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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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桥门里的蓝色影子

    没过多久,薛隐将一份全息投影资料传输到中央圆厅,投影在环形屏幕上。他嘱托怀石几句后,就回到隔室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圆厅的环形投影仪投射出一个中年人的全息影像,它浮在圆厅的正中间,下方就是中央操作台。

    全息影像介绍着幻门隧道的具体构造,以及星门维护部的详细工作过程。怀石看着全息影像,他总感觉,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

    两小时之后,这堂“就业培训课程”终于结束。怀石对于星门隧道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从课程中,怀石知晓了这里空间异常的原因。那是因为在隧道的入口两侧,设置有空间扭曲膜,两端的圆形扭曲膜和最外层的边界连接膜,共同组成一个封闭的柱体空间。在这个空间内,扭曲膜创造了一个指向柱体中心线的膜体内驱力,也就是怀石之前所感受到的“引力”。

    这个柱体空间是星门隧道的核心中段,两端延伸出去,固定在星夜宇宙宇宙的幻门星和原指宇宙宇宙的星台上。

    如果没有两侧的空间扭曲膜,隧道内部则会处于“完全失重”状态。

    怀石惊叹不已,他没有想到,膜材料竟然如此强大,甚至可以改变空间属性。以前他只知道,膜材料可以运用于动能方面。

    膜材料制造工程一直是辛西娅政府的机密项目,按照工艺的复杂程度,总共分为五级。除去一级膜外,所有的膜材料制造都归星阀部直接管理。

    辛西娅政府不仅对外保密,哪怕是在星阀学院里,他们也只能学到膜材料学的皮毛而已。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膜材料实在太过重要,与之相关的星碟,星舰,妖鼓,mc系列武器,加速门等等军工产业,都是政府的立身之本。

    怀石整理完曲屏仪上的电子笔记,他抬起头,看见薛隐呆坐在隔间内,盯着漆黑的屏幕发呆。

    看来这厮又进入冥想状态了,最好不要去打扰他,自讨没趣。

    怀石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那座暗门星舰模型,准备拍张照片。忽然想起保密协议里的规定,隧道内部不能摄影。

    有点无聊呀,怀石心想。他掏出曲屏仪,用食指转动着它,就像转书那样灵活自如,这可是怀石的独门绝技,他能这样保持两分钟,曲屏仪都不会掉落。

    然而瞬间,曲屏仪就从指尖飘飞出去,眼瞅着就要砸到面前的显示屏上。辛亏怀石眼疾手快,伸手将曲屏仪抓住。

    他吓出一身冷汗,自己的曲屏仪是皮糙肉厚,早就不怕摔了。就怕弄坏这显示屏,那薛隐岂不是要火冒三丈。

    只是他的胳膊肘,不小心触碰到了开关。

    电脑瞬间启动,屏幕上显示出无数飞扬的金色雪花。

    画面视界放大,变成了五大宇宙的分布图,中央的圆球是星夜宇宙,它向下伸出一条长长的金色细线,连接着冥灵宇宙。向上伸出三条短线,分别连接着原指宇宙,镜壳宇宙,爱莲宇宙。

    视野再度上升,画面变成一只金色的手,没有大拇指和小拇指。

    动画的最后,一片金色的雪花划过屏幕,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电脑语音响起:“请史归先生进行眼膜识别。”

    电脑的摄像头对准了怀石。“识别错误,识别错误…”滴滴的警报声响起。

    声音惊动了房间内的薛隐,他走出房间,怀石立刻站起身来,低头认错。

    薛隐没有理会他,而是打开中央操作台顶端的摄像仪器,连接上信号后,仪器上播放着中央圆厅之前的情况。

    怀石看着画面里,毛手毛脚的自己,浑身难受。唉,只能怪这里的“引力”条件太弱,不然自己也不会失手。怀石瞟了一眼薛隐。

    他有些惊讶。薛隐的眼眸中,竟有一丝笑意,虽然很快便消失不见。

    薛隐示意他坐下,再次转身回到隔间内。接下来,怀石就坐在那里,看着薛隐在五个隔间进进出出。

    很快怀石便看出来,薛隐是在整理房间。他认真地打扫着每一个角落,归置好资料书本。还有一些装饰物,摆件被他取下,放进了白色的收纳箱中。房内的光线温和地跟随着他,薛隐身后拖着虚白的影子,像是被过往冲淡的回忆。

    怀石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感觉薛隐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他的动作,神情,都透露着一种温柔,虔诚,以及不可触碰的气息。

    每离开一个隔间,薛隐都会在房门口呆立片刻,然而关上房间的灯光。那开关声像是铃铛的脆响,那样的欢快。

    叮铃铃,叮铃铃,许多回忆变成小瓶盖,一转眼都消失在了喧闹的街道里。薛隐身后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

    薛隐从怀石身边走过,他摘下中央操作台上的古默之球,随后关上圆厅的吊顶灯。

    怀石坐在昏暗的圆厅里,看着薛隐拖动着白色的收纳箱,回到自己的隔间里。五号桥屋里,只剩下一盏灯光,就那样孤独的亮着。

    那灯火如同潮水里的星星,风在咿呀地哼唱着古老的曲调。夜的海岸边,人们都安睡在树林下。有人点亮了红烛,在岸边呼唤着星星。

    薛隐表情麻木地拿起手边的书,点燃了它。在火光中,他似乎看清了许多东西。

    怀石吓得不轻,他蹿进隔间里,抬手打掉了薛隐手中,正在燃烧的书籍:“薛前辈,你这是要纵火吗?”

