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思绪，芬恩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

    以迅雷之势击破一架格雷兹带来的震慑并未持续太久。

    剩余的两架格雷兹纷纷做出动作：

    一架反应迅速，已经启动推进器向着巴巴托斯冲来，另外一架反应稍慢的机体也举起了手中重炮似的步枪。

    情况不容乐观啊……

    “通告第三队全队！有序向基地内撤退，我们的战斗结束了。”

    正在芬恩为向前冲去的巴巴托斯担心时，奥尔加发布了撤退的命令。

    “不需要去配合三日月吗？”芬恩大感意外。

    “芬恩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奥尔加的声音有些无奈，“机动工兵卷进机动战士的战斗中，能留下全尸就是万幸了。

    “况且……

    “况且，我相信三日月。”

    ……

    对于末日号角的士官艾因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充斥着满满的不真实感。

    这是自己入伍以来的第一次正式任务，按师父克朗克上尉的说法，本来是用来积累经验的简单任务才对……

    但嚣张的小队长被敌方不知从哪个角落的白色机动战士干脆利落的一锤子放倒开始，任务的性质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明明只是镇压一个一无是处的雇佣兵基地……

    而刚刚击杀了己方指挥官的白色恶魔却出乎意料的，并未迎着克朗克上尉的格雷兹而去。

    推进器扬起漫天沙尘，狰狞的身影在刚刚操纵格雷兹举起步枪的艾因惊诧的目光中，反而冲进了末日号角正在脱离战区的机动坦克车队中。

    “砰砰”两声，刚刚站定的巴巴托斯便直接掀翻了两台机动坦克。

    飞扬的尘土和溅起的破碎零件乒乒乓乓的打在巴巴托斯不算厚重的腿甲上。

    艾因紧紧咬住了牙关，瞪圆的双眼喷出怒火。

    ……

    “竟然利用机动工兵，真是太卑鄙了！”

    听着后方格雷兹中爆出一声年轻的怒吼，芬恩的嘴角扯了扯，得，又一个公屏喊话的……

    不是，你们末日号角的人都是什么神奇逻辑？

    你们的镇压暴行就可以粉饰成为了大义为了世界，我们只想活下去而做出的反击就是我们卑鄙？

    按这个逻辑，我们就该躺平任宰？

    合着我们就不该存在呗？

    芬恩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了出来，使得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紧紧握着操纵杆的三日月同样如此。

    三日月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冷冽声音中从驾驶舱中传出，很少见的，芬恩听到了一丝怒火：

    “还真有脸说……”

    腾！

    巴巴托斯脚下一点，向艾因的格雷兹飞奔而去。

    随即，借着前冲的速度，巴巴托斯将手中的锤矛向着格雷兹狠狠掷出。

    迎面冲来的巨大战锤仿佛将周围的空气激起一圈圈涟漪，艾因不得不放缓前冲的步伐，目光死死的盯着监视器中越来越近的锤矛，在辅助瞄准系统的帮助下，艾因反手抡起战斧……

    金铁交击的铮鸣声中，硕大的锤矛打着旋被挑飞到半空。

    拭去额角细密的汗水，艾因长出一口气：

    “只有这点本事吗……嗯？”

    不等他嚣张完全出口，艾因便惊惧的发现，敌人，从视野中消失了……

    阴影笼罩了这架格雷兹。

    艾因堪堪抬起头来，只瞥到印在朝霞之中，太阳黑子一样巴巴托斯的剪影。

    修长的、兽爪一样的手捏住了已然停止旋转的矛杆，高跃而起的巴巴托斯在空中已然翻身而下，战锤借着蓄满的重力势能结结实实的砸了下来。

    艾因感受着这死亡般的氛围，本能般的向后压着操纵杆，格雷兹的身形就要向后退去。

    “太晚了。”

    芬恩向这台不知轻重的年轻格雷兹下达了死亡判决。

    轰！

    飞溅而起的沙尘再一次掩盖住了战场中心的两台机体。

    格雷兹的左臂被尖锐的锤尖整齐切下，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啧，有点浅了。”

    淡淡表达了惋惜的三日月死死盯着倒下的格雷兹，目光中凝出令人战栗的寒气。

    巴巴托斯战锤高举，下一秒就要让这台还在挣扎的格雷兹四分五裂。

    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猛然响起。被打断的三日月迅速中断了手头的操作，抬起头来。

