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鞍地之战3
此时战场的开掘已经发生了逆转。相比几乎每年都在作战的晋军,齐军的战斗力当然是不能与晋军相比的。
齐军之所以一开始取得一定的优势,无非就是凭着一时之士气。现在晋军士气已经升腾上来了,齐军便整体呈现一个败退的态势。
齐顷公虽然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但他知道战况已然不利于齐军了,他吩咐撤出战场。但当时两军已然混战在一起,并不是你想撤就可以撤的。
尤其是韩厥已经认出齐顷公的战车,所以,韩厥便死命向齐顷公追来。
齐顷公的车右逄丑父见势不妙,他对齐顷公道:“主公,我们换一个位置吧,让臣更好地保护你。”
什么意思?原来,战车上逄丑父作为车右,是站在车后右方的,而齐顷公作为主帅,是站在车后左方的。逄丑父担心万一被敌人追上,自己站在主将位置,敌人可能会将自己误以为是主将而重点攻击自己。
舍身为君!真正的春秋大义啊,这就是逄丑父,齐国的一位大夫。
齐顷公非常感动,但情势危急,他立即与逄丑父换了身位,然后转身看向追来的韩厥为首的晋军。
齐顷公自然也是一位射箭高手,他抬手就是一箭,将韩厥的车右射于车下,再一箭,将韩厥的车御也射杀。
但韩厥并未放弃,他亲自驾车继续率晋军追击齐顷公。
逄丑父对齐顷公说:“主公,射杀那位主将吧。”
齐顷公摇摇头:“不能射他,这是一位君子,为了使命,不顾自身安全,这样的君子,寡人不忍射之。”
这就是当时的春秋贵族!
战争也是贵族之战,就象我们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宋襄公凭着当时天时地利人和,居然还是败给了楚军,为后人留下了“蠢猪式”争霸。这就是因为贵族之间的战争,必须遵循着几百年来的规则:不杀二毛,不杀君子,不搞偷袭,不灭残军,甚至不追败兵,不杀俘虏等等。
如果还是不理解,那便去看看后来西方的贵族之间的单体决斗吧,时间、地点、对象、武器都是预先定好的,两个人面对面搏杀,直到有一人倒下。
倒下的那个人,可能他的家族势力更强。但只要是决斗,便遵循着决斗的规则。这便是贵族之间的那种骄傲或者说是荣耀!
齐顷公不忍射杀韩厥,同样道理,韩厥知道这是齐国国君的战车,也吩咐后面紧跟着的晋军,不得向车上的人射箭。
就这样,韩厥带着数辆晋军战车,死死咬着齐顷公战车,紧追不舍。
史料记载,这场追逐一直进行了很长时间,齐顷公的战车“三周华不注”,即绕着“华不注山”转了三圈。
华不注,是一座位于济南市区东北部、海拔197米的山,又名华山,当然不同于北岳的那个华山,而是济南的华山,沿地而计估计有数里周长。
齐顷公单车被追着绕这座山三圈,说明当时齐顷公的战车已经脱离了晋齐两军的主战场,落荒而逃。
但逃是逃不掉了,韩厥终于追上了齐顷公的战车。当时齐顷公的战车一头扎进树木,结果车轮被树枝给缠上了,车上三人作战多时,已经无力也无机会再逃了。
韩厥带人围了上来。齐顷公长叹一声,早上还是满满的自信,总认为凭着高固致师胜利的士气高涨,凭着自己的勇猛冲锋在前给将士们的激励,一口气就能吞了晋军,没想到居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韩厥跳下战车,朝着逄丑父作了一揖,道:“没想到外臣能够在这里遇上君侯,真是三生有幸啊。”
齐顷公与逄丑父对视了一下,心里立即明白了,原来这位晋军将领根本不认识齐顷公,居然把逄丑父当齐顷公了。
这个也难怪韩厥,因为逄丑父本就有准备,早已与齐顷公换了站位,齐顷公在车右的位置,而逄丑父在主帅的位置。
这里,还必须要说明的是,我们看有关春秋的影视剧时,总看到某国国君在战场上的穿着是与众不同的,专用的冠帽、盔甲、武器什么的,其实不应该是那样的。因为在当时,无论是谁,只要上了战场,其衣甲帽盔是差不多的。
每个诸侯国都有其相对明显的战车和武器盔甲标准,所以齐顷公的武器盔甲与逄丑父、邴夏都是一样的。如果齐顷公的穿着打扮是所谓的国君类型的,那韩厥是不可能认错人的。
逄丑父大大方方地直起身来,坦然接受了韩厥之礼,故意长叹一声:“想不到寡人居然以这里与大夫相见。”
然后,瞪了齐顷公眼道:“还不到华泉给寡人打点水来?寡人这个样子,已经很失礼了知道不?”
在战车上负责保卫主将安全,当战车陷入泥坑时要下车推车,当主将受伤了要帮助主将疗伤,当主将需要喝水进食时要为主将准备好,这些都是车右的职责。
而此时,逄丑父故意将齐顷公当成自己的车右,暗示他赶快趁敌将未认出哪位是齐国国君前逃走。
齐顷公心里一阵感动,当然也是承了这个情,他唯唯诺诺地将戏做足,趁着逄丑父与韩厥大搞春秋战时之礼那一套时,假装去为国君找水离开,最后抽身成功逃出战场。
所谓战时之礼,当然很多,这里我们单讲春秋这样的贵族战役中,俘虏敌军君主的那一套规定动作,当然,晋国大夫韩厥是很懂这一套的。
韩厥走到自认为是齐国国君的逄丑父面前,再次躬身施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酒杯和一块玉,恭恭敬敬地呈给逄丑父,道:“寡君派我们向贵国为鲁国和卫国求情,还反复叮嘱我们不要进入贵国的国境。但是很不幸啊,我们最终还是在贵国国境,并且与君侯您相遇。外臣实在没有办法,因为不能逃避,否则是违抗君命,丢寡君的脸啊。外臣不才,但很荣幸能够为君侯您驾车,那就让外臣来担任君侯您的车御吧。”
先施礼,再呈上酒杯和美玉,然后用客气得无以复加的话,把晋军进攻齐国的本意说成是为了帮助鲁国和卫国,还表示晋军是不应该进入到齐国境内的。
进入齐国境内是一个意外,意外既然发生了,也就没办法了。
不料却居然与国君您相遇了,那更没有办法了,只好请您上本人的车,由本人驾车把您送到我们的军营里去。
读到这样的故事,想想都好笑。虚伪不?虚伪到了极点,但在那个年代,这可不是虚伪,这是礼仪。
这一套,就是春秋时期的贵族战争的一个典型特点:哪怕是俘虏了对方的将领,必须礼遇,更不要说国君了。
就这样,逄丑父就成了俘虏。逄丑父也承着韩厥这一套春秋大义,他知道齐顷公已经走远了,便对车御邴夏喝道:“驾着寡人的车先回去,告诉将士们,寡人去晋营作客了,让高固带着大家都回国都去。对了,看到逄丑父,先把他给逮捕起来。让他去弄点水,半天也不回来,还知道自己是车右的职责吗?”
自以为俘虏了齐国国君的韩厥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小喽喽?更不多话,带着他认为的齐国国君便回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