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雪若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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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遇

    “噗,噗”白亮的电弧光在有些阴暗的楼道闪耀,每一次都把楼道照的如同盛夏的天空,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段锋放下焊把,看看脚下,一个接头也没了,最后一个接头也刚刚被自己焊上去了。段锋皱了皱眉,冲旁边正在用切割机的小伙子大声喊道:“小李小李。”然而切割机巨大的噪声把段锋的声音完全给淹没了,小李依然还在切料,根本没听到段锋在喊他。段锋无奈的摇了下头,骂了一句:“净他娘的整些破工具。”

    段锋放下手中的焊帽和焊条,摘下手套,掏出一根烟点着,从墙角拿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了几口,又把瓶盖拧好放回墙角。晃悠着走进南边的主卧,段锋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保温泡沫板的碎块,放到低矮而宽大的窗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右腿一抬也放了上去,惬意的身子往后一靠,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手顺势搭在右膝上,慢慢地吐出一口烟,转头眼睛微微的眯着向外面看去。

    今天天空很晴朗,天上只有很少的一些云,七月的阳光肆虐地照在地上,不用站在那里,光是看着那白花花的地皮就感觉身上从皮里往外冒油。

    看着下面在阳光下干活的那些工人,段锋心里有一点暗自庆幸,今年找的这活不错,在楼里焊消防管,不用在这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在外面干活,挨太阳的暴晒。这座刚刚浇筑完成不久的楼里还有一股湿湿的潮气,不时有风从空荡荡楼里穿堂吹过,身体感觉清凉而舒服。

    在高层楼里干活也有不好的一面,当干到比较高的楼层时,下楼就成了麻烦事,每幢楼只有一两部施工电梯,如果大多施人员上的楼层都没你所在的楼层高,那就很难等到电梯,你在上面喊破嗓子电梯里的操作人也听不到,遇上三急之时只能在楼里就地解决,如果是着急下楼拿东西,那也只能是从楼梯走下去,二三十层的楼梯下一回可不轻松,再加上楼梯那边的光线不好,黑乎乎的,又没有栏杆,地上又总是散落着各种杂物,下一回楼梯如同闯关一般,并且越到底下的楼层难度越高。

    忽然远远的响起一阵尖锐的口哨声,还夹杂着怪叫。段锋转头向窗外望去,前面的高楼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是从哪里发出的口哨。只见下面的工人也都停下了手,站起身向口哨响起的方向张望。段锋知道这是工地上有美女出现了。

    段锋在多个工地打过工,不管在哪个工地,不管工地上的打工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只要工地上有美女出现,美女所经之处口哨和怪叫就会响起,这似乎成了在工地打工人的通用语言。不管你是哪来的,就算是第一次来工地打工,也总能无师自通,明白这口哨代表的含义。在楼里干活人听到哨声会寻着口哨声发出的方向跑到前窗或后窗来看美女,在地面上干活的工人,远远看到美女先是发出口哨声和怪叫,等美女走近时,那些被晒得黝黑的汉子们就停下手中的活计,目不转睛毫不避讳的盯着那美女,全身不动,只有脖子随着美女走的方向而转动,直到美女走远看不到了,才会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活计。

    听着口哨声和怪叫声由远及近,看着楼下那些工人脖子转动的角度,段锋知道美女即将出现在前面这幢楼旁这条路,段锋判断了一下,以自己现在位置,应该是可以看到的。于是段锋也饶有兴致地调整了下坐姿,紧盯着这条路,等待着在工地上难得出现的那一抹亮色。

    不过段锋感到有些奇怪,平时工地出现美女时,口哨和尖叫总是狂野而肆无忌惮的此起彼伏,今天这口哨和尖叫却好像显得有些胆怯,口哨声即短又不响亮,那些转头看向前面的工人,本应该是目不转睛的迎向美女来的方向,一直到将美女送远的热辣目光,却只是偷摸着看了两眼,便马上收回,继续干活,目光又不时偷偷瞄向美女即将出现的方向。

    一个、二个、三个……一群戴着白色安全帽的人出现在楼边的路上。

    在工地上一般的工人戴的都是红色、黄色、蓝色的工程塑料安全帽,戴白色安全帽的往往都是项目部的领导和工程师以及监理,当然领导们戴的安全帽材料也比打工人戴的更高级,虽然段锋没有戴过和摸过,不过从那些人戴的安全帽反射出的光泽来看,也绝不会和工人们戴的安全帽材质一样。

