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萨尔纳斯发生了许多的事，但对于平民们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

    清晨，更大的游行队伍踏上接头。许多忙碌的小职员，匆匆吃过几口早餐，便踏上上班的路。

    光明教会顶峰。

    雨果醒来时，感觉精神饱满。

    昂碧斯贴心地卷起窗帘，推开窗户。

    掀开被子，雨果看见汹涌的大海。

    跟大海相比，乌云难以遮天蔽日。遥远大海的深处，一抹阳光穿透乌云，撒下金色光芒。

    “主人，你醒了。”昂碧斯甜甜地看着雨果，“已经是中午了，我去准备午餐。”

    “我怎么回来的？”雨果记起自己昏迷了。看了看自己，还好，没有什么伤痕。

    就连跟狄克对战时受的伤，也感觉不到了。

    “昨天夜里，吉尔先生带您回来的。”昂碧斯说，“他昨晚也在这休息的，说是有话要对您说。”

    “好的。”

    等昂碧斯出去，雨果又看了看自己，没有少什么零件。

    回忆起昨晚的昏迷前的遭遇，他仍是心有余悸。

    那黑暗的呓语，恐怖如斯。

    换衣服期间，他又查看了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平常的东西留下。

    穿好衣服，雨果下楼。

    老吉尔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大海。

    “谢谢您救了我。”雨果说。

    等老吉尔回过头，他神色大变。

    老吉尔的脸上，皮肤黯淡无光，原本精神的白发，也变得枯败，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

    “哦，我的孩子，你不必惊讶。我还是能撑到明天，陪你一起去参加不朽会的。”老吉尔自嘲着坐在沙发上。

    “发生了什么？”雨果有些难过，他看到老吉尔的生命在流逝。

    “我试着去阻止这场灾难。”老吉尔叹了口气，“但似乎一切命运的潮流，仅凭个人是难以改变的。”

    接着，他目光和蔼地看着雨果，“非常抱歉，有些东西无法现在告诉你。坐下吧，我还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讲。”

    雨果在沙发上坐下。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基站的比喻吗？”

    “记得。”

    “我主的消失，让所有人面临失控的风险。”老吉尔笑着说，“我又老又没用，只能临时充当这个角色。可我能做的，也只是庇护着孩子们不会失控，更多的，我也无法做到。”

    看着雨果的不解，老吉尔继续说到，“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无法像我主一样，对抗那些飘在空中的呓语。所以我将自己的一切，扎根在光明教会山峰。”

    所以，从离开开始，老吉尔就像大树断了根。

    许久，雨果神色黯然地问，“是因为我，您才离开的吗？”

    “不！我很累，我只是需要休息了。”老吉尔神色凝重，“命运的河流已经逆转，时代的变局已开始。你需要打起精神来。”

    沉默许久，老吉尔再次开口，“接下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雨果睁大眼睛，他发现任何时刻都自信的老吉尔，在这一刻竟然犹豫了。

    老吉尔收起所有的光芒，像一个困惑的老人，脆弱又无助，正在寻求帮助，“你愿意听吗？”

    雨果心头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秘密会将自己拉入另一个漩涡。

    可看着老吉尔期盼的眼神，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老吉尔开心地笑了，就像这一生的所有经历，终被认可，他的内心得到了无限满足。

    “八十年前，我在都贝因郡的一个小镇教会，那是霍尔平原和图布山脉的交汇处，既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也有奇峻的山脉。”

    “我始终记得那片平原，长满细密矮小的青草，远处有着放牧的牛群。那些牛的脖子上都拴着铃铛，铃声会随着风声飘的很远。”

    “有一天，教会接到信徒的报告，有个村子的村民突然失控了。收到消息，我带着一个助理裁判官往村子里赶。”

    “失控的村民叫巴利特，他虽然是村子里的猎手，却是一个独眼龙，也是一个孤僻的人。他在这天夜里杀了他的妻子和母亲。村民们听到惨叫声，跑到他的屋里，发现他已经变成一个后背长满眼睛的怪物。”

    “我和助手控制住他，用圣器将他净化，他的生命也随之走到尽头。这一切都很顺利，但在寻找污染源上，我们犯了难。我们搜查了巴利特去过的地方，和可能接触的一切事物，但都没有找到污染源。”

    “我第一次看到塞拉，她只有十岁，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猫咪。是的，她是巴利特的女儿，她躲在地下室，逃过一劫。因为她家里发生的可怕的事，再加上她天生是个瞎子，所有人都不愿意收养她。”

