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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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纳兰若竹

    方才他在一旁看得真切,血雾之中,阿寻刺向诸葛流云,诸葛流云却如瞬移般忽然出现在阿寻身后,青灰羽扇直落到阿寻头顶,以阿寻如鬼魅般的身法速度,竟然都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这血雾是什么能力!

    竟然恐怖如斯!

    若换作自己,只怕直至天灵盖粉碎,都还没回过神来。

    诸葛流云慢慢看向游豫,双目之中尽是看死人的眼神。

    生死之际,游豫稳定住手掌,将不决剑与纳兰若竹颈口肌肤亲密接触,低声询问:“方才的血雾,是什么能力?”

    纳兰若竹命悬敌手,嗫嚅道:“是……是诸葛家的阵法之力。”

    “有什么作用?”

    “这是诸葛家秘传阵法,具体效用……我也不知……可能……或许……是提速之类的效果。”

    提速?

    游豫回想适才诸葛流云如瞬移般出现在阿寻身后的场景,隐隐觉得不是提速这么简单。

    那种感觉,不是速度快,而是,从一个地方消失,又从另一个地方出现,中间并没有移动的过程。

    诸葛流云似是听到了两人低声言语,面无表情道:“此阵名为‘年与时驰’,是我诸葛家先祖所创的家族秘传阵法之一。

    “它的效用,是掌控时间。

    “不过,使用此阵的代价,除了消耗原力与鲜血,还有持阵者自身的寿命。”

    游豫看到远处全身浴血而死的诸葛族人尸体,猜测或许尊者境使用此阵只是折损寿命不会立死,但器师境便只能以命换阵。

    诸葛流云看着游豫手中的不决剑,叹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游豫不解其意,不待他开口,诸葛流云续道:“当年风波亭一役,令你岳氏遗族得以远遁深山苟延残喘五十载,如今血誓已解,岳氏必遭灭族之祸,尔等引颈就戮便是,又何必作垂死挣扎,再添新仇。”

    游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风波亭,什么血誓,他从未听族长、长老们提起过。

    不过诸葛流云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却让游豫心中十分不爽。

    “岳家当年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五十年前的家族恩怨,为何要让我们这些后人来承担?

    “我生在云山,长在云山,从未杀过一个人,却落得家破人亡。

    “你今日第一次见到我,甚至不知我姓甚名谁,仅仅因为我是岳家族人,就叫我引颈就戮,不要再作垂死挣扎?”

    游豫言语之中并无太多感情波澜,手中不决剑却是越握越紧。

    剑锋轻轻划破纳兰若竹的脖颈,鲜血流淌下来,将剑身染红。

    游豫拉着纳兰若竹,缓缓从地面站起。

    他忽地移开不决剑,将纳兰若竹推向诸葛流云。

    诸葛流云当即接住纳兰若竹笨重的身体,目光紧盯着游豫,防止他出手偷袭。

    游豫却在原地站着,目光如炬,直视着诸葛流云,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死在山上,我在山里转了七天,埋葬了能找到的所有族人尸身,一共一百三十三具。

    “我为了报仇,下了山,一路东行,沿途我又看到了数不尽的死人,饿死的,病死的,自杀的,被杀的,我一路尽我所能,将我目力所及曝尸路边的无主尸体都埋了,一共七百四十一具。

    “我来到永安,看到这座城里人人酒足饭饱,衣食无忧,却没人愿意看城外一眼。

    “我加入庆遗会,看着他们救济城外灾民,以为他们或许和你们不同。

    “直到今天,我看着地震到来,城毁人亡,才明白,他们和你们,没什么不同。

    “城里和城外,没什么不同。

    “杀不杀州牧,开不开城,没什么不同。

    “大原和大庆,没什么不同。

    “人血和兽血,没什么不同。

    “我报不报仇,更没什么不同。”

    游豫每说一句“没什么不同”,目光便黯淡一分,待他说到最后一句“我报不报仇没什么不同”时,目光黯淡至极,似已绝了求生之念。

    诸葛流云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远处,被兵士保护着的包括郡守在内的一众神州高官们,似乎也听到了游豫所言,一时陷入了沉默。

    忽地,一道低沉舒缓的语声轻轻传至游豫耳边。

    “说得好。”

    游豫的目光,看向语声的主人。

    纳兰若竹在诸葛流云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转身,看向游豫,他肥胖油腻的面庞上,带着一丝笑意。

    “不过你我还是有不同的。

    “我怕疼,你不怕。”

    他促狭一笑,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你我都不怕死。”

    游豫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州牧大人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场景,一时无语。

    纳兰若竹似乎看出了游豫的心思,忽地开怀大笑。

    “那是我装的。

    “这么多年,我都是装的。”

    诸葛流云心底忽地一颤,看向纳兰若竹,却见自己这个玩世不恭了二十余年的老朋友,圆润的侧脸上竟依稀有了当年意气风发、棱角分明的轮廓。

    “岳家少年,你别灰心,更别求死。

    “你且看着,假以时日,我纳兰若竹,就还你一个不同的新国!”

    纳兰若竹话音未落,一柄无光黑匕悄然飞至,正好插入他心窝。

    诸葛流云早已发现偷袭纳兰若竹的黑匕,如此远距离偷袭,于他而言本可轻松化解,却被纳兰若竹扣住他持扇右手,随后眼见纳兰若竹以身体迎向黑匕,任由匕首刺入心窝。

    “你……”

    诸葛流云一时有些恍神,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

    纳兰若竹面露微笑,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知己好友,长舒了一口气。

    “流云,前些日子,我接了赵玄明一道密旨,你知道写的什么?”

    诸葛流云强忍悲痛道:“什么?”

    “就两个字,就他娘的两个字。

    “够了。”

    诸葛流云似乎没听明白,轻声复述道:“够了……”

    纳兰若竹面露狰狞之色,猛咳出几口血。

    “媚娘的命,我的命,我纳兰一族的命,在他眼里,就只值这两个字:够了!”

    诸葛流云面露戚色,默然不语。

    纳兰若竹面容上的狰狞淡去,转为平静。

    “流云,我先走一步,你……我想起我们年轻那会,你整日里想着上阵杀敌,从神弃之地杀入兽血老巢。

    “那时候,你眼里有光。

    “流云,答应我,一定要死在战场上……”

    诸葛流云看着老友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轻轻颔首。

    纳兰若竹抬眼,望着被地震烟尘遮蔽的天空,时值正午,本该刺眼的阳光,透过烟尘也变得柔和了些,阳光落在纳兰若竹脸上,打出深刻的阴影,让他圆润可笑的脸,似乎变得刚毅了几分。

    在他逐渐熄灭的目光中,一个长发垂髫、巧笑倩兮的少女,正站在远方一株柳树下,冲着他欢快招手。

    “阿竹,你看,柳树抽新芽了!”

    纳兰若竹看着自己的背影快步迎了上去,牵起少女的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笑吟吟道:“柳枝固然曼妙,却不及美人纤纤细腰半分……”

    少女哼了一声佯作生气,推开他笑着向前跑去,自己轻摇折扇笑意盎然,漫步追随。

    两道身影在柔软的春风里渐行渐远……

    ……

    ……

    “媚娘,抱歉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