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
树影重重,“巫女”陆鸢看着愈发黑暗的路,仿佛和小时候那条走出医院的路重合了。
像噩梦生长编织而成,变作一个魔鬼,张着血盆大口,引诱她重新堕入从前的岁月。
陆鸢眯起眼睛,背上不寒而栗,决心回家躺尸。
反正她已经很擅长逃跑了。
但,冷清的校门口出现了一群学生。
陆鸢一眼看见了那头瞩目的白发。
少年沉默地走在那群嘻嘻哈哈的同学后面,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就算低垂着眼眸,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也发着淡淡的光。
像两盏小小的路灯。
远看温馨可爱,近看……美丽得令人恐惧。但是那种恐惧,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熟悉、亲切。
这是陆鸢和男孩并排坐着,偶尔对视时的感受。
冰冷的海水打湿了脚踝,像被蛇轻轻啄了一口一般。
陆鸢看着男孩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包扎着伤口,这些伤口有点奇怪,很整齐,暗红的印迹像一张精密编织的蜘蛛网一样散开,手臂、小腿都有不少。
不像是人为的,难道也是病症?
但除了“蜘蛛网”伤疤外,还有很多细小狭长的刀痕,凌乱地攀附在少年的皮肤上,像破损的娃娃无法再修复一样。
她想问问他这些伤怎么来的,想想还是算了。
就在不久前,前面那群孩子中,忽然有一个回过头来,面对着男孩站定,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铁皮盒。
原本喧闹的欢笑声瞬间消散无踪。
漆黑的路面,只有路灯孤零零地闪亮。
白发男孩并不看他,而他死死地盯着男孩,世界很沉重,仿佛快乐被吸走了。
好像过了漫长的一夜,他才把铁皮盒放在地上,距男孩两米的距离,空气凝固得像结了冰。
陆鸢这才看清了铁皮盒,上面画满了五彩斑斓、奇异抽象的画,一只“手”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握住盒子开关。
两波学生暗流涌动,一群人明显压抑着情绪,蠢蠢欲动,而男孩沉默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失。
陆鸢觉得,如果说世界是一张暗网,那么关键证物铁皮盒,就是被掐断了网线时陷入疯狂的风暴眼,藏在冰山最深一角。
只要触碰,就会殃及自身。
猝不及防地,男孩抬起了眼睛,瞳孔震颤,然后垂直倒地。
“咚”的一声,听着都觉得痛。
路灯的光刚好照在他脸上,白发覆面,如雪如幻。只是,眼睛的光,闭上了。
陆鸢看不清其他学生的表情,但放铁皮盒的学生身子明显僵挺了一下,而后,他们低声絮语着,快步离开。
而现在,彩色的光在男孩眼波中流转,熠熠生辉,带着忧郁的水纹。这样看,更像虚拟歌姬……歌郎了。
在学生们离开后,男孩坐了起来,抱起铁皮盒,看到了不远处的陆鸢。
陆鸢尴尬地挠挠头,恨不得自己能拥有域值隐形功能……她挤出一抹笑意说,我们去海边逛逛?男孩答应了。
海水幽深,海浪缱绻着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到月亮。
“姐姐……你不怕吗?”男孩打破了寂静。
“怕什么?”
男孩指指自己的眼睛。
“不怕啊。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像虚拟歌姬哎,他们也是这样的,眼珠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而且还是发着彩色的光。对了,有那种特绘师职业,就是专门用电脑波绘制眼睛特效,制作8D效果的。他们绘制出来的眼睛,有的像星空,有的像罗盘,还有的像青龙白虎……很多元的。最近很火的晚祈啊,据说他的眼睛都用上了9D特效了呢。他的瞳眸装载着……”陆鸢看着他的双眼,笑道,“深海。”
男孩不好意思地躲开了她的眼神。陆鸢自己不知道,当她说“深海”时,眼底溢出浓重的哀伤,好像怎么化也化不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方便说吗?”陆鸢拖着懒洋洋的语调,不自觉地捏了捏鼻子。
那个铁皮盒子艺术感十足,可惜有点臭。
因为,里面装满了被各种汤汁、药水、海水……陆鸢闻了闻,或许还有厕所水浇湿的书,正四仰八叉地晾开,还有一些已经模糊了的,像画了东西的纸张,一顶脱了线的橘色绒线帽,一只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AI耳机。
“陆亭。”
“什么?!!”陆鸢懒洋洋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个音度。男孩看着她触电般的反应,不知为何想到了元稹的那句诗——“垂死病中惊坐起”。
“陆……亭吗?”没想到,这么多年不提这个名字,心还是隐隐绞痛。陆鸢哑然失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了平静的语气道:“对不起,只是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名字很像……哪个陆哪个亭呢?”
