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这首UGC怎样？现在输出吗？”

    粉色蓝色像素格子的max环绕屏悬浮于上空，如多棱角玻璃镜般反射着无数影像，甜美的女声充斥着整个空间，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被她收了去，只剩下她清脆欲滴的歌声，绕啊绕，直击识海，久久不息。

    被称为“老大”的女人，正在各个部员间巡看把关，听到一头蜈蚣头短发的“假小子”的喊话，立马停住，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后，打了个响指。

    收到认可信号，“假小子”点下了enter键，发送成功！

    霎时，坐拥几十座百层高楼的城市CBD区，立马换了装，通体黑色的镭射玻璃，闪现出双马尾飞扬的少女。

    少女身着粉色交领襦裙，腰间缀有中国结，脚踩水晶高跟鞋，手提时下最流行的E-麒麟佩囊，佩囊上绣着精细无比的芍药和神兽……

    下一秒，银河环绕着她腾空飞起，她整个人在星河之间翩翩起舞，仿若天女下凡。

    她一开嗓，就更加仙气飘飘了。

    车水马龙的城市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红绿灯失去了效力，行色匆匆的人群爆发出欢呼雀跃，又很快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听她唱歌。

    如听仙乐耳暂明。

    看不清的黑暗角落，高楼沉闷的玻璃窗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不少脑袋，他们基本上都是流水线上的社畜，黑眼圈伴着疲惫的双眼……

    此时，他们任由音乐飘进死气沉沉的办公室，眼神都变得清亮了起来，像是短暂地“活”了过来。

    一曲毕，屏幕飞快地闪现出创作up主的名字——“旮沓碰啦达”，不到两秒，彩色便落了幕，黑色重新粘附，寄生虫一般覆满高楼。

    蜈蚣头看着蓝色的波长跳动，数据飞跃，可喜可贺，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现场观看人数、各大up主、博主、网红直播现场、各大平台转播率、娱乐新闻资讯播报数.......都达到了很不错的效果，比上一次转播高出了160%的百分点。接下来，就要看热度持续的时间，以及“粉裙少女”的涨粉量了。

    老大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

    蜈蚣头拍拍胸脯笑道：“老大，下次争取200%！”继而吐吐舌头，舌环闪了一下，“不，是一定超过200%！”

    办公间的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大殷，看好你！”一个同事对着蜈蚣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唯独坐在旁边的女生小声嘀咕：“怎么不放PUGC啊，竟放些没质量的UGC。”她留着黑长直头发，长长的齐刘海差点把她本就不大的巴掌脸埋住了。

    蜈蚣头瞟了她一眼，不明含义地笑了，并不搭话。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脑荧光在闪烁，电脑前，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的生命体，正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长长的毛发垂落在显示屏上，整个空间，只回荡着敲打键盘的声音，还有一丝丝冷气“呲呲呲”往外冒的声音。

    “宫羽羽徵角角宫，宫角角徵羽商宫......

    争渡留情秋叶黄，断肠人处酒销魂......

    商宫羽角角商==羽，徵商宫宫-=羽角羽

    谁家坐看谁家子，梦回流萤盼晨曦......”

    一双干瘦的手不停地输入音符和歌词，又一首UGC作品发送成功。作者一栏，赫然写着“旮沓碰啦达”。

    投稿栏上，上百首为双马尾少女创作的UGC歌曲，最高的一首播放量不过1.8万。

    “唔......”许是累了，许是感叹，许是大功告成，蜷缩的生命体倒下了床，悄无声息地平躺。月色打在被褥上，那么安静，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沉睡到不会再醒来。

    如今已有几十亿首原创同人曲为梦曦——也就是双马尾少女而创作。其中不乏音乐大咖们联合创作的PUGC作品，更多的则是粉丝们的随兴发挥。

    行业里有句话说，专门靠同人曲生存的up主，很难出圈，更难破圈，估计连自己也养不活自己。

    作为虚拟歌姬的新起之秀，梦曦因甜美的外表、梦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白幼瘦”审美倾向，获得成千上万人的追捧。她几乎集齐了时下最流行的元素，同时她又是古风的，现代的潮和古代的韵结合，可甜妹可清冷，既不曲高和寡也不下里巴人。

    “梦曦是我们的精神寄托！梦曦梦曦，席卷全球！”无数梦粉们大声宣告，仿佛希望全世界都爱梦曦。

    毫无疑问，“旮沓碰啦达”也是梦粉之一。

    此时，城郊之外，露天的广告牌在乡村的夜晚，兀自播放着音乐。

    同公司出品的另一位御姐风虚拟歌姬——清羽，就没有梦曦那么好的待遇了。只有50多万粉丝的她，是没有权利在市中心“唱歌”的。

    歌姬商业市场如一张无边的、精心编织的网，无形中，把城市和城郊也划分了等级。

    蜈蚣头经过广告牌下，看了一眼清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夜色下，清羽刀锋般的眉眼霎时间，好似变得忧心忡忡，要哭出来一般，连声音都变得凄然。

    蜈蚣头愣了一下，继而晃晃脑袋，心想，一定是加班太晚出现幻觉了。

    没有人为清羽欢呼，甚至没有人听她唱歌。

    城郊的夜晚依旧静悄悄。

    路过隔壁邻居家时，男人懒洋洋换电视台的声音，女人不耐烦地收拾碗筷絮絮叨叨的声音，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好像都比歌声清晰。

