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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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计划

    建康宫太极殿。

    李渔早已换掉布甲,头戴十二琉冕冠,配皇帝朝服,端坐在龙椅上扫视群臣,不怒自威,威仪尽显。

    文武大臣先是按照礼制进行山呼朝贺,殿中监喊了一声“陛下有旨,诸位大臣免礼”后,才坐在各自脚前的蒲垫上。

    黄门令范顺有模有样的拿着一卷圣旨宣读,大意是如今强敌来犯,今日要在新宫商议出个据敌之法。

    文臣武将面面相觑,哀叹不已。

    当今江左晋室的权力被门阀所掌控,政治风气十分压抑,又加上连年战乱,人命如朝露,所以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文人雅士都想在这种极端的氛围内渴望寻求一丝自由,用各种方式释放天性。

    所谓魏晋风骨就是这么来的。

    世家门阀也不是想象中那般镇定自若,就拿现在来说,兵权与朝政基本上被桓、谢、王三大家族统揽。

    桓氏还好,前秦若直捣建康,自己家族拥兵称臣,那苻坚天王自然是乐得接受,封侯称公自不在话下。

    文官集团的门阀可就不一样了,秦国政局稳定,一统天下后最多用几个名满江左的能人,至于其他人的妻儿老小,还有累积几代的真金白银,可就要任人鱼肉了。

    李渔自然能猜透这些人的心思,偷瞄了一眼范顺给他准备好的座次姓名和官职表,随机点了阳遂候、中书侍郎范宁的名字。

    “阳遂候,你是个有才学见识的,你说说,当今该如何应敌?”

    范宁起身展袖行礼,朗声恭敬道:“启禀陛下,臣虽为文官,但也有几点浅见。从内来看,桓荆州此刻屯兵上明,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是为建康布设屏障。”

    范宁此话,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桓家的名声对于文官世家来说本就不好,桓冲屯兵上明,不去解襄阳之围,眼睁睁的看朱序在襄阳死战,这件事在朝中一直广受诟病与质疑。

    现在范宁身为文官,却为桓冲讲话,大臣们不禁将目光投向范宁,等待他进一步的阐述。

    “臣下认为桓荆州不出兵原因有三,一是二十万秦军分四路合围,兵锋正盛,桓荆州的七万兵马若是贸然去解襄阳之围,无异于以卵击石。”

    “二是上明地形巧妙,万一襄阳沦陷,桓荆州可率兵马水陆并进,与谢玄谢兖州遥相呼应,阻隔秦兵攻势。”

    范宁说罢,已有不少大臣点头称赞。

    然而也有不同的声音,一位老者摇摇晃晃从蒲垫上坐起,先对李渔行了礼,然后看向群臣,说道:“老臣以为不然,那秦国天王苻坚灭燕国取代国,如今就连仇池也落入秦国囊中,苻坚兼并天下之志坚如磐石,桓荆州和谢兖州挡得了一时,我看未必挡得了一世啊!”

    李渔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从龙椅上站起,笑着向满朝文武说道:“我看,要不早早降了吧?也省得苻天王远涉长江、亲临江左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就连谢安和王邵也疑惑的看了看李渔。

    李渔又打了个哈哈,“愿降的,站右边,不愿降的,站左边。”

    几百名官员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也没有分队而站。

    李渔心中的疑虑得到了确认,露出满意的表情。

    江左虽偏安一隅,但好在人心尚齐,通俗点说,就是他们还需要一起来维护这个利益共同体。

    谢安终是坐不住了,起身道:“老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欲说与陛下和满朝文武。”

    李渔从台阶上走下,扶着这位名流千古的宰相亲切道:“谢相有何高见,但讲无妨,朕与百官洗耳恭听。”

    “桓荆州与老臣是故交,前些时日将扬州这座京畿重镇交予老臣,自己镇守姑孰,足见他对陛下的忠心,对老臣的谦让。”

    “至于那二十万秦军,陛下暂可不必放在眼中。”

    李渔挑了挑眉,心道,不愧是个玩政治的高手,当年在桓府门前长跪不起的是你,阻止桓温篡位的也是你,那桓家子弟人人对你谢老头恨之入骨,桓冲究竟是将扬州谦让于你,还是你与桓家博弈的结果,这谁也无法评说。

    还有,荆州大地物产富饶,而每年朝廷向荆州运送三十万斛军粮的事,究竟是谁拍板决定的呢?

