、怎么的，我感觉，这个世界，好冷、好冷……啊……”

    “您可以……让这个世界……暖和一些吗？”

    面对小姑娘最后心愿，陆缘生回应不了。

    如果是要救下一些污染者，或许还有可能。

    但他听得出来，小姑娘最后的话语当中，指的可能是这个令她失望的世界。

    他只是一个杀手，哪有什么改变世界的能力？

    陆缘生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已经随着失血过多而逐渐冰冷，显然是活不成了，只能带着些悲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会、我会记住你的。”

    “我…我的名字…是…是……是什么……来着……？”

    然而，年轻的小姑娘已经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似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

    陆缘生感觉她已没有了生命的体征，用手彻底合上了对方还没完全合上的眼睛，但也因为没能知道她的名字而叹了口气。

    轻轻把小姑娘的脑袋放在了地面上后，他也默默站了起来，放眼朝那些刚刚进食完几具尸体的……怪物们望去。

    对，那些不停摄入血食的污染者们，此刻已经完全没了人形，非人的生物特征不断从他们身上涌现。

    周身只剩下畸形的形态，例如布满粘稠汁液的新生肢体、不明所以的肉瘤、还有不断扭曲而无法直立身躯。

    而且，它们也像是再次没了理性，不少怪物的嘴巴里还一直用模糊不堪的声音念叨着：“饿…饿啊……”

    陆缘生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好不容易才消灭掉的那只巨大涡虫。

    它在雷灯爆炸前的形态，便也像是融合了无数新的生物基因一样变得畸形不堪。除了巨大的体型之外，和最初的形态已经不再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很明显，这依旧是阿提斯特所用神秘药剂的后续余毒，看起来只要是保持进食获取能量，就会无法控制地发生所谓的“进化”。

    然而陆缘生可不觉得这种进化是什么有益的事情，看看它们的那些畸形而臃肿的身躯，还有失去理智变得痴傻的意识，哪还有一点正常的样子。

    似乎除了继续像前面的涡虫一样只知道吃之外，便没有了任何意识目标。

    先前被陆缘生和年轻小姑娘的诀别所吸引的对策局和安全局的成员，此刻也都已经注意到了这群怪物们的异变。

    可是他们那本想反击的动作，却在瞥了一眼站立不动的判官之后便立刻僵住，除了提醒队友不要急着开枪之外，就只是慢慢警戒着保持后退。

    他们也怕啊，刚刚小姑娘的遗言虽然小声，但是他们也都看到了那个小姑娘还没放下这些污染者的样子，甚至也有人断断续续的听到了部分遗言，因此十分怕自己贸然出手会引来那个杀神的目光。

    水牛抱着蔷薇在远处眉头一皱，想要出声下达攻击的命令。

    但是，他又看到那些怪物并没有什么想要伤人的举动，反倒是都在朝判官的方向而去，便也就迟迟没有下令。

    在那些怪物们的眼中，似乎只有那一具不完整的白衣尸体。

    没办法，从那一具尸体上传来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香到他们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疼痛和畏惧，唯一的想法就只是能将那具身体，完完全全地融入自己的体内。

    除了这一具尸体之外，那些不远处被统一归置好的伤员们，他们的身上也似乎也有着同一种香味，这种味道混上了伤口的鲜血之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而那些存在香味的伤员们，无一例外都接受过阿提斯特的协助治疗。在那短暂的接触过程里，就无形之中沾染上了这种对常人来说毫无感觉的致命气息！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则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地上，除了始终散发着那种吸引怪物的气息之外，便看似不再有任何的生机，面容之上也尽带安详。那苍白的俏脸之上，仿佛还有着一个……圆满的微笑。

    “你说，我是你们的英雄。”

    “呵呵……”

    陆缘生淡淡看着那些慢慢走过来的红眼怪物，只能自嘲地笑了两下。

    “我啊，除了杀人，哪还有什么本事？”

    最靠近的第一只怪物，已经流着大口的口水，快速爬到了白衣尸体的前方，完全把陆缘生当作不存在一般，迫不及待就伸出了自己丑陋的双手。

    然而，一柄在无声无息之间出现的刀刃，瞬间就斩落了它的脑袋。

    但是这浑身肉瘤的怪物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脖子上少了什么一样，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缓，甚至在腹部的地方已经拉开了一道肉缝，仿佛就要直接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多么可悲啊……明明她刚才还在请求我救救你们啊，可你们难道连这最后的一点点理智都没有了吗？”

