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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郗昌

    李渔十分神秘的在范顺耳边嘱咐了一番,范顺脸上质疑、惊恐、不敢置信交错在一起,十分精彩。

    说罢,李渔拍了拍范顺,“明日照朕的吩咐去做便可。”

    第二日寅时,天还未亮,李渔主动跑到羽林监郗昌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扯了下来。

    郗昌的起床气不小,又是蹬腿又是卷席,嘴里飚着李渔听不懂的脏话。

    李渔直接端起一盆水,往郗昌脸上泼去。

    郗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哪个狗娘样的敢扰老子的好梦!陛......陛下,郗昌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作为五品羽林监,又是世家出身,虽然每日在深宫做事,但这个官儿当的可谓是潇洒又自在,平日里并不需要时刻为皇帝当值,按例配几名八品羽林郎便可。

    皇帝爱喝酒,如果没有大型朝会,一般都是到正午才醒,他做梦都想不到活生生的皇帝陛下竟主动出现在他的房间,加上半梦半醒时的出言不逊,实在让他惶恐不安。

    “陛下,刚刚......”此时三十出头的郗昌比十七岁的皇帝更像个孩子,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行了,别废话,快随朕出去一趟。”

    李渔急不可耐的拉着郗昌就走。

    没走几步,便猛地停下,扭头问道:“城内让不让骑马?”

    郗昌见李渔行色匆匆,且没有计较他刚刚的莽撞,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如实答道:“陛下您忘了吗?自苏峻之乱后,除了朝廷公差或外使觐见,一律不许骑马。”

    李渔朝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朕要记得哪里用得着问你!你这个羽林监算不算公差?”

    “我统管殿内禁卫,当然算。”

    “今天朕就给你这个羽林监当一次跟班,快给我找身衣服换上。”

    二人又折回屋内,屋内除了一副布甲外,没有其他衣物,李渔也不管那么多,招呼着让郗昌给他换上。

    走出王邸,李渔跃上马背,喜不自胜。

    “陛下,去哪?”

    “先去你家看看。”

    郗昌如芒在背,在他印象中,皇帝司马曜除了酒后疯癫,平日召见大臣时都是一本正经的,今天司马曜神神秘秘的操作实在令他搞不懂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想起自己的家,郗昌实在是有苦难言,试探道:“陛下若去我家,那臣便真的是死罪了。”

    李渔挑了挑眉:“怎么?你家里难道窝藏敌国探子不成?”

    郗昌赶忙摆摆手解释,“这倒不是,我家......唉!也罢,臣谨遵陛下口谕。”

    一路策马,从东郊来到主城,越过几条街,来到一个巷口。

    郗昌率先下马,来到李渔马前恭敬道:“恐怕要让陛下受一受罪了,巷子窄小,容不下马身。”

    李渔下马,一副流氓模样,挖了挖进灰的鼻孔,搂着郗昌道:“我们君臣之间就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了,你跟朕那么久,朕疏忽大意,一向也没主动关心过你,不过朕多次令几位大臣多和你走动亲近,想来郗卿也受过他们的关照吧。”

    说罢,李渔一脸笑意看着郗昌,等待他如何回话。

    郗昌听了这话,一脸黯然,沉吟了半晌,吭吭哧哧,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状,李渔继续道:“比如,王仆射和谢相,他们没有对你表达过关心?”

    闻言,郗昌仰面,竟流出两行清泪。

    “郗卿,这是为何?”

    郗昌叹了口气,“不怕惹陛下笑话,我们郗氏一族,全仰赖陛下隆恩,我和族兄才能在朝廷有立足之地。”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是一声叹息,将话憋了回去。

    见郗昌如此委屈,李渔更加坚信了一些事情。

    高平郗氏一族和桓氏关系紧密,桓温当权时,尤为明显。

    郗家是东晋时期的名门大族,同时又和琅琊王氏有姻亲关系,王羲之与王献之父子二人的妻子都来自郗家。

    可郗家的荣光只维持了两代,桓温死后,内政由王谢二族统揽,桓温之弟桓冲做了桓家话事人,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同时也是出于忌惮,便主动避开王谢二家的锋芒。

