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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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能奈我何

    折扇上的山水与题字皆是出自李广之手,画工书法皆极是粗糙,不容细看,唯独那印章仿得几可以假乱真,自然是隐娘所制。

    游豫当时对此尚存疑义,李广却是笑着一语道破天机。

    “这永安城内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哪怕是让三岁小孩在这扇子上撒一泡尿,只要有这个章,那这折扇便是价值连城。”

    直到此时,游豫依然将信将疑。

    不过片刻后,当他在小厮殷勤带领下,摇着折扇大摇大摆踏入红颜阁时,对此话的疑虑终于烟消云散。

    此时已近凌晨,寻常人家早已熟睡,却是红颜阁每日最喧闹之时。

    红颜阁有一项传统,自开阁之日延续至今。

    每夜零时,阁内会举办一场歌宴,众花魁轮番上阵,为当日最是挥金如土的金主,献上一曲歌舞以示感谢。

    今夜的金主,自然是毫无悬念。

    近半月以来,红颜阁每日的金主,当然都是神州州牧纳兰若竹。

    花团锦簇艳光四射的主舞台上,花魁们或抚琴或起舞,尽皆在卖力表演,表演曲目自然是东胜大陆上众人争相传唱,出自纳兰饮之手的饮水词。

    此时正在表演的曲目,名为《长相思》,是纳兰饮当年前往神弃之地山海关途中所作,词曲之中的思乡之意溢于言表。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若竹惬意地倚靠在二楼窗边,微眯着眼,轻轻哼着小曲。

    时不时地,便会有两只柔若无骨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指,拈着一粒青提送至他嘴边,他微微张口,将青提与手指尽皆吸入,然后便会有一声娇笑在他耳边萦绕,如晚春时节最动人的牡丹一般令人沉醉。

    “讨厌……”

    说着讨厌的人,往往并不是真的讨厌,若是面上含春,那反而是喜欢得很。

    纳兰若竹此生阅女无数,这两个字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但每每听到这两字从不同女子口中说出,依然觉得浑身酥麻,心底直呼过瘾,因此他便也一次次地捉弄着身边女子,极是乐此不疲。

    身边女子姓甚名谁,她或许说过,但他早已忘了,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记住。

    对他而言,她们和果盘里那一粒粒青提并无二致。

    或许外形各有不同,有些还特别饱满标致,但最终都不过是要吃进肚里的。

    谁会费心思去记住每粒青提的名字呢?

    他只记得今夜伺候他的这位,歌声婉转动人,腰肢柔软可欺。

    这红颜阁调教姑娘的管事妈妈,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至少不比诸葛老匹夫的老相好差。

    想象着诸葛流云此时在州牧府内上蹿下跳焦头烂额的样子,纳兰若竹忽地咧嘴大笑出声,不料呛了一口,将嚼烂还未咽下的半粒青提直喷了出来,洒得满榻都是。

    身边女子嫌弃地挥动手帕,忍着心中恶心,娴熟地假作关心问道:“大人可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哈哈哈,我一想到那个家伙的老脸拉得老长,就跟一头蠢驴一样,就忍不住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纳兰若竹笑声未歇,一道冷笑忽在他耳边响起。

    “若是有个人知道自己马上会变成猪头,不知还笑不笑得出来。”

    纳兰若竹笑声戛然而止,尴尬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州牧大人,奴家平生还是第一次见诸葛大人如此生气,您可要自求多福。”隐娘似乎唯恐天下不乱,跟在诸葛流云身后,轻轻缓缓说道。

    “你怎么来了。”纳兰若竹忽地正襟危坐,提高音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诸葛流云不怒反笑,道:“哦?那你说我该去哪里?”

    “如今整座永安城岌岌可危,你当然应该在州牧府坐镇,稳定民心!”

    “城外民都要死绝了,何来民心要稳。”

    “那你至少也该稳定军心!”

    “无民作乱,军心也不需稳。”

    “那你……你一向自诩清高,不是不愿来这烟柳之地么!”

    “当年我的确发过誓,要远离这花红柳绿是非地……不过,今日我来都来了,你又能奈我何?”

    “你你你……简直无赖!”

    “不错,你无赖了二十七年,我无赖这一回,有何不可?”

    纳兰若竹一时词穷,一张胖脸涨成猪肝色。

    诸葛流云全身原力流转,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今日我还要当众将你打成猪头,你又能奈我何?”

    纳兰若竹沉默半晌,忽地大叫一声,肥胖的身躯极是灵活地钻出窗子,从二楼一跃而下,在空中划过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落到正载歌载舞的主舞台上,将身周几位美貌歌姬尽皆震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倒飞而出,昏跌于地。

    游豫刚刚进阁,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下佩服多过惊诧。

    “真是一个灵活的死胖子。”

    纳兰若竹甫一落地,立刻朝阁外逃去,身上赘肉随着他奔跑,犹如水波一般漾开,竟产生了一股异常强大的推力,将身周一切阻碍,尽皆弹开。

    在纳兰若竹身躯途经自己的那一瞬,游豫心底忽地咯噔一下,手指微动,一缕杀意不自觉地溢散而出。

    不过他最终只是配合地闪避到一边,任由纳兰若竹离去。

    他今夜的任务,只是看着。

    动手的,是阿寻。

    诸葛流云望着纳兰若竹异常灵巧地远遁而去的身形,不禁气急反笑。

    “你以为你能从我手里跑掉?”

    这话是带着封号尊者的强大原力威压喝出的,一时间声震屋宇,阁内人人都被话语声震得头皮发麻,站立不稳。

    远遁而去的纳兰若竹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不甘示弱地吼了回来。

    “老小子,你要敢追来,我就把你当年那些丑事全抖出来!”

    诸葛流云一愣,待看到阁内众人望向自己的玩味目光,顿时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老子有什么丑事,还怕你抖!”

    他话音未落,纳兰若竹的语声便自远方飘来。

    “东胜历4917年三月,你在明月楼醉酒闹事,被人扒个精光,从二楼扔到大街上……”

    “五月,你跟伊贺诚为小翠决斗,被人虐个半死,差点命根不保……”

    “九月……”

    诸葛流云面色赤红一片,好似遭正午烈阳曝晒,心下已是怒火中烧之极,身形如鹰隼般飞身而下,直朝阁外扑去。

    “纳兰!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