    “那时我结婚不久，有一个孩子，家里并不富裕。我可以做一个收养她的决定，最终辛苦的会是我的妻子。而我如果先跟她商量，她肯定会拒绝。”

    “可我不能丢下塞拉，我是主在人间的代言人。我苦思冥想很久，决定将她交给米兰达夫人。米兰达夫人是我们教会的忠实信徒，而且她没有丈夫与子女。”

    “每一周，我都会去米兰达夫人家中，给无法去学校的塞拉启蒙。整整六年，从未间断。塞拉越来越依赖我，我也越来越喜欢她。”

    “有一天，塞拉突然问我，吉尔先生，我漂亮吗？我的心中感到惶恐。六年来，塞拉从未离开米兰达夫人的阁楼，是谁告诉她她很漂亮？更可怕的是，我告诉她，你不漂亮。”

    “是的，塞拉很漂亮。我曾无数次的想象，这或许就是天使在人间的模样。许多年后，我也才明白我为什么会骗她，告诉她，她不漂亮。”

    “因为那时的我认为，在她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漂亮姑娘时，我将失去她。或许那时我就该明白，我爱上了她！”

    讲到这里，老吉尔的眼睛泛出泪花。

    许久，他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雨果，你见过残疾人吗？”

    雨果摇摇头，他或许见过，但也想不起来了。

    “我见过许多残疾人。”老吉尔眼神呆滞，“下肢瘫痪的人，一般上肢会格外有力，上肢瘫痪的人，下肢又会格外强壮。我不明白这是天赋，还是生存的法则。”

    雨果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吉尔。

    老吉尔点点头，“你猜的没错。作为一个盲人，塞拉灵性非常的高，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高天赋的人，直到遇见你。”

    “有一天，塞拉告诉我，她喜欢我。我不知道恐惧从何而来，在人间，我们是主的代言人，传播主的荣耀，但离婚又娶一个人，也不是没有。但我被恐惧湮没，我只会逃避。”

    “从那之后，她每次见面都会问我。老师，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没法回答。也是从那之后，小镇开始死人。失控的平民层出不穷，伤亡还会波及其他的人。我们疲于调查，却一无所获。”

    “塞拉十九岁那年，小镇已经没有什么人。不断的失控与死亡，让小镇所有能走的人，全部都走了。”

    “那一天，米兰达夫人也失控了。我看着美丽的塞拉，知道我再也不能帮她掩瞒。是的，我很早就发现她的不对劲。”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茫然地问我，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每次不开心时，会将难过的情绪丢出去。这个世界不应该是美好的吗？”

    “我培养了一个怪物。我将她想象成世间的美好，从给她启蒙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这个看不见世界的漂亮姑娘，世界是美好的。”

    “可世间是美好的吗？当然。”

    老吉尔坚定地看着雨果，“我只是没有告诉她，世间不只是有美好，也有丑恶。而这丑恶，就是我的自私造成的。”

    “三年间，一千多平民死于她和我的手，我却难以对她下手。我动用大预言术，偷窥命运的答案，却没有任何的答案。”

    “我亲手杀了她！”

    “这不怪您。”看着走神的老吉尔，雨果苍白地安慰他。

    老吉尔突然诡异地一笑，“我离开了小镇，却不知道我闯的祸，还远没有结束。”

    “我杀了塞拉，却也没有杀她。在命运的窥探中，我发现命运出现分支。”

    “当年，我离开小镇来到萨尔纳斯苦修，却留下了另外一个吉尔·克兰在小镇。他是我所有的负面，和塞拉一起留在小镇。”

    雨果惊讶地看着老吉尔。

    老吉尔面色狰狞，头顶出现一个虚影，那是一顶黑色的圆礼帽，“所以，你现在还认为这样的蠢货可以原谅吗？”

    许久，老吉尔面色平静，“我明白他在做什么，他也明白我在做什么，我无法消灭他，也无法阻止他的计划。”

    “我最后能做的，只是让自己死去。”

    雨果震惊地看着老吉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巴利特的失控开始，我就该怀疑到她——塞拉，她是一切的源头。从另一个吉尔·克兰的出现，我就应该下定决心。”

    老吉尔站起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低下苍老的面容，“仁慈的主，我要向您忏悔，是我迷失了方向。”

    雨果沉甸甸地看着老吉尔，这些人最终将一切的一切，丢给了自己？

    怒火来的很快，他大声喊到，“你讲的什么狗屁故事，你倒是讲清楚啊。另一个老吉尔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塞拉，他们有什么计划？”

    “非常抱歉，祂的名字我无法提及。”老吉尔颤巍巍地抬起头，“我的死亡，会让另一个我陷入虚弱，那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或许，你才是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