    “啊啊啊啊啊啊啊——累死了！”一进家门，蜈蚣头就躺倒在沙发上，开启躺尸模式，一动也不想动。

    “滴答、滴答……”墙上的闹钟显示时间，01:59分，又是加班到凌晨的夜晚。

    因为住的偏远，80平的屋子一个人整租也才1700。大大的房子四面八方的窗都大敞开着，任由秋凉的风灌进来。

    真舒服啊，有大自然的气息。她闭上眼想，要是就这么睡到明天下午就好了。

    “叮——”不知睡了多久，暗下来的电脑荧屏忽然亮起来。旮旯碰啦达慢慢蠕动起来，点开了bilibilichat的消息小红点。

    月亮已经升到高空了。

    用户ID“吾用”的人又来找他了。

    “嗨，今天播放的UGC很棒哦。梦曦粉从2896139涨到3999999了哎！而且还在继续增涨，可能会破400万~要不要帮你这位神秘大up主也宣传一下呀？”

    旮旯碰啦达苦笑了一下，终于掀开了棉被，一个字一个字打道：

    不用了，又是包装up主的诈骗公司？想签约mov，mad还是mcn，kol坑钱？还是美其名曰培养PUGC？不需要，不劳大驾。

    “叮~”对方又发来一个星星眼期待的表情包。

    他把刚刚打的字一个个删除，长毛如枯死的垂柳般一晃一晃，最后只发送了短短几个字：

    不用了，谢谢。

    随即关闭了电脑，静静地对着月色发呆。

    33层楼高的狭小空间，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其余垰垰角角处，挂满了挂壁书架，里面，堆满了CD碟和各个年代、各色各样的音箱。

    月光顺着天窗漏下来，他整个人似乎沐浴在圣光中。他的手指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敲键盘，有点畸形。

    咽喉处，一个巨大的、锥形的鼓起的瘤，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哎？又拒绝了啊。”蜈蚣头坐起来，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这年头想捧个草根up也是难上加难啊。”

    说着，伸了个大懒腰，起身准备洗热水澡去。

    蜈蚣头本名殷丽寻，但她不喜欢自己过于“女性化”的名字，所以大家一般叫她“大殷”或“阿寻”。

    她边洗边盯着花洒水汩汩淌在蓝色的地砖上，水流遇上下水道水盖，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如今，人类已经在地球上寻到了可以无限产纯净水的植物，它们生活在深海，柔软缠绵，被命名为“海绵”，繁衍极快，喷出的水是和深海的颜色一样，所以叫“蓝水”。

    也许伤痕累累的蓝色星球，总会以自己的方式自愈，人们也再也不怕淡水资源稀缺了。

    盯着盯着，殷丽寻忽然想起，第一次看旮旯碰啦达的音乐作品，就是被TA配的视频给惊艳了。

    视频画面是深邃的大海，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泡伴着歌声冒出来，随歌声的高低远近，在深海里深深浅浅地畅游......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纯净到没有杂质，搭上梦曦空灵清脆的声音，完全不用踩点也绝绝子！

    那首歌叫《溯》，是唱关于双生花前世今生在忘川相依相知的故事，有点悲伤。梦曦仿佛是失落的人鱼姬，以旁观者、又像是一个身体里藏着两个灵魂的人，在娓娓道来。她唱着他们的深情，他们的无奈，悠悠道尽他们的未来。

    “寰宇之大，终有所归，你我便是对方的全世界。”听着这歌，殷丽寻脑海中自动编起了文案。

    这也是她认为TA最好的UGC作品。

    可惜这首歌被老大认为太悲太沉重，立马否决了。

    什么时候才能搞出一首爆款呢？什么时候才能策划活动？

    殷丽寻已经在公司工作一年多了，做着选歌、挑歌、配专栏文案、统计数据、活跃社群等等等活。

    她最喜欢在社群溜达，活跃气氛，看着大家热情的回应，以及关注度和数据飞升也会兴奋得尖叫。

    网络飞速发达和虚拟歌姬火爆的时代，像她这样用一根网线干全活的，数不胜数。

    复杂的代码仿佛把人框在一个充满激情充满乐趣的虚拟世界，而外面的世界死寂无声。

    但是，她想，这些“看得见”的短期成效，就像对辛辛苦苦工作的嘉奖一般，何乐而不为？

    和她差不多时间进公司的阿宣已经策划过两个大活动了，虽然只是辅助不是主力，但也比自己强啊。因为阿宣捧出了两首爆款音乐作品，热度虽转瞬即逝，但那两位草根up主还是在稳步涨粉，只不过看他们新作品的人越来越少罢了。奇怪的数据，奇怪的悖论。

    无所谓了。不过，黑长直比我来得更久，工作上更透明哎......她选的歌还常常被否决......

    这么一想，殷丽寻心里好受了一点。

    啊啊啊，不能这么想！不要比较！不要阴暗！但是，人非圣贤，真是纠结......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殷丽寻把花洒调大，努力什么都不想，就好好地享受热水的洗礼吧。

    水平静地流淌，时不时咕噜咕噜欢叫，好像在低调地嘲笑着世人的不甘、嫉妒、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