    李渔没让谢安继续说下去,而是故作惊喜,主动说道:“谢相果然与朕的心思无二!”

    这句话又让满朝文武摸不着头脑了,往日朝会议事,这位十七岁的皇帝陛下哪里敢开口说话,都是王邵与谢安主持,今日新宫中,皇帝陛下的话显得有些密了。

    李渔挥了挥袖子,满脸得意,激昂道:“我且问众卿,可知秦军的四路人马都是由谁带领?”

    底下有个年轻的大臣回道:“臣知道!这四路大军的领将分别是秦国镇南大将军苻丕,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和征虏将军石越,来犯襄阳的都是秦国一众名将!”

    李渔赞叹道:“虽身处建康,却如此了解前线敌情,真是为忧国忧君的好臣子。”

    “没错,这四人都是秦国名将,但这又如何?那慕容垂虽乃当今天下的名将,但终究是个被灭国的俘虏,听说他的族人日日夜夜都想着复兴大燕,他最多攻取一两个郡县,就会与苻丕会合,保存自己的实力了。”

    “陛下说得对。”

    谢安与王邵十分诧异的看着滔滔不绝的李渔,两人都觉得眼前这位皇帝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李渔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心思,继续道:“至于其他三位敌国领将,虽然身经百战,但也疲于战乱,苻坚给予了他们华美的宅邸和用不尽的财富,哪个不想着早些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此言一出,群臣拍掌大笑。

    “所以,朕断定,秦军连年征战,人人都有思安之心,况且秦国族群繁多,谁也不愿流太多的血去牺牲,秦军人马越多,越会自恃强大,从而减缓攻势,他们必然会采取阻断我军转运襄阳粮道的战略,以逸待劳。”

    谢安的眼中闪烁不定,这位十七岁的小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就连媳妇也是自己去给他找的,他什么秉性什么才识自己再了解不过,可眼前这个人容貌丝毫没有改变,谈吐与远见却与他心中所想无二,令他感觉如此陌生。

    有大臣发问:“陛下的雄略果然令人佩服,可敌军若切断我军粮道,那襄阳不还是会沦陷吗?”

    李渔面带微笑看着谢安,道:“那就请谢相给众位爱卿解释解释吧。”

    谢安朝李渔鞠了一躬,“阻断我军粮道,势必会延缓攻势,这样桓荆州与幼度(谢玄的字)便有喘息之机,我已安排幼度发三州人丁,招募流民为兵,如此,便有抗衡秦军之力。”

    谢安的话如定心丸一般种在大臣们的心里,但更多的是对李渔的称赞,群臣们不由自主的对李渔行起跪拜之礼,一齐山呼万岁。

    “我晋国有陛下,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陛下之雄略,可比汉武!”

    “我等愿与陛下同进退,共存亡!”

    范顺听着大臣们的山呼与礼赞,偷偷的注视着李渔,表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安的额头竟不自觉的冒出冷汗,李渔替他擦拭,他急忙扭过头回避。

    审视着这位纵横捭阖的儒雅老人,内心除了敬佩,李渔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来的感受。

    谢安多次救晋室于危难之中,若没有谢安,恐怕社稷早已易主。

    但他已年近花甲,不仅自己权倾朝野,更是满朝皆王谢,放在后世就是朋党之罪。

    寒门和平头百姓家的孩子在这个时代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都是王朝的养分,为这些世家大族的荣华富贵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养料。

    但转念一想,这是时代洪流所致,怪不得谢安,谢安对皇权从来都是保持忍让态度的,司马曜曾不满谢安,几度从谢安手中分权,谢安也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谢安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手中的权力,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家族与后辈。

    政治游戏的核心是权力,权力的核心是影响他人的意志与行动,李渔坐在皇帝这个位子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制衡。

    就算谢安对晋室是忠心无二的,也保不准他的子孙后代站起来掀翻牌桌。熟读历史的他想到这里微微皱眉,穿越一趟不容易,他可不甘愿只做一个替身。

    而对于司马曜来说,李渔这个替身已经越界了,但李渔所做的,又是在为司马曜赚取威望与名声,他倒是喜闻乐见。

    看着眼前轶事奇闻满载后世之书的老人,李渔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