    桓氏和王谢二家的嫌隙已经积累了好几代,如今桓氏又在荆州一带盘踞,对朝廷内政影响有限。

    郗家的话事人郗愔虽然还活着,但已年老体衰,告老交权,回家颐养天年去了,故而被排挤出核心权力圈之外。

    羽林监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职位,但在宫中极为重要。

    李渔十分笃定,司马曜当时一定是出于自身的安全和对王谢两家的提防,才选择让保持中立的郗家人出任此职。

    但他对郗昌一无所知,随波逐流、投机倒把是人的本性,他需要确定郗昌的立场,任谁也不想让一把刀整天悬在自己头上。

    “隆光(郗昌的字),快收起女儿态,都到家门口了,省的家里人担忧,对了,待会儿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说了,今天就是你的跟班。”

    郗昌听皇帝这般称呼他,眼泪不但没收住,反而不争气的往外涌,但军令如山,他只好点点头,吸了吸鼻涕,努力收起自己的委屈,引着李渔走到了一张破旧的木门前,对着门内喊道:“开门,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裹着灰色头巾,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牵着两个孩子兴奋的看着郗昌。

    目光穿过三人,李渔见院内简单朴素的布置和几间破败的瓦房,十分惊讶,堂堂世家族人,朝廷五品大员,皇帝的贴身侍卫统领,非但没有家丁仆役,住所竟如此贫寒。

    他小声问道:“隆光,你不会是框我的吧,这是你家?你确定只有这一个家。”

    “不瞒陛下,族内虽然人口众多,但出仕的少之又少,而且基本上都分散而居,臣平日不嗜酒,与族内的兄弟长辈也不怎么来往,俸禄又足以维持生计,所以......”

    两个孩子见郗昌回来,赶紧扑了上来,“爹爹!丑儿和姐姐都想死你了!”

    “爹爹,你不是说这次来家,宫中会赏赐吃食的吗?怎么空着手回来的呢?”

    “姐姐说的对,爹爹,你上次从宫中带来的香油,可香了,丑儿和姐姐就着香油能吃两碗面呢!”

    女人见有外人,赶紧拉扯孩子,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赶紧转移话题道:

    “当家的,怎么今天回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买些酒菜招待客人。”

    郗昌不敢和女人对视,摆摆手道:“实在对不住夫人,来得太匆忙了,你赶紧拿上银两,去把同庆楼最好的酒菜全部买回来。”

    “不必了。”李渔背着手,在院内四处溜达,院内的鸡鸭见到陌生人,吓得到处乱窜。

    李渔转身,一脸慈爱的对孩子们招了招手,两个孩子也是懂事的,一齐奔了过来,口中喊道:“大哥哥!娘给我们买的梨膏糖,送你吃!”

    “哥哥不吃,来,哥哥今天倒要送你们一样见面礼。”李渔搂着两个孩子,在丑儿脸上宠溺的捏了捏。

    随后从拉开布甲的绳子,从内衫里掏出两块温润乳白的玉坠,挂在两个孩子的脖子上。

    郗昌见状,赶忙制止,“陛......万万使不得!”

    李渔用眼神示意郗昌闭嘴,又拿出一根玲珑剔透、尾部镶嵌金丝的玉簪递给郗昌的夫人。

    “嫂子,第一次来家,没来得及准备,这根玉簪你拿着,见面礼可不兴不要。”

    女人看着李渔手中的玉簪,两眼放光,毕竟对金玉的喜爱是女人的天性,但她推了推李渔的手,大方说道:“心意领了,我人老珠黄,衬不得如此珍贵的物件儿,小兄弟还是留着他给自己未来的娘子吧。”

    李渔扭头看了看郗昌,郗昌一脸难为情,但还是从李渔手上接过玉簪,略带埋怨的对夫人道:“哎呀,让你收你就收着。”

    过后又是一番盛情的挽留,但李渔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拉着郗昌上马去了别处。

    李渔坐在马上,慢悠悠的看着建康城早市的繁华与热闹,郗昌身随其后,时而仰面,时而拭泪。

    “隆光,乌衣巷离这儿远不远?”

    “回陛下的话,不远,过了河便是,约摸着一刻钟”

    “走,随朕到王仆射和谢相的地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