“路人的路,听话的听。”男孩小声道,听不出波澜。
“……大路的路,听海的听吗?”陆鸢听没太清,确认了一遍。
男孩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陆亭啊。陆鸢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有隐隐的失落。
“很好听的名字。”
言罢,他们就这样坐在海边吹风,万籁俱静,海中游鱼沉闷地跳出水面吸氧。
它们会不会一直游啊游,“游到海水变蓝”。
“她几点放学啊?什么时候接她?”男人的声音竟然格外温和。
“十一点十分放学,十一点二十分出来,你自己看着办咯。”女人竟然调侃起男人来。
“哗……”菜入锅,瞬间香气四溢。
好饿。神奇,他们竟然这么欢乐了,难得不吵架。
殷丽寻躺在床上,闻着隔壁邻居家的饭菜香,有种想过去蹭饭的冲动。
她房间的窗离他们家厨房大概1米远,隔着窄窄的阳台。每天都能被他们的饭香叫醒,每晚入睡也能伴着香气入睡。估计夫妻俩都是带饭去公司吃的人,周末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会过来。
“要不我去接小幺?”老爷爷沧桑而依然雄健的声音响起。
“不了,爸,我去吧。开电动很快的。”
“那你快点,我们迫不及待想见孙女啦。”那愉悦的语气,一下子就能想象到客厅里老爷爷和老奶奶温和的笑颜。
伴随着叽叽喳喳声,殷丽寻又沉沉地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安静了,对面也陷入一片沉静。
如今的时空仿佛和刚刚那个时空不是同一时空。
好不真实,她揉揉眼睛,点开息影手机,漫射式的屏幕显示13:18分,天呐,又这么晚了,但愿市场还有菜卖。
她麻溜地下床洗漱完就出了门,扫荡完一周的菜回来,没想到又遇上了隔壁家的大孩子。
他背着重重的书包走在前面,好似背着沉沉的乌龟壳,走得极其慢,一步有如千斤重。
殷丽寻不大想打招呼,可是她的菜也很重,她只想快点回家。
“你放学回来啦。”超过男孩的时候,殷丽寻露出标准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像不像职业假笑。
男孩闻声抬眸,阳光下彩色的眼珠没有波澜,殷丽寻还是觉得每次看他眼睛都心惊肉跳。
“嗯嗯谢谢。”他轻应一声,低下头,便不再说话。
完成了“邻里亲和”任务一般,殷丽寻快步走向家门,奈何菜太多,“嘶啦——”拔出钥匙时不小心划破了装菜的纸袋,小芋头咕噜咕噜地飞出来,滚出几米开外。
停在了一双破旧的、甚至有点不合脚的帆布鞋前。
帆布鞋的主人沉默地帮她拾起小芋头,殷丽寻快速接过道了一声“谢谢”,便飞快地消失在门后。
像见了鬼一样。男孩自嘲地笑笑,她的恐惧,他都看在眼里。是了,只怪自己太怪异,吓着别人了。
他想起昨天遇见的姐姐,她的眼神忧伤捉摸不透,但却写着满满的真挚。她,好像真的不怕自己,可是,为什么不怕呢?因为有时候,连他也很害怕自己。
“春江水啊~春江水……”广告牌上,虚拟歌姬罕见地唱起了山歌,他看着不知名的虚拟歌姬,芍药花在她眼睛里缱绻盛开,柔和似水。她一点也不可怕。
是了,还有一个人也不怕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