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还是模糊的，呼吸时还是那么疼……

    老吴艰难地睁开眼睛，一束毫不客气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于是他又眯了眯。

    他在一间很简陋的屋子里。屋子不大，胜在整洁。虽说地面是泥地，但却很平整。或许是因为屋主人的贫穷，屋子里也没有其它杂物。

    老吴本想起身，可是还未用力，肺腑间的疼痛便深入骨髓。

    老吴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火辣辣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影响着脑海。老吴不明白，那日车辇上的女人明明就是吕素素，她为何却是一副与自己并不相识的模样。还有那个军士，老吴在东海三年，从未听说过朝廷让仙人去当最底层的士兵。而且，自己的储物袋也不见了踪影，到这里之后，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佩剑……

    佩剑！老吴扭头向旁边看去，发现青丝剑倚靠在床边的墙上。因为自己衣服也被换过，老吴担心自己的剑也会被人拿走。

    所幸，剑还在。

    老吴内视自己的伤情，发现丹田破破烂烂，万幸的是元婴无恙，只是有点灰暗。那日那人的拳劲破入丹田之后便撤了出去，身上的伤全是暴失控的真气造成的。如果那人不收劲，老吴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去轮回重生了。

    老吴忍住疼痛，一点一点地运转功法。经脉也受到了损伤，运转得很艰难。不过这片地界灵气非常充沛，一个周天下来，老吴的身体里便多了几缕真气。虽然比不上吸纳灵石或者使用聚灵阵，却已蔚为可观。

    老吴又感受了一下自身状态，他怕自己破烂不堪的经脉无法承受太多的灵气。

    可惜他是午后醒的，一时半会见不到屋子的主人。

    跑进屋内的阳光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将窗上的栏杆拉的很长很长。带着夕阳醉人的余晖，房屋的木门嘎吱的响了起来。

    大门推开后，一道很臃肿的影子投了进来。老吴看去，原来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背着的麻袋撑开了影子的身形。她进屋后放下背着的麻袋，并没有立刻关门，而是看向老吴这边。

    老吴看清了她的面容，眼神顿时一凝。

    除了右边脸颊的一大块红斑外，她的脸庞与陆璃无二！

    “你……”

    “你什么你，你那日在街上撞翻了我的摊，压坏了我三个竹篓，吐出的血溅在我的草席和蒲扇上，谁还来买我的东西！你要是不把当天的账还清，我跟你没完！”

    女子双手叉腰，不等老吴开口，便将这几日的情况说了七七八八。年纪不大却行为彪悍，与老吴记忆中的陆璃相差甚远。

    但神识中感应到的灵魂气息，确实是陆璃无疑。

    “欠下的账，我一定会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老吴弄不清楚情况，不知吕素素和陆璃为何会变成这样。

    女子关上了大门，说道：“我叫离，先与你详知，你衣服被我拿去典当，换了些药钱，可不是我贪你便宜，草药还贴了我三文。你明明身着绫罗绸缎，却怎会身无一文。对了，你叫什么？是哪一家的子弟，我好叫人来接你算账。”

    “我姓吴，但并非大家族子弟。”

    离脸色一僵，但还是取下了挂在墙上的草药包，问道：“那你是何处人士？”

    “我孑然一身。”

    离心道：“身怀佩剑却说自己一穷二白，这人怎么如此抠搜！”气的杏眸圆瞪，把草药包作势扔向老吴，但还是强忍住，长呼一口气，问道：“你现在身体如何？医师让我直接把你丢到城外乱葬岗，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搬的动？只好先把你拖回家里，开个方子养着。”

    “我现在起不来身，估计得养两三天。”老吴笑了笑，离还是好心的，不然何必花钱买药。

    “我去熬药，你先歇着。”看着离忙碌的背影，老吴并未出声。他需要时间思考当下这诡异的情形。之前在荆门时他与陆璃并不算深交，但从行为举止也能看出陆璃的性格颇为灵动，与眼前的这个“离”极为相似。更何况，从神魂上感觉，这个人就是陆璃。

    从头到脚，只是脸颊多了一块红斑。

    神魂做不得假。

    ……

    离靠卖竹篓草席蒲扇为生，还卖一些竹子芦草编织的小玩意，在后院还有一个菜园子。离说散卖赚不到几个钱，主要还是要等每月初二，把竹筐卖给城西挖煤采矿的兵丁。这条门路和编织的手艺，以及这个屋子，都是她爷爷传下来的。

    她是小时候被她爷爷捡的。爷爷孑然一身，子女早年离世，因此叫她“不离”。可是老人愈发老迈，岁月无多，硬是撑着抚养了她十三年，便撒手人寰。

    于是她干脆将“离”做了姓名。

    这些都是老吴从离的唠叨中听出来的。

    于是老吴第三天就下了床，他怕了离的唠叨。虽然他对离的过往很感兴趣，但他总能在故事的背后听到辛酸。

    他伤还没好，身体里除了几条主经脉其它地方如同乱麻，真气也只恢复到之前的四分之一。

    老吴学着编箩筐，他说要用箩筐来还账。离十分高兴，叽叽喳喳的又说了一大推“后生可期”的话，中午和晚上盛到老吴碗里的粥也稠了许多。

    家中的米粮只够这个月吃的，一时半会也没有多余的钱，所以她碗里的粥稀了不少。

    老吴都看在眼里。

    过了数天，身体又好了些，老吴便帮离打理她后院的菜园子。

    有次老吴问到离把他拖回家那天的情况。

    离说道：“那日，你冲撞贵人的车架。”离顿了顿，看了老吴一眼，然后说道：“我后来询问方知，当时车上的是冀州侯的女儿。”