    他猛跺着地上的书籍,火总算灭了。

    然而薛隐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神是那样的空洞无物,不包含任何情绪。

    怀石捡起地上的书籍,他这才发现,竟然是《古神之书》。虽然怀石不太相信宗教,但是对古神辛西娅也不敢随意亵渎。

    一方面,辛西娅神教是五大宇宙的正统宗教,辛西娅宗教学是所有学院的必修课,亵渎神明更是明令禁止的行为。另一方面,是受到了傅雪的长期影响。

    这个薛隐难道已经进化成了唯物主义战士吗?还是想要和辛西娅政府决裂?

    只见薛隐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向着桥屋入口走去。他的口袋里,揣着一条金丝荨麻围巾。

    那屋内最后的光束照耀着他,像是目送着远游的亲人。

    薛隐站在桥屋入口处,他转过头,露出微笑,微微颔首:“你好,我叫薛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温柔的光包围着他,像是萤火虫的微光,汇聚而成的坟冢。怀石怔住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感伤。

    薛隐消失在了入口处,怀石坐在那最后一盏灯下。他呆坐片刻后,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脑海闪现。

    他给何月发出警报消息后,立刻冲出门去。然而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无数白色的烛火,在曲面上闪烁着。怀石抬头望去。黑暗中,不远处的“天梯”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一步步朝上走去。他的身后,空旷的夹层空间里,无尽的黑暗在肆意涌动。

    怀石高喊着薛隐的名字,然而他没有停留。

    前方的外套防护层,一扇桥门缓缓开启,那幽蓝色的光束穿透黑暗,笼罩着他。一辆构筑机缓缓启动,落在薛隐面前。

    他踏入白色的躯壳,穿过那方小小的天窗,去达成那生命最终的,瞬间的意义。

    桥门缓缓闭合,一切再度陷入昏暗之中。

    他行进在光之中,连黑暗也无法将他吞没。

    怀石站在那里呆望着桥门,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这是怀石所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章句,语出《古神之书》星夜神章。

    没过多久,何月从远处小跑着赶了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薛隐呢?”

    “他登上构筑机,离开桥门了。”怀石指着远方说道。

    何月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喘着气说:“那有可能是…去工作了…”她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我们…先进去吧。构筑机里安装有监控仪器,只要通知何谓他们,就可以…知道薛隐干什么去了。”

    何月把目前的情况告知了何谓,两人便回到桥屋内等候。

    大概20分钟后,何谓带着两三个黑衣人从远处走来,他正通着电话:“什么?我们的人,在旅馆里被别人放倒了?”

    何谓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我现在还有事情,待会再和你们联系。”

    何谓一进屋便阴沉着脸,他把怀石赶了出去。

    门外的黑衣人,腰挺得笔直,像是站岗一般,分立在入口两侧。怀石站在他们身旁,好奇地撇了黑衣人几眼。

    屋内只剩下何谓与何月两人。十几分钟后,房门被啪地一声推开,何月走了出来。她阴沉着脸,眼眶通红,眼角还有一滴泪水在打转。

    何月褥起袖子,咬紧牙关,双手拉着那个白色收纳箱,正在使劲地向外拽着。白净的手掌上,已经有了一圈红色的勒痕。

    那几个黑衣人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怀石走上前去想要帮忙。何谓忽然走出门来,伸出冰冷的机械手臂,拦住了他。

    “何月…这个收纳箱你不能带走…”何谓犹豫着说道,“里面可能有机密文件,我们要销毁掉。”

    何月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还是往外拖拽着箱子,好像和什么东西抗争着一样。

    何谓示意手下拦住她,黑衣人刚触碰到箱子,何月就站起身来,近乎悲切地说道:“何谓,你今天要是敢拦着我。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姐姐!”

    “姐,为了一个外人,至于这样吗?”何谓愤怒地说。

    “外人?他们小组,除了王默组长,都是我的同学啊!余离更是我的好朋友,她都死了一个月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剩下的人呢?被你们关进监狱,竟然全部枪决了,然后装进棺材,偷偷摸摸地运到那荒凉的桑沙星。”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何月泣不成声,“我以为楚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没想到我的亲弟弟也是个混蛋!他们就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了,你也看到薛隐放在箱子里的信了,你难道就没有感情吗?这么点念想之物都不能留下吗?”

    何谓的嘴角抽搐着,他手扶着墙壁,低着头思索片刻后,阴沉地说道:“好,这些东西我可以让你带走,但我还是要检查一下。”

    “我要是不让呢?”

    “何月,你不要太过分!”何谓的手攥成拳头,“你应该非常清楚,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何月悲怆地笑出声来:“夜刃组织真是了不起,把你教得连我都不认识了!”

    何谓示意手下翻捡着收纳箱,里面都是些摆件物品:小天灯,金莲五子盒,坛谷球,星舰摆件,星月塔灯模型,水息草标本集等,其中并没有什么机密文件。检查完毕后,怀石便帮着何月抬起盒子。

    正准备离开之时,何谓叫住了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否则…”他举起手中的机械臂,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怀石鬓角冒着冷汗,他的双腿打颤,身子半躬着,手抬着箱子,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点了点头:“嗯,明白。”怀石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就在这一刻,他回想起之前与同伴们闲谈时的惬意,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纸保密契约是一张生死契,而身后的这群人,就是黑夜里的刽子手,他们随时都可以夺走自己的生命。

    那桑沙星的黑松坡公墓,那些林下的金枝碑坟墓,还有闪烁在星空下的皑皑“白雪”,在怀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原来这两百年来,雪一直在下,只不过还没有等到黎明,就融化了。而自己的父亲,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片雪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