    冰冷的静止世界内，陆缘生看着这具静止的丑陋身体，不住发出了悲哀的叹息。

    “是啊，多可悲啊，明明我也想实现她的愿望，可我转过头来，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我还会干些什么？”

    他低下头来，像是询问着地上那静止的尸身一样说道：“如果，他们不再是人类了的话，那我应该可以杀了吧？”

    但他良久都没有收到答复，也不可能收到答复，只能把这当做默认一般，有些颓然地昂起了头，然后握紧手中的卷刃的匕首高高举起，再面对着前方的怪物从上方配合着能力多次挥出。

    多次叠加过动量的匕首自上而下贯穿了怪物的身躯吗，把它整个切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莫名的一滩滩血肉，分辨不出来自什么器官亦或是来自谁的身躯。

    “喂，那边那个谁，把你的刀，借我一下。”

    陆缘生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了，只能向着一个对策局专员招了招手，示意对方把腰间的刀扔过来。

    不过，他没等到对方把刀扔过来，就又有一只怪物加快速度扑了过来。

    那名对策局的专员愣了一下，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腰间的唐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拔了出来。

    直到他抬眼一看，才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判官正横着那把唐刀，顷刻间来到了又一个胆敢接近小姑娘尸身的怪物身前。

    不知从何处挥舞而起的优美三段斩在同一个瞬间内斩出，干净利落地将那个怪物斩成了八九份的肉块零落而下。

    而那刀法的主人，又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下一个怪物身前，这一次他要同时面对三只逼近的怪物。

    “你们！都他妈给我醒一醒啊！！！”

    陆缘生愤怒地对这群怪物吼了一声，可双目赤红的它们却无一为之所动，只想着绕过这个相比于它们来说十分瘦小的男人，赶紧抢在同伴之前吃掉那具尸体。

    清寒的刀光陡然亮起却不见舞刀之人，这三个怪物又化作了一地残躯。

    冰冷的世界内，陆缘生甩开了刀刃上沾染的粘稠鲜血，哪怕不去靠近去闻，他也能感受到这血液中蕴含的一股恶臭。

    这些怪物似乎已经开始从内部烂掉了……或许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它们迟早就会因为肉体的崩溃而死亡。

    “阿提斯特，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活着是吗？”

    陆缘生心中又是一阵悲凉，双手共同握紧刀柄转动刀身，看向了后面又一群正准备在蜂拥而至的怪物们。

    “所以说，杀手，有什么用啊？”

    “对不起，我无法帮你拯救他们。”

    “我能做到的，只能尽量给他们一个痛快……”

    世界重新正常运转，清寒的刀光又一次随着色彩的恢复而闪动。

    转眼之间，他的面前就内断肢残骸围了一圈，甚至还有的肢体落到了地面还在锲而不舍地爬动。

    但随后这些蠕动的肢体，又一次被陆缘生用刀尖自上而下狠狠贯穿，彻底磨灭它们的生机。

    刀是好刀，锋利的特种合金斩在这些烂肉上完全不会有迟滞之感。

    但持刀的人，在肉体上真的就只是一个依靠锻炼而达到人体极限的……普通人。

    陆缘生已经累了，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酸痛。

    别看这现实世界里只过去了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但他在静止的世界里已经不知道维持了多全力爆发的状态。

    此刻，他就只能双手拄着刀把，双眼冷冷看向前方，如同守卫公主睡梦的武士。

    更麻烦的是，用了四支止痛剂的他，终于感受到了逐渐严重的副作用，大脑已经开始产生了些迷幻的错觉。

    好在，他所斩落的这一地尸体，仿佛形成了一个威慑怪物们的结界，让他们纷纷畏惧地绕了开来。

    它们的本能是进食，但也不是非得要吃那香喷喷的“烤鸭”，只要饿极了，吃什么东西也都一样。

    更何况，不少路边的馒头，也同样散发着美妙的味道。

    于是，它们便向着那些受伤的伤员们飞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