    视网膜投影之中，另一架格雷兹的战斧冲破烟尘，泛着铁色的斧刃直袭三日月面门。

    砰！

    ……

    对于末日号角的老兵克朗克中尉来说，这次的任务充斥着诡异的感觉。

    明明是一次简单的镇压任务，甚至在情报中敌方只有机动工兵……

    那眼前的这架古老而凶狠的机动战士是怎么回事？

    克朗克疑惑间，巴巴托斯飞速后退半步，变更架势，立起巨大的战锤，架住了这夺命的杀招。

    如果不是我们的傲慢，如果不是我们的情报失误，我们能少牺牲多少战士……

    克朗克看着眼前的白色身影，面沉如水。

    三日月死死盯着这架突然杀出的不速之客，眼神无喜无悲，只有令人如坠冰窟的寒冷。

    克朗克浑厚老成的声音从这架打法狠厉的格雷兹中传出：

    “束手就擒吧，你以为这种旧时代的机动战士能做什么？”

    “刚才……好像已经干掉一个了。”

    三日月用手背抹去鼻腔中涌出的鲜血，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你是……小孩？”

    老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在这迟疑之下似是架不住巴巴托斯巨大的战锤，格雷兹猛地被压退半步。

    芬恩只觉得这架格雷兹的输出功率都弱了几分，仿佛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平白被抽走了几分力量。

    虚伪，芬恩如此评价。

    “没错，是小孩，你想怎样做？”

    传出的声音依然毫无波澜，但巴巴托斯却抓出了对方转瞬即逝的迟疑，没有半分犹豫的抢下半步。

    原本格雷兹凌厉的独眼都被这磅礴的气势压回了头部装甲中。

    三日月没有等到克朗克的回答。

    “砰！”

    角斗之外，枪响一声。

    巴巴托斯似有预感一般，枪声响起的一瞬，巨大的战锤向前一横，格开了克朗克僵持的战斧。

    借着格挡的力量，三日月迅速抽身向后倒去，似要直接仰面摔落一般。

    枪弹擦着巴巴托斯的胸甲掠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弹痕。

    背部推进器即将触及地面时，喷口火光大亮，强横的力量带着巴巴托斯向躺在地面上似的飞快退去。

    “可恶！”手臂被断掉的艾因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恼怒，抬手对着抽身离开的巴巴托斯又是两发枪弹。

    毫无疑问的，两发枪弹再次落了空。

    与两台格雷兹拉开距离的巴巴托斯像后空翻一般的翻身而起，战锤向面前一扫，扬起漫天沙土，将自己的身影遮蔽。

    沙土继续扩散向前，覆盖了艾因的监视器视野。

    艾因不禁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这种程度的障眼法是没用的，这个距离很好瞄准……”

    还不等他的话音落下，被烟尘填满的视线之中，尖刀般锐利的金色天线划开沙土，紧随其后显出巴巴托斯狰狞的青色眼睛。

    白色的机体紧贴着地面冲进了格雷兹的近身防线，自下而上的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递出自己巨大的战锤，直取艾因的驾驶舱。

    艾因来不及反应，本能的向后倒去。

    监视器屏幕上，闪着寒光的矛尖越来越近，渗出涔涔冷汗的艾因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三日月却只觉锤矛被一股力量阻碍了行径，原本刺向驾驶舱的锤矛被这股力量带的向上偏斜，致命的杀招只堪堪掀起了格雷兹的头部装甲。

    远处观战的芬恩看清楚了，是另一架格雷兹在最后一刻沉腰反手用战斧顶开了原本致命的战锤，救下了艾因。

    杀招落空，三日月并没有气馁，趁着艾因向后倒下的空档，借着战锤受击而上摆的力量，抢下两步，再度抡起战锤：

    “别想……就这样逃掉！”

    战锤劈下，却只溅起一片碎石。

    “啧。”

