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问政。”

    “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

    正在讲解论语的太原雪斋注意到，竹千代神思不宁，根本没有把精力放到课堂上。

    “曰：”

    他故意拖长声音，竹千代居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伸手，竹千代。”面有愠色的太原禅师拿起了戒尺。

    禅师朴素的方丈室中，传来清脆的声响。窗外枝头上的小鸟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窜到晴空之下。

    雪斋和尚修雷象法，不动则已，动若雷震。竹千代学成釜狸，福祸兼容，净敛己身。

    竹千代的手心被打得发红发肿，对两人都是一种修炼。

    “子贡问孔子，何为大治。孔子回答说：只要有充足的粮食，充足的战备以及人民的信任就可以了。”

    “子贡又问，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项，三项中先去掉哪一项？”

    “犬千代，你觉得应该去掉哪项？”

    挨过打之后的犬千代开始认真听课。

    他那双渴求知识的眼睛，让雪斋忍不住想到小时候的义元。

    竹千代十分干脆地回答道：“去兵。”

    “哦？”雪斋禅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为什么呢？只要有兵，就能抢到粮食啊？”

    “因为在东瀛，大名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家都不种粮食，导致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抢粮食。”

    竹千代的回答差强人意。

    孔子认为，扔掉武器，人们依然可以活下去，没有粮食，人们却会饿死。

    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别人，正是因为孔子是一位仁者。

    “子贡又问，如果剩下的两个条件也不得不放弃一个，要作何选择？”

    “去信！”

    这次竹千代的回答更加不假思索。

    他满脸自信的样子，让雪斋禅师更觉悲哀。

    上百年的乱世已经彻底改变了东瀛的风气，连一个未被世俗沾染的孩子都认为，抛弃信义可以活得更好。

    “孔子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竹千代，你能够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竹千代不语。

    雪斋禅师知道，这是因为他不认同孔子的说法。

    禅师想要纠正竹千代的想法，所以微笑着问道：“竹千代，你为什么要去掉信任，保留粮食呢？”

    “因为只要有粮食，我就能活下来。”

    “可是，如果人与人不能相互信任，每个人都怀有野心，就无法形成统一的家国。就像现在的东瀛一样，变成一个满是禽兽的世界。”

    “只要成为最强大的禽兽，就可以驾驭其他禽兽，建立一个禽兽国家。”

    这还是竹千代第一次向雪斋禅师吐露真心。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有着狂妄的执念，这就是雪斋精心教育出来的弟子。

    “混账！怎么可以甘心当禽兽！”

    雪斋禅师暴怒，一巴掌打在竹千代的脸上。

    他的小脸蛋上立刻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禅师的手按在桌子上，竭力克制着，避免再发脾气。

    “这是你跟织田信长学到的道理，对不对？”

    竹千代默默地捂住发热发烫的脸庞，低头不语。

    “你刚才上课走神，是因为担心织田信长，是不是？”

    织田信长在信秀葬礼上的行为，被游商传播到了骏府。

    现在大家都知道，尾张乃是野兽之国。

    有鉴于此，今川义元决定和信长在三河的笠寺见上一面。

    一同出席的，还会有清洲城的织田彦五郎，斯波氏的武卫。

    治部大辅宣称，正是因为信秀以下犯上，占有了本属于主人斯波氏的土地，所以才会被信长用香灰掷向牌位。这是迟来的报应。

    为了让野兽之国再度变成有礼仪的人间之国，义元想要让织田信长将自己的所有领土奉还给武卫大人。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信秀新死，初登家主之位的信长不得人心，他的家臣全都心向弟弟信行。

    内忧外困一起出现，肯定会让信长手足无措。

    就算不能让圣幡织田就此覆灭，也能极大地削弱尾张的实力。

    竹千代当然不是蠢货，从小就开始学习讨人欢心的他，绝对不会触犯雪斋禅师的逆鳞。

    表现出野心，只会招来掌掴。

    承认内心深处更加支持信长，一定会被推出砍头。

    “我是在想念阿鹤！”

    竹千代喊出这一句之后，就不再说话，只是咬着牙站在原地。

    三年前，治部大辅忽然将竹千代叫到了内庭之中。

    房间里有七八比竹千代大几岁的女孩子，个个都衣着华贵。

    义元大人哈哈大笑着宣布，竹千代可以任意挑选一位作为未来的妻子。

    但是竹千代举目望去，所有贵女都用嫌恶的眼神注视着他。

    唯一一个红了面庞，表现出羞涩的，是义安之女阿椿。

    如果竹千代可以自己选择，绝对会娶这个被人叫做阿龟的女孩。

    但是他不能。

    义元是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来掌控三河，绝对不会同意竹千代娶一个温柔的女人。

    故而竹千代当场宣布，自己喜欢义元大人的侄女阿鹤。

    因为竹千代还太过年幼，远没有到可以元服成亲的岁数，所以两人只是定下了婚约。

    “想念阿鹤，是吗？”

    雪斋禅师一脸苦涩地低声问道。

    “对。”

    “那就继续读书吧，只有你真正地成为三河的领主，才能配得上她。”

    除了劝竹千代努力学习，雪斋禅师一个字也没办法多说。

    因为提起阿鹤，就没办法绕开义元之子氏真。

    今川氏真与其父今川义元不同，他一出生就是高贵的嫡子。

    义元小时候就被送进寺庙之中，读了很多兵书。

    氏真却成长在充满着京都风情的骏府，学会了贵族风流。

    氏真与竹千代两人是一同拜雪斋为师的。

    竹千代每天都来上课，积极询问不懂的问题。

    氏真却常常只是露个面，看一眼竹千代就匆匆离开。

    曾有下人传言说，今川的少主经常出入阿鹤的房间…

    成釜狸是积攒福气的守护灵，但是竹千代却根本没有多少好运。

    幼年与母亲分离，四岁到尾张为质，七岁到骏河为质。

    “要忍耐，竹千代！”

    雪斋禅师教导道：“当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就咬着牙默默承受吧。”

    “你背负的东西越多，以后就会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