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历史与我
“第二个办法...敢问,大明的对外通商口岸有几个?”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以至于王守仁三人俱都沉默,都以为宋七正又有深意。
宋七正见他们都不回答,索性自己说了:
“宁波市舶司通日本、泉州市舶司通琉球、广州市舶司通南洋诸国。”
于谦脸上有愤怒之色,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恨恨说道:
“陛下通海畅贸,真乃一代雄主,然而倭寇屡犯我边防,以至于宁波和泉州两处市舶司等于废弃,如今竟只剩广州市舶司这一处了。”
大明倭寇之乱,始于皇权与地方权力之争,始于制度。
大明开朝之时,除了京师的三大营,在各府县又设卫所兵,后来为了防止藩王作乱,撤销了很多地方的卫所编制,地方防护能力骤减。
非但如此,京城又颁布了两条规定:
【卫所出兵一百人以上需报京城批准。未经批准出兵,军官杖八十,流三千里】
【卫所出兵不得超过辖区,如越境,且导致下属有伤亡,则军官杖八十,流三千里】
两条规定叠加,倭寇成了三不管。若是倭寇数量超过一百,甚至还能横行千里,攻城占府。
神奇至极!
海瑞似乎有所明白,高兴说道:
“七正兄的意思是,在琼州府设置广州市舶司分司,贸易一起,百姓得利,黎人之乱当然自解。”
王守仁则摇头:
“此法暂时行不通,琼州府不比广州府,人口稀少、发展也甚为落后,根本支撑不起市舶司分司所需的贸易往来,若真得建起来,怕是只有亏账的份。”
海瑞不由叹息:
“这些我又怎不明白,可若是朝廷拨款,开道置县,人自然就多了。”
宋七正笑着摆手:
“咱们虽在教坊司,海瑞兄也别做春秋大梦。以大明目前的贸易规模,广州市舶司一家足以承担。若将来真不够了,也会轮到广州府下辖的香港岛,岂有便宜琼州府的道理。”
于谦哈哈大笑起来:
“七正兄,你就快说办法吧,没看海瑞兄都急得满头大汗了么!”
宋七正点头,接着说道:
“商人逐利,如同秃鹰食肉,是生来的本性。广州市舶司虽好,但到底要收税,又受官吏盘剥,不如走私来得利润大。琼州府地广人稀,又多不受大明律令管制,正好发展成一个走私口岸。乱则乱矣,民得利也,人口自然会朝更富裕的地方迁徙,时日一长,再设市舶司分司,通矣。”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办法,商家之法!”
王守仁、于谦、海瑞皆目瞪口呆,心中还比听到第一个办法时更加震惊。
这个办法虽然不合律法,但到底比第一个办法有可行性。
海瑞下意识就想反驳,可话到嘴边,竟无法说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法虽然荒谬,但,可行。
王守仁叹道:
“这个办法倒是不用官府实施,此时大概已经在琼州府发生了。只要陛下通海畅贸的政策不变,海瑞兄一直以来担心的黎人之乱就不会发生。”
四人言笑晏晏,甚有聊天的兴致,此时厢房里进来一小厮,端着四人要的美酒。
宋七正看见小厮,恍惚间以为花了眼,那小厮也看见了宋七正,大有逃跑之意。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七正立即起身,顾不得跟其余三人说明,一步上前就抓住了正要逃跑的沈万三。
“三哥,你不是回家乡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秋水姑娘此时也进来了,见沈万三正被客人抓住,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又厉声斥责道:
“请尊客放手!”
宋七正偏不放,秋水姑娘又满脸愤怒之色,沈万三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说道:
“秋水,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救了我们夫妇性命的宋兄弟。宋兄弟,咱们别处说话吧。”
......
另一间厢房之内。
“雪娥回家乡变卖家产,遭一破皮无赖抢夺,硬要以一百两银子买下我整个沈家的铺面、宅子、田亩。雪娥当然不肯,就告到了官府,谁知竟先被打了二十大板,送回家时那泼皮又赖在我家不走,还出言不逊。”
“雪娥本就体弱,又挨了板子,气急攻心,没能熬过来,三天后就走了。”
“我到家乡之时,已经是雪娥的头七,那泼皮竟又来我家闹,我红了眼,失手把他打死了。”
“那泼皮快死的时候跪地求饶,说他也是受人指使,我一路查询,就又到了京城,因怕官府捉拿,索性隐姓埋名在这教坊司里。”
沈万三言语平静,然而他越平静,宋七正就越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他的痛苦。
“教坊司人员复杂,倒是利于藏身。不过三哥能想到这里,怕不只是因为这里有秋水姑娘这个熟人吧,那位背后指使之人,大概就是常来教坊司的客人了,却不知是哪一个?”
沈万三摇头:
“这个我不能说!”
宋七正笑了一下:
“三哥是怕我出卖你吗?你不和我说,我还可以去问公主,但说实话,对于她来说三哥的事情已经结束,我并不愿她再牵扯进来。”
沈万三急声说道:
“宋兄弟你何必如此!我已家破人亡,你却还有大好前程,有自家叔父,有美好姻缘,不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毁了自己的一切。”
宋七正一怔,不禁苦笑,是啊,为什么自己这么坚持不懈呢?
沈万三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他有个大概范围,那是他根本就惹不起的大人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当做没有看见呢?
貌似也不是所谓的“正义感”呐!
他并不是没有遇到过不公之事,可从来没有像对待沈万三这样,能豁出性命、前途、家人。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宋七正想了半天,好像能找到一丝原因了,大概源于前世看过的一部电视剧,源于前世看过的书,听过的话。
“三哥,历史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啊?历史?”沈万三愣住了,一时之间不明白宋七正什么意思,苦笑道:“宋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书读得不多,对历史就更是一窍不通,也就是知道几个历史人物罢了,像什么岳飞、文天祥、关老爷、范蠡,知道范蠡还是因为我后来读了书的缘故。”
宋七正点头笑道:
“这就是了,我第一次见三哥,竟如前世见过一般,说不出的亲切。我自出生以来,一直与叔父一同生活,后来来京城又认识了你,现在又认识了三个别的朋友,正是你们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实。这个世界的我,也是如此真实。”
“若是没有你们,我恐怕就要忘记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