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到未来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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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格利泽们的计划

    格利泽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反抗。

    或者说,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复合体没有任何能够共存的理由。

    如果选择接受复合体的条件,那就意味着格利泽人在这颗星球上无数代人的努力甚至存在都将化作泡沫般的存在。

    但这绝不是一个理智的文明做出这样一个“决不投降”选择的根本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

    对于现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局面,格利泽们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唯一的突破口。

    甚至这个方法还附赠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于是,面对这场没有丝毫胜算的战争,这些理智的智慧集合很快就做出了最为合理的决定。

    他们选择放弃自己身为格利泽们的身份。

    准确的说,他们选择成为“人类”,选择成为复合体的一部分。

    这些格利泽们不打算做格利泽了。

    这其实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毕竟,在现在的银河里,有哪个物种,有哪个文明能比现在的人类更发达,更进步,更有未来呢?

    一个也没有。

    至于刚刚说的格利泽人在这颗星球上无数代人的努力和希望,那算得上什么东西!

    对于一个在一生只有七天这样的轮回与苦难中煎熬了许久才挣脱出桎梏的格利泽们来说。

    存在就意味着一切。

    而对于甚至许久的未来都将消耗在一个几乎看不见尽头的“意识体迭代”领域的格利泽们来说。

    对于很可能连这样一个未来都没有的格利泽们而言。

    复合体的出现就像名为现实的游戏给了它们一个“洗点”和重新来过的机会。

    更何况现在这个名为“人类”的文明已经展示出了远比他们要可靠的未来和进步的希望。

    一个蜷缩在星球上的可怜的原始人身份。

    一个银河系甚至更宽广的星域中霸主的一员。

    在这两个身份做选择的话,可能只有傻子才会选择第一个选择。

    就像那个一直坚持自己格利泽人身份的思格德一样——思格德在格利泽们看来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傻子。

    甚至连思格德自己也这么觉得。

    怎么会有人为了那些在这场战争中的战败方看来都不值一提的东西付出自己的一切呢?

    居然会有生命,有智慧会为了一群蚂蚁的未来付出生命,为一群畜生的安全付出自己。

    这就是格利泽们对于思格德这样一个选择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们已经交互过你的记忆,”一个格利泽们听闻了思格德的选择后好奇地靠过来,“是因为帕帕拉恰的影响吗?”

    这并非第一个询问思格德的格利泽们。

    思格德从未对这一个问题做出回应,他在那更短暂的时间里有着更为要紧的事要做。

    在他那仅剩的倒计时里,思格德忙着将格利泽们将会留下来的这种设施的使用方法以一种尽可能直观的方式送到那些原始的、愚昧的,但同时又渴望进步和存在的格利泽人手上。

    因为他将消逝在格利泽们那简单粗暴却又十分可行的计划里。

    格利泽们选择变成人类的方式非常的原始,还有粗糙。

    就像他们对于自己走上这一条靠演化和迭代来获得智慧的方式一样,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地把意识体演化的和人类一样。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要有一个真正的“人类”意识体样本。

    思格德就是打开藏有这样样本的保险箱的钥匙。

    他的记忆、意识将完全被变成为吸引林升的泡沫,成为吸引住林升“做梦”的一个载体。

    毕竟没有什么比一个不久前的自己更像自己了。

    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个未曾被格利泽们所污染的,原原本本的“人类”的意识体结构。

    也就是林升。

    这关乎一个在意识体方面的格利泽们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在总体上被看作一个整体的格利泽们并不需要将每一个自己都变得和林升一模一样。

    他们只需要将格利泽们的社会总体模拟成林升一样的就行了。

    而且他们也做不到那一点。

    毕竟对于一个个体的意识体复制领域,哪怕是复合体也是借着林升借出去的完全复制舱才开始相关的研究。

    如果把林升的意识体看作一个精密而小巧的结构,那么格利泽们所做的就是照着这个样子勉强拼凑个大概的模型。

    即使做不到像复合体一样在芝麻上雕花、在核桃上刻船。格利泽们还是能够做到用木头和凿子造出一个放大版的。

    唯一的麻烦就是,就像四杯25度的水加在一起不会变成100度的。

    你不能把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特点都在另外十亿甚至一百亿人身上找到,然后就向整个社会宣传这“一百亿人”其实等同你想要复制的那一个。

