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子是最平常的不过了,每日服药,三餐,隔几日换药,戴着碧莲她们绣的遮风帽,偶尔在走廊看几眼外面的景色。
这日秋阳正好,坐在廊下晒了会儿太阳,打了个盹儿,被栖息在屋角的喜鹊喳喳闹醒,室内的火盆一直燃着,荷叶梗的清香在内室飘出来,我伸了下懒腰,走到内室,拨了拨炭火,起身净手焚香,准备为老夫人抄写《往生咒》。
四周静悄悄的,鸟雀也不闹了,只听见外间滴漏的声音。抄写着经文,想起昨日在书房看到的画像,一位年老的老妇人,端坐在矮凳上,大约是以前临的,只留了自己的名字:悠。
看着画像,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老夫人的模样了,在这里的记忆被抹的一干二净。
“碧莲,有茶喝么?”火盆烤的我有些口干舌燥,想转身把炭火拨小一些,只见后面站了一个人,我抬头看他,皂色的长袍,外面披了一件深色的夹袄,腰间系着皮带,软帽包裹着脑袋上的发髻,胡须髯髯,不苟言笑的表情,冷漠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的遮风帽沿口刚好挡在眉边,后边拖着长长尾巴挡住脖子,两侧的护耳延伸到下巴那儿,刚好可以打一个结。
“老爷。”我看着他不动的站在我身后,惊了一下,这是头一次见面,“有什么事情么。”
“那个马匹上的几笔是你添的么。”
我回想着,犹豫的点点头,“有些记不清了。”
“除了那些,马儿身上还需要些什么?”
这是征询我意见么,看着不像发火的样子,“不大记得画了什么。”我想推脱干净。
他从胸前的侧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看。
我站起来,接过那张有些熟悉的马儿,“似曾见过,马儿难道不该这样么。”
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也愣愣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岁月静好,你我安然。
“在抄经文么?”他问。
“是的。”
“这是什么?”他看到长几上另一张纸。
“写着玩的。”
“拿给我看。”
“不好看,写着玩的。”我靠近矮几,转身用手挡着乱写的字。
他向前迈了一步,直接上手从矮几上夺过去。
“哎,怎么能抢人东西呢?”我大声的责备他,伸手想夺过来。
他往后退了半步,手高高扬起,“最近就写了这些么。”
我点点头。
“伤好了么。”
“没有。”
“你让碧筠抄写《金刚经》,自己却抄写《往生咒》,是不是很过分。”
“我病着,不能受累。”原来是找我问责的。
“她也不大舒服,让她抄写一遍就行了。”
“听老爷的。”
“以后写的东西都留着,我要查看,更不许偷偷毁掉。”
“若是发现一次,就让松然盯着你。”我瞟了一下火盆,竟然也被他发现了,“青莲,进来伺候夫人。”
“她改名字,叫碧莲。”我刻意的提醒他一下。
他翻着眼睛,气鼓鼓的样子,转身走了。
碧莲进来看我红着的脸颊,情绪有些激动。
“夫人,是不是发烧了,大夫说你不能再发烧了,会烧坏脑袋的。”碧莲进来倒了一杯茶递给我。
“是被火盆熏的,不碍事,我好得很。”
“夫人讲话太硬气了,不懂得回转,你看明月楼的,讲话娇滴滴,软绵绵的。”
我一屁股坐在矮凳上,灌了一杯茶下去,“他若是呵护我,我也可以每天娇滴滴软绵绵,一来就找碴,怎有心情跟他‘娇滴滴软绵绵’。”
“老爷说什么了。”碧莲一脸关心。
“要你们的时候一个都不见,老爷要是再打我……”我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滚下脸颊,想起张敞的第一次家暴,挥在脸颊的五指印,如同跌入冰窖一般叫人寒心。
“老爷早就进来了,让我和青杏在楼下别惊动你,以为会和好的呢,老爷进来时,可不是板着脸的。”碧莲说。
“一厢情愿罢了,他是来怪我给明月楼抄写的太多了。”我有些泣不成声,沉浸在伤痛中。
“夫人,别哭了,以后我们哪儿都不去,守着你。”青杏安慰我。
我点点头,心里似乎有些怕见到张敞的,怕他再次打我,或是把《放妻书》扔给我。
我站起来,快步走到隔壁的书房,长长的书案上,公文书笺堆放的乱糟糟的,我翻到那张白色宣纸的信笺,已被压在最下边。
“夫人,还有一件事情,奴婢要提醒一下。”碧莲跟着我到了书房,小声的对我说。
“老爷前阵子,就是你受伤前,查问家里的地契和房契,你要当心明月楼的人要使坏。”
“哦,我怎么说的?”
“夫人说不大记得放在哪里了,需要找一找,之前都是老夫人管着,并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嗯,你知道这些东西都在哪里么?”
“夫人过来,我指给你看。”碧莲把我带到内室,我跟在后面,她用手指着床上的枕头,那是一块瓷枕,硬邦邦冰凉凉。
“老夫人给你的,都在这里面,还有许多老爷不知道的。”碧莲悄悄的说着。
我点点头,拿起瓷枕想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宝贝,瓷枕的透气孔小小的,都没有小指头粗,里面也黑漆漆的看不清楚,这时候要是有手电筒就方便多了。
“夫人让你管好家,里面的不能少。”碧莲说,“夫人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记得不多。”我一脸懵的确实想不起来。
“夫人,可不能傻傻的被明月楼的诓骗了去。”
“嗯,知道了,以后学乖点,尽量和气点说话。”我摇晃着手里的瓷枕,里面有声音。
“里面塞了安眠的药草,有些香味,那是防虫的。”碧莲解释着。
“难怪有股子香味呢,真不错,以后我就用这个瓷枕了。”
“不嫌瓷枕硬了!”碧莲笑着。
“多裹几层布吧,要不然硌得慌。”
碧莲笑着应了下来。
秋末近冬,太阳落山之后,寒气逼人,碧莲和青杏端来晚餐,我们三人坐在火盆边吃饭,每个矮凳前安置一条窄窄的长条凳,饭食就放在上面,烤习惯了火,离开一刻便觉得寒冷刺骨,不知道没有火盆的冬天该怎么熬过来。
远远的听着明月楼的乐舞声,用着晚餐,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是松然么?”碧莲问。
“是的,老爷让小的送回文书。”
“这书房要修到何时才好。”我吐槽了一句。
碧莲过去书房那边。
“松然用过饭没?”
“还没有。”
“在我们这边先吃点?”碧莲邀松然过来卧室这边,松然跟着走了两步,在卧室门口停下,“老爷最近都在做什么。”
“最近杜老爷着实夸我们老爷的,说奇思妙想,天下无双。”
“难怪老爷心情好,知道是因为什么么。”
“说是马匹上安置的新鲜玩意儿,既实用又美观。”松然突然转了话题:“碧莲姐姐,老爷想知道夫人这边有多少张没用过的纸,若是不够了,叫小的随时补充过来。”
“哦,你等着,我这就去数一数。”
碧莲进了内室,看我准备了抄写经文的纸笺,大约是十幅准备好的,余下的都是窄幅的,随便写着玩的纸笺和绢布,也不多。
碧莲过了一遍数报给松然。“老爷怎么关心起用纸来了。”
“老爷说夫人不方便出门,一个人闷的慌,准备一些纸笺,方便夫人解闷。”
碧莲送走了松然,我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宣纸,这难道也是写着解闷玩的么,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