    “你和她认识吗？”离盯着老吴看。

    老吴不知如何回答，说认识和不认识都能说得过去，便道：“以为是个熟人，却没想到冒犯了车架。”

    离这才继续说：“她是冀州侯苏护的女儿，进朝歌是要做皇妃。”

    老吴这些天也知道自己在朝歌，是一国的皇都，可他的记忆里对这个地方真的毫无印象，天知道这是中域哪个郡国。而且，在老吴的印象里，就算是中域的大夏皇朝，也没有拿仙人当军士的气魄。

    老吴从袖中摸出一把袖珍桃木剑，对离说：“呐，这几日无事时做的，送你。”

    桃木剑上老吴铭刻了一丝自己的神识，方便他感应离的位置和周身情况。眼前这离不知与陆璃有何关联，还是小心为妙。

    只是离显然没想到老吴会送她东西，一时间只顾着抚摸桃木剑上的纹理。

    “这个不能抵账。”离说道。

    “嗯，我知道。”

    “那多谢了，只有爷爷送过我东西呢。”离笑了起来，看着小桃木剑，眼睑弯弯。

    生活枯燥却充实，老吴在家里编箩筐，时不时的出去探索相关的消息，离则上午摆摊下午伐竹。有次老吴跑得远了，时间拖得有些久，等到下午才回来，远远的看见离靠在门扉上，一动不动。

    看见老吴回来，离顿时有了反应，气势汹汹地问道：“你跑去了哪里？是不是打算赖账跑了？”

    老吴听见也不恼，慢慢说道：“在城里转了转，发现在菜市口告事墙围了许多人，便驻足看了看，顺便打听了点消息。”

    离虽还有些不乐，却也问道：“什么消息能让你听那么久？”

    两人进屋，寻板凳坐下，老吴说道：“其一便是当今王上纳冀州侯苏护的女儿苏酥为妃，据说那苏酥深得圣心，王上高兴，便大赦天下。”

    “这和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又没关系。”离取来一个碗，盛了些清水，放在老吴面前。

    “后面的便有关系了，北狄犯边，太师闻仲问计天下抗夷之策，少师比干进言于关隘修长城以阻铁骑，王上纳之。”老吴端起碗，喝了口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朝廷需要箩筐装土木石块，明天我和你一道去伐竹。”

    离的眼眸这才亮起来：“那今日便早点歇息，明日不去摆摊了，反正一天也卖不出去几个，朝廷价低量广反而有的赚。给朝廷的黄采办，应该不会把我们压价太狠。”

    两人说定，便早早休息。离家中简陋，一房两室，直接以木板相隔。离是歇在新搭的草床上。

    夜幕掩盖不了蝉鸣蛙叫，老吴看向房屋的另一边，听见离微微的鼾声。虽有木板做为隔墙，但随着老吴修为恢复，感知自然也随之敏锐。

    老吴这些天已经探查清楚，朝歌这座城里，真的是处处是出仙入圣的存在。不要说几位在朝的高官、诸侯，便是那天一拳把他打得半身不遂的苏全忠，也不过是冀州侯苏护的长子，却是武道通仙的层次。之前正是因为苏护隐隐有些反意，便导致冀州被朝廷讨伐，苏全忠阵上被崇黑虎生擒，不得已下苏护才献了女儿以保家小。这件事在这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化作朝歌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版本极多，老吴也是探查许久才找到这个颇为真实的版本。

    这也让老吴更进一步的了解到朝廷中人的修为层次。更何况，老吴这两天远远望见过在皇城口的大将军黄飞虎和少师比干。黄飞虎气血汹涌澎湃，老吴仅仅看了一眼便觉得自身气血有些沸腾。等他将视线向别处凝望许久，气血才平静下来。比干周围倒是柔和得多，但也能感受到那股神识力量的浩瀚与内敛。老吴上一次感受到这股内敛，还是在陈菁身上。可见若是当朝少师修为再进一步，便离神境不远了。

    老吴当时有些发慌，毕竟这几日看到的仙人圣人数量比他过去十九年看到的多出何止数倍。

    诡异的空间，诡异的地方，陌生的环境让老吴怀疑自己曾经的真实。他曾思索数日，只想验证眼前这个世界是当初地底的幻境，可周围的真实让老吴终究探索无果。

    “朝歌……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啊……”老吴伸手摸向身边的剑，青丝剑的寒芒也照亮不了这漆黑的夜。

    “不对，不对。”老吴瞬间打了个激灵。纵使为了养剑使得青丝三年未曾出窍，可当初陈菁将其交到自己手上时，自己曾持剑昼夜不离手，一丝一毫端详着看的。

    青丝是陈菁给的，它的内里深处有着独属于陈菁的魔气，当初的陆璃都对此有所感知。

    “你的景，是用什么看的？”

    老吴再次想起了当初凝婴时陈菁在梦景中向他问的话。

    “怎么看呢？”老吴久久凝视手中的剑，却越看越陌生。

    老吴划破自己的手指，向剑上弹出一粒血珠，血珠擦过剑身，低落在床。

    “这是我的冢。”莫名其妙的，老吴突然就有了这种感受。

    老吴放下了手中的剑。

    “难怪这几日心里总有皇城方向的呼唤，看来真正的青丝剑可能在那。”

    “剑是假的，那离呢？”

    在老吴的神魂感知下，离在房屋的另一头，睡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