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和小环站在窗边看着堂中柳依和苏靖两人，这双人聊得开心，天上地下无所不谈，说到合趣处笑声连连，聊到相悖处则各执一词，端是让人看得开心。两人聊得当口，屋外快步进来一人，正是苏靖的贴身小厮李德。李德抱着一摞书窜进屋里，想说话又张不开嘴，呼哧带喘的好一阵。

    苏靖看着自己的贴身叹口气道：“不知道以为我短了你吃喝，回头寻只参给你补补。”

    李德把书放在桌上，咽口吐沫稍稍喘匀了气回道：“谢二少爷赏，这就找我爹要去。”

    柳依看这主仆二人对话有趣，微微笑了起来，一时想起前几年来侯府见过李德。那会这李德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看人时候眼神愣愣的，苏靖与他说话时候，总是一副讷讷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机灵，当是以为是老侯爷顾念管家多年劳苦的情分，让这孩子留在苏靖身边，现在不想这李德像变了个人一般，想来拿管家的棍棒可教不出来。

    苏靖冲着自己这个小厮翻了白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转头对柳依说道：“这是我近日寻到的一套，叫《纺居随笔》，甚是有趣的书。”

    柳依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说道：“哦，难不成是讲布行女红的？”。

    苏靖摇摇头也拿起一本翻开扉页拿给柳依，指着开篇头一句话给她看：“依着‘人如织，世似经纬’这句话来的，这位先生是个妙人，只论事由写书，前后寻因找果，不限年份不偏庶贵，凡是有关的都写在上面，看去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那头篇文写的是春秋事吴王阖闾、夫差的事，其中又写楚昭王为阖闾所败后，又遇夫差伐陈，昭王拼死救之，后意图复兴而聘孔夫子，夫子又于陈绝粮。这文章洋洋洒洒篇幅不短，写的是兴之所至之处笔墨尽染，把那散乱的事情拧在一起，插着品评言论，看得实是引人入胜。

    柳依看得入迷不自觉的坐了下来，苏靖看她样子可爱，摆摆手打发李德下去，不让人打扰柳依看书。两人一立一坐待堂中，门外春光泼洒，香炉淼淼稚鸟啾啾，仿佛是再也没有这么好得时光了。

    这好时光总得不了多久，一个下人过来跟苏靖说夫人那边事情聊得好了，现柳夫人想回了，家里也留不住便让人过来寻人。苏靖簇着眉听下人这般说，便唤孙嬷嬷过来交代一下。

    孙嬷嬷到柳依身边小声说了这事，柳依轻轻放下书抬头看向楼外。

    这时苏靖正看着她，忽的一笑眨眨眼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柳依望着苏靖背影盈盈的回了一礼。

    书楼离后堂不远，柳依捧着那本书走了回来，孙嬷嬷和小环抱着书册跟在后面，不多时就进了堂中。

    苏老夫人看柳依进来笑着招手道：“这还真是找到不少书，可是喜欢？”

    “太婆，我这寻了一整套，您可是应了给我的哦。”

    “我还能诓你不成，说给你便给你了。”

    苏夫人转头看看柳夫人笑着说道：“依依还真是爱读书，这怎得抱着不松手，多累得慌。来人，去寻个箱子装了。”

    孙嬷嬷回道：“二公子已经唤人取了，这会儿应该过来了。”

    正说着外头进来个下人，抱了个檀木书箱进来，这箱子不大但做工颇为精巧，雕花不多很是素雅，看去像是用了很久的样子，拿到近前只能闻到一股淡淡檀香味。孙嬷嬷和小环利落着收拾着书册，不一会便弄好，只是不管柳依手中那册。

    几人又寒暄一阵，苏夫人便陪着往外走了，这路上两位夫人聊得更是开心，柳依在后面看着轻轻一笑。

    来到府门外车架已经等候多时了，各人行礼告辞，柳夫人和柳依上了车。就在这当口李德抱着个盆子跑了出来，见苏夫人站在那里忙停住行了个礼，盆里的水晃得溅了一地。苏夫人一皱眉看去，盆里盛的是两条红鲤，两条鱼在水里飘摇摆尾活分异常。

    李德赶紧走到车架边上站定说道：“柳夫人，家里刚进的鱼，这让送来的。”

    苏夫人忙下了台阶走了过来说道：“你这怎得这么毛糙，这弄得……”

    柳夫人又从车上下来看看李德抱得盆，又看向苏夫人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说好。

    这鲤鱼端是不便这么赠送的，不是说有什么忌讳，而是这寓意有些难办，所以才让柳夫人这般难做。

    李德抱着盆翻翻眼睛想了一下说道：“孙嬷嬷让我送来，想是老夫人刚想起来。”

    柳夫人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哎，这……”

    苏夫人看看鱼盆轻叹一下说道：“姐姐，这长者赐，不可辞。”