    频道里传来三日月懊恼的声音。

    克朗克趁着三日月变换架势准备再次补上杀招的同时，推进器火光大亮，在战锤落下前扑下了断臂的艾因，一同全速撤出战场。

    飞溅起的阻碍视线的沙土稍稍散去，看着师徒二人飞快撤离的尾焰，三日月却不想就这样放跑残兵：

    “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

    艾因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紧追而来的巴巴托斯，心中猛地一悸。

    监视器中，恍若恶魔的白色机动战士越来越近，猛兽般的利爪近在眼前，下一秒似乎就要抓住自己。

    克朗克咬咬牙，侧身向三日月掷出了战斧；巴巴托斯身形一顿，却未想着躲闪，锤矛横扫而出，一声脆响之间弹开战斧，余势不减，矛尖直取面前的格雷兹。

    克朗克心下大骇，却是避之不及，堪堪偏过身躯的格雷兹右腿被半砍半砸的截断半条。

    克朗克哪里还敢回头，推进器的加力推杆几近折断，奔逃而走。

    好险……

    看着逐渐远离的两架残缺格雷兹，芬恩长舒一口气，靠在了机动工兵的车盖上。

    三日月这小子的打法不要命，明显没有计算自己的损耗……

    还好，至少也懂见好就收。

    那台格雷兹只要回头就能发现，巴巴托斯并没有再穷追不舍……

    不对……三日月不是不想再追！

    还未等芬恩彻底呼出这口气，就看到正待再次扬起战锤的巴巴托斯动作突然停滞；随后，狰狞的头颅轻轻垂下了。

    出事了……

    瞳孔一缩，芬恩钻进机动工兵的驾驶舱，冲向了白色的机动战士。

    ……

    “三日月的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用脑过度晕过去了……啊，醒了。”

    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渗进了三日月的意识中。

    艰难的睁开眼睛，三日月看着一副一脸关切的眼镜，和一个装作不在意实则目光急切不断瞟向自己的刘海，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嘴：

    “芬恩大哥，奥尔加……”

    “啊，没事就好。”

    奥尔加对着三日月温和的笑笑，随即转过身，面沉如水的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

    芬恩随着奥尔加的目光望去。

    机动战士驾驶舱旁边的视野很好。

    近20米高的位置，使得整个战场一览无余。

    满是弹坑和焦黑火药痕迹的沙土上，幸存的少年们正在熟练地清点、回收战场上的残余零件和废铁，收殓着还能找到的同伴尸体，搬运上车。

    整个过程迅速且安静，鲜有悲戚的哭喊，更见不到劫后余生的笑容。

    已经习惯了，不，麻木了吗……

    芬恩的嘴角微微勾起，却是个悲苦的弧度。

    “死了多少人？”正在芬恩出神时，脚下传来三日月的声音。

    三日月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三十几个吧……托你的福，伤亡数字没有进一步扩大。原本我们是做好全灭准备的……”

    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的芬恩看着依然垂着头的三日月，缓缓地闭上了嘴。

    “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想了想，芬恩还是这样说道。

    三日月并未言语，闷闷的点了点头。

    ……

    “那个，牺牲的孩子……多吗。”

    CGS基地空旷的事务大厅内，一道有些犹疑和歉意的声音自正在忙碌的芬恩和三日月身后响起。

    芬恩有些错愕的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大小姐。她局促的低着头，漂亮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

    芬恩的脸上挂出温和但标准的微笑：“42个，怎么了？”

    “抱歉，因为我的关系……”

    不等古荻莉亚说完，一个听不出感情的冷冽声音便打断了这位大小姐：“没必要。”

    古荻莉亚愕然抬头，正对上三日月平静的目光：

    “不要瞧不起我的同伴。”

    三日月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踏出了房间。

    “哈哈，抱歉，他不太会说话。”

    芬恩依旧微笑着打着圆场，但下一刻，芬恩收起了笑容：

    “不管是什么工作，我们都只能全力以赴。就现在来说，我们的牺牲一文不值。”

    “只有不怕死，我们才有可能活下来。”

    重新挂上微笑的芬恩淡淡的说：

    “所以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存在看的太重，大小姐。”

    丢下了再次陷入沉思的大小姐，芬恩转身跟着三日月踏出了房间。

    啊，心情大好啊，把大小姐损一顿什么的。

    芬恩确实对这位大小姐看不过眼。

    单纯、充满理想，却不了解现状，仅凭着一腔热情，被人牵着鼻子走却不自知——不愧于她旗帜的称号。

    她仅仅是个象征，是个代表，懵懂间被人推上了神坛。

    单纯的呼号，能做到什么呢？

    仅仅为了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于事无补。

    有些话是要喊出来的，但绝非现在——在下定决心砸碎腐朽的一切前才应该呐喊。

    芬恩摇摇头，驱散这些有的没的想法。

    作为宇宙老鼠，仅仅是活着就需要拼尽全力了……哪还有什么多余的精力思考这些。

    芬恩自嘲的笑笑，抬起头，凝望着火星地平线彼端如血的残阳。

    太阳要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