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屈弥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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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十五年前,立春,元村村正王安的媳妇柳依已经怀胎九个月了。

    夜里,睡梦中的柳依感觉到很浓烈的尿意。她睁开眼睛,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却怎么也起不来。

    “相公,扶我一把!”她香汗淋漓,温柔地推搡身旁睡熟的王安。

    推搡数次,王安依旧没有回头。

    “哎呀!”肚里的孩子又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她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这一声却叫醒了王安。

    王安的头缓缓地转了过来。昔日英俊的面庞,却在转身的时候逐渐褪去。

    他的双目越移越远,鼻子逐渐坍塌,白皙的皮肤生出层层鳞片,在月光下发出冷冷的光。

    他咧着嘴朝她笑,可是那嘴越咧越大,直至耳旁。直到他伸出鲜红的蛇信儿,口中腥臭的液体滴落在床上,柳依才意识到,眼前的怪物,是蛇!

    阴冷的空气钻进皮肤,让柳依生出的层层冷汗,直至将衣服完全浸湿。她想跑,她拼命地挪动双腿,可是那双腿仿佛被泥塑住,根本无法移动。

    柳依紧紧闭上眼睛!

    那巨蛇的信儿在她耳边嘶嘶作响!鼻尖的腥臭味让她忍不住作呕。

    还未等柳依吐出来,她只觉身体一紧,那蛇便卷着她冲上天空。

    柳依的耳边嗡嗡作响,她悄悄睁开眼睛,此时的她已经坐在那蛇的背上。鲜艳的红鳞,在黑夜里发出恐怖的光。

    她准备看看周围,可是那蛇又带着她俯冲,急剧下降的速度让她心口又痒又痛。

    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蛇,又带着她直冲天际。

    如此来回数次,在第九次下降的时候,蛇忽然松开了她,她直直掉落下去……

    “啊!”柳依大声尖叫,一下子坐了起来。

    “又是那个梦?”王安坐起身来,看着身旁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的妻子,温柔地抱住了她。

    柳依一滩烂泥似地躺在他怀里,喘着气。那喘气声逐渐变成低低的抽泣。

    “什么时候……是……是个头啊?”她把头埋进王安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王安紧紧地抱住她!

    这是王安与柳依的第一胎,虽说没有怀胎经历,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一胎,极不正常!

    因为,从得知怀胎开始,柳依便夜夜重复那个诡异的梦……

    第二天清晨,王安亲自带着几只鸡,走到村东头一个破败的房子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很久,那腐朽的木门缓缓打开。

    一双灰蒙蒙的瞳孔镶嵌在皱巴如故纸的脸上,冷漠地打量着来人。她的头发几乎掉光,没牙的瘪嘴上抹着鲜红的胭脂,显得脸色更为惨白。

    “康婆,内子已怀胎九月,却日日噩梦缠身,您……能不能帮忙破解。”

    康婆盯着王安,鲜红的唇瓣仿佛蚯蚓一样慢慢蠕动,发出黏腻的声音。

    “快了!快……开始了!”她转着手中的木珠子,说罢,便关上房门。

    王安怔怔地看着那腐朽的木门,不知道康婆为何意。他把手中的鸡绑在康婆的门口,悻悻地离开了。

    屋内,一双鹰一般的眸子透过窗户盯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

    当天晚上,一女婴呱呱落地。说来也怪,那女孩出生时,没有一句哭声,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环顾四周。

    产婆拍了几遍也没听她哭出声,但是看她圆溜溜的脸,觉得甚是可爱,便满心欢喜地把那女婴抱给柳依,想让她瞧瞧。

    刚生产完的柳依已经浑身虚脱,她虽面如土色、满头大汗,但还是颤抖地伸出手,拉开了襁褓。

    在看到婴儿那一刻,那产婆只见柳依脸色煞白,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惊恐不已的东西。

    “蛇!”她惨叫了一声后,便断了气。

    产婆见状立马喊来了王安。

    “柳依!柳依!”冲进房内的王安不断摇晃着柳依,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那颤抖手试探地往柳依的鼻前靠了靠,而后突然缩回去。他失了魂般地瘫倒在地上,不敢接受柳依已死的事实。

    王安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怨恨地看了一眼产婆怀里的女婴,那女婴也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发疯似地从产婆怀里夺过女婴,准备往地上摔死她。

    那产婆一把抱住了王安的胳膊,朝他哭吼道:“她可是你妻子拼命生下来的呀!”

    王安顿住了,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女婴,冷笑了一声,便把女婴塞给了产婆。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塌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死去的柳依,自此,便消失在元村里。

    夕林子六岁时,她的母亲便死了。她对母亲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她的身份——“产婆”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样年老还要生下她?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都讨厌她。

    从有记忆起,父亲就死了,哥哥姐姐明着、暗着欺负她,骂她“小野种”。她不知道“小野种”是什么意思,也没人跟她解释,因为整个元村的人都避着她,说她不吉利。

    母亲死后第三天,她哥哥便乘她晚上守灵的时候,将她的随身物品全部扔了出去,也将她推搡着赶了出去。

    夕林子看着那破败的大门,没有丝毫留恋!

    家里唯一对她好的母亲已死,她已无牵无挂。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便弯下腰捡拾散落四处的衣物。她把衣物抱在怀里,蹲坐着在地上缩成一团,抬头看向四周,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夕林子又回头看了看那熟悉的大门,只觉得厌恶不已,便起身拍了拍灰,往村子东南方走去。

    夜里的村子,安静地仿佛连空气都没有。夕林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思考着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她正低头沉思,却感觉后颈一湿。抬头望去,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但是远处,一户人家的灯光在弱弱地指引着她。

    夕林子不记得这是谁家了,但此时,避雨比较重要。她大步地跑过去,伸手准备敲开那扇破旧的门。

    “吱……呀……”古朴的门用缓慢的旋律迎来了客人。

    一张皱巴巴的脸与鲜艳的红唇出现在黑夜里。夕林子一看,原来,是康婆家。

    她,也是是元村里除了母亲唯一愿意同夕林子交流的人。

    “康婆,我被哥哥赶出来了,您能留宿我一宿吗?”

    “一宿可以,两宿、三宿不行!”那烛光在康婆的剪刀下又明亮了几分。

    “那我……可就真的没地方去了!”夕林子盯着那烛火,长叹一声气。

    康婆斜眼看了看她,在地上扔了个褥子。

    “今晚,你就睡地上吧!”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躺在床上。

    夕林子摸着单薄的,带有一丝木香的被褥,也迷迷糊糊地睡去。

    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户射进屋内。夕林子睁开眼睛,发现康婆已经不见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开门。

    雨后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草甜味儿与腥味儿。那腥味儿随着细雨由空中坠落在地上,绽放成两俱鲜红而又娇艳的躯壳。

    两俱躯壳的腹腔均被掏空,花茎似的肠子经过血水、泥水的滋养,散落在地上显得更加饱满。

    二人面部血肉模糊,但是夕林子还是看得出这二人正是自己的大哥、大姐。

    泥浆拌着鲜血与躯体,仿佛是天神的盛宴。

    夕林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等那熟悉的身影到来。

    “满意吗?”慢悠悠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回头看着康婆,又看了看眼前的尸体。

    “我……没想让她们死!”良久,夕林子吐出这句话。

    “哈哈哈……哈哈哈……说不定,以另一种方式活呢!”在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后,康婆走进屋子,关上门。

    稍后,她又探出头来:“日后,要靠你自己了!如果有困难,去庙里,祈求神灵保佑吧!”

    说完,那道门便紧紧关住了。

    从那天开始,夕林子便开始了乞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