    “那便帮我多谢老夫人了，”柳夫人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这鱼到真是好看。”

    李德低头一乐忙把鱼盆交给柳家下人，转到侧边缩身垂手伺候着。

    二位夫人又拉着手寒暄一番后才依依分别，苏夫人看着远去的车子，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直到看不到车子的影子，才转身进了府门，李德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落得好远不敢凑近。

    “去，把那混账东西叫过来！”

    “啊，是！”

    后堂里苏老太太还坐在那里，边上孙嬷嬷正陪着说话，老太太听到高兴处不时笑了起来。这时苏夫人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也不说话使劲坐到椅子里，平复一下心情后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大口，这才看向老太太一脸的哀怨。

    苏老太太也不说话只笑着看着她，苏夫人叹口气说道：“母亲，那逆子今日可是失礼，我都不知怎和柳夫人说。”

    “哦，我那孙儿又怎生的了？”

    苏夫人把茶盏放下说道：“刚柳家走的时候，这都上车了，他那让李德送了两条鲤鱼过来。”

    “嗯，孙嬷嬷刚说了依依挺喜那鱼的。”

    “母亲，您……哎……好在李德脑子还省得事情，说是您让送的，这才转圜过去，不至于太过难做。您说这未出阁女儿家怎得能收着，还是鲤鱼，保不齐这混账东西回头还要送些什么！”

    “好啦，靖儿几年不曾与依依相见，想是还当自己是孩子，刚我不是让孙嬷嬷一直跟着么。”

    孙嬷嬷迈了一步说道：“大奶奶，我刚全程都盯着呢，那柳小娘的丫鬟也一直陪在边上，二少爷还是很守礼的。”

    “这才一眼看不到，就做这气人的事！”

    苏老太太哈哈一笑：“好啦，你呀，不也想着送只雁过去么？”

    “母亲……今日这事总是有些不好，人一个女儿家让咱们送到院里，还撞见那痞赖，终是说不过去的。”

    苏老太太敛了笑容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与映荷自小亲近，那柳家早年眷顾不断，家里麒麟儿又娶的候爷家的，但终归只做到个副使。依依那孩子我很是喜欢，不过只是庶女的身份，靖儿若是喜欢也就随他吧，说到底咱还是屈着了，若不是柳家站了一个伯府一个侯府，说什么都是不行的。”

    “母亲，咱家多年来都不沾这些，您今日怎……”

    “你以为那三司是什么地方，他那大儿子又在吏部做事，说实话依依若不是庶女，我总归是不能同意的。”

    婆媳二人你来我往的说话的功夫，苏靖来到堂外准备进来，见祖母与母亲正在说话便垂手候着。

    苏夫人瞥见苏靖站在门外便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进来！”

    苏靖进了屋站定行礼，老实巴交的模样摆给堂上两位长辈，一副你们如何打罚我都认得样子。苏夫人看他这副作态后，心里刚熄的火腾的一下又上来，抬手指着他不住抖动。

    “你这混账，你已然这个年纪，不是小孩子了，行事当据礼而行，你这般私下送礼，怎当的侯爷家的少爷！”

    苏靖也不说话任母亲教训，苏夫人好是一顿呵斥，苏老太太也不说话由着她教训儿子。这番训责直来了一顿茶的工夫，最后苏夫人气也消了不少，自己儿子那副老实听训的模样也还诚恳，便住口不说了。

    苏老太太看儿媳不说了，便开口说道：“靖儿，今日之事你当是错的不少，要不是那李德还算聪明，这当时旁边也没有外人，若是有其他人在场你让柳家如何做？”

    苏靖听完这话迈上一步直接俯倒在地说道：“祖母，母亲，孙儿真知错了，今日我打发李德去后，便觉得不妥，那会我已经知道错了。”

    这时堂外来了个下人，侧身立在门侧说道：“老夫人，夫人，侯爷回府了。”

    “嗯，知道了。”苏夫人回了句。

    堂上两位都住了口不说话了，也没让苏靖站起来，屋里的人都静静等着侯爷到来。

    不多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就见侯爷撩衣襟迈步进来。苏侯爷看见地上趴着的二儿子，也不说话直行到母亲面前施礼，后又和夫人互相见礼才坐了下来，这也不去看苏靖，自顾和母亲说话。

    “母亲，听说柳家今日过来了？”

    苏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嗯，是的，映荷那姑娘过来聊会天，咱家下面那些产业和她那有些麻烦事，也算不得什么，都说过去了。”

    “嗯，这样吧，夫人，还烦你备些东西，就依母亲的名义送过去，明日朝中上职后过去，路上人少些，”苏侯爷琢磨一下继续对苏夫人说，“产业的事我是不管，这次给柳家再让出一点，倘是能切开则更好。”

    趴在地上的苏靖听得这话，猛地一惊想站起来，又强自忍住继续俯在那里。苏夫人也是听得一愣看向侯爷，苏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喝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