    这显然是荒谬的。

    但这对于格利泽们来说,这个荒谬的设想却的确拥有一定的可行性。

    对于那些依旧被困于地底的格利泽人,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七天那样的短暂。

    在过去,那些遗传的记忆就使得他们更像是一条匍匐在时空上的长虫,以短暂的七天向着未来一节一节地拱行。

    正是这样一条时空上的长虫在这颗被死亡和灾难肆虐的虫茧中演化出了如今的格利泽们。

    一条非生非死的、既是独立也是整体的格利泽们的蝴蝶。死亡和重生就是他们飞向未来的两只翅膀。

    而这些微小的智慧能不能组合成更大的智慧呢?格利泽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智慧的界限在这样一个文明面前是如此的模糊,就像生与死对于他们一样。

    思格德意识就是通向人类的桥梁,林升的思考就是雕琢这个文明的斧子。

    在那个造好的“梦境”的呓语里,林升的每一次思考都让另一个挣扎的文明和他更加相像,也让这个文明变得更像一个……

    像一个“人类”。

    思格德只觉得这个选择非常的荒谬。

    而这个比自己,比格利泽人更有智慧,更加高级的文明却觉得让自己变成一个人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但思格德也觉得自己的选择同样的荒谬,或者说,属于他“自己”人生中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如此。

    面对帕帕拉恰,自己曾经选择的是以为能拯救这颗星球,这个种族的科学,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能够拯救。

    (思格德到现在依旧不知道帕帕拉恰最后怎么了。)

    面对那个骂骂咧咧的,为了格利泽人的未来努力的老人,那个可敬的学者,自己的老师。

    他最后得到的却是那些格利泽们只是把他们的死亡、愚昧和挣扎当作了自己成长的养料这样一个真相。

    甚至到了现在,他变得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格利泽人,更不是格利泽们。

    他就是一个弗兰肯斯坦。

    他是一个高技术的文明的存在用自己的莫名的良心和道德和一个以拥有道德为奢侈、以延长存在为法则的两个相反的灵魂杂糅在一起的怪诞存在。

    他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面对着自己灵魂,面对着自己意识体和记忆,思格德既做不到割舍自己属于格利泽人的一部分,同样做不到割舍自己属于人类的一部分。

    上帝啊!为什么会让两种相反的道德、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两件互相矛盾的事实落在同一个身体,甚至同一个灵魂里呢!

    思格德无时无刻都为这样一个可悲的事实而感到愤懑和悲哀。

    这股愤懑和悲哀的思考从林升的记忆和一部分意识流入到那个庞大的、轻柔的,有着柔软触肢的身体起就产生了。

    毕竟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怕的刑罚了!这无疑是将一个高尚的灵魂降落到一个生来就得以肮脏的污泥和他人的尸体为食的世界!

    最为可悲的是那个人还绝无逃脱这样一个矛盾的方法。

    难道思格德能放下记忆里那双如同莲花蓝宝石般闪烁的眼睛,如同太阳般光芒的,似火,似融化的黄金般的透亮的眼睛吗?放下那如百灵鸟一样欢快的声音吗?放下那个曾度过了曾经短暂生命的三分之一,放下那个让他不要忘了她的帕帕拉恰吗?

    同样的,思格德也并不能放弃记忆中那个旧时高尚的灵魂,放不下那颗如同世界树般屹立在虞渊的扶桑,放不下墨义、麦悠……甚至放不下它上面的一片名为桑旅的叶子。

    如果没有作为人类的记忆里那些经历,没有那个做出了如此成就的,做出了拯救了一个文明、一颗星球、一个种族的记忆,那更不会有之后的思格德存在了。

    这个杂糅的打满补丁的灵魂和意识最终意识到自己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带着属于自己的一段经历走进历史。

    起码在历史里,曾经和帕帕拉恰的经历是独属于这个“弗兰肯斯坦”的了。

    这个名为“思格德”已经完全丧失了存在下去的意志了。

    他完全不明白另一个自己,那个在自己头顶无尽探索号中的林升是怎样坚持下去的。

    他现在甚至不能接受坚持本身。

    这个疲惫的灵魂决定逃避这糟糕的一切,就像那些死在废墟区的那几个林升一样。

    于是格利泽们在复合体通牒倒计时的最后把思格德肢解了,他的记忆和意识体成为了构建一个短暂的、梦幻般地用于共鸣的梦境的一部分。

    帕帕拉恰没有在这个思格德最后的梦境里出现过,他认为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在格利泽们看起来是可能污染林升思考的“杂质”。

    所以格利泽们把它“切割”下来后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