    段锋从这群人在太阳下反着锃亮光泽的安全帽判断,这群人戴的安全帽都是崭新的,应该是些很少下工地的大头头们,从下面工人看这群人的反应,段锋猜出,工人们的口哨和尖叫应该是为这群人中的某个人发出的,难怪刚才的口哨和尖叫没有了往日的狂野,显然是大家都明白那白色安全帽代表着什么。

    段锋从高楼上努力的从这群人中分辨着哪个是美女,只可惜身处的楼层太高,实在看不清那群人长相。段锋摘下眼镜看了看,眼镜上有一层灰尘,段锋撩起衣角内侧,使劲擦了擦,灰尘是没了,可眼镜片上电焊和氧乙炔切割钢材留下的钢渣依然在,那都是在高温时飞溅到眼镜片上的,已经烧结在镜片上了,留下一片一片的黑斑,擦是擦不掉了,段锋轻轻摇了下头,把眼镜戴上。

    那群人已经走的更近了,段锋努力的眯着眼,依然无法看清这群人的样貌,等再走近时,从二十多层楼上俯看下去,却只能看到那些反射着锃亮阳光的安全帽顶了,段锋恨恨地捶了下窗台,无奈地收回了视线。

    段锋一直都挺疑惑,这些在工地上打工的男人如果是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走在城市的街道或商场里,看到年轻漂亮的女性,肯定不会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更不会发出尖锐的口哨声和高声怪叫,可一来到工地,换上那身工作服,男性的荷尔蒙就会迅速增加,看到个美女激动的恨不得口鼻喷血,而且,同样一群人身处工地和身处闹市对美女的标准明显不同,有些在工地上能享受被工人直勾勾盯着待遇的女人换成在闹市甚至都不会被多看一眼。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段锋想。这片土地将来也许或有各种各样的人住进来,当然也会有很多女性,不过现在,在它还是建设状态时,这里只属于这帮汉子们,太多的雄性荷尔蒙充斥在这里,偶然飘进来一点雌性的荷尔蒙时,就会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柴火堆。

    听到切割机的声音停止了,段锋赶紧喊了一声“小李。”这回小李显然听到了,站起身跑了过来。看着小李一头的汗,段锋指了指墙角的矿泉水,“先喝点水,歇会。”小李抄起一瓶矿泉水,看准地上的一块保温泡沫“通”的一屁股坐了上去,拧开矿泉水瓶盖,一仰脖“咚咚咚”半瓶水就下了肚。

    “怎么接头这会了还没送上来。”看到小李喝完了水,段锋问道。

    “不知道啊,可能又是电梯轮不上吧。”小李边回答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掏出一支给段锋递了过来。段锋轻轻抬了下放在右腿膝盖上的还夹着烟的右手,示意小李自己这还抽着呢,小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烟扔了过来,“续上,续上。”段锋无奈的笑了一下,只好接住。

    段锋挺喜欢小李这个小伙子,小李岁数不大,今年只有十七岁,个子却长到一米八五,小李是包这批活老板弟弟的同学,家住在近郊,听他自己说去年过完年开学,死活不想再上学了,拿着家里给的学费书费和住宿费,同另一个也不想上学的同学一起出去吃饭上网都花了,学一天都没上。后来学校电话打到他家里,他家人才知道,他爸气得要打他,他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在同学家住了半个月,依然是天天上网,半个月后两个人都没了钱,于是一起出来打工。两个人先是到一家饭店当服务生,包吃包住,一个月七百五,到了年底,饭店忙了,又有外地的人要回家过年,一个人要干平时二个人的活,可老板只承诺给把工钱涨到一千,小李和老板吵了一架,一扭头不干了,直接结了工钱回家。一个年过下来,原本就剩下不多的工钱一晚上和人家押宝全输完了。同村的小伙伴叫他再一起去饭店打工,他却说什么也不去了,原因一是嫌挣的少,二是听别人说饭店服务员是女人才干的活,于是他说什么也不去饭店打工,一定要找一份男人干的活。四处问朋友让在工地给他找份事,前段时间在别的工地做小工,后来同学的哥哥包下了这批活,缺人手,就把他给叫过来了。

    小李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一起干了几天活,段锋发现,一起的这几个小工里属小李这小伙子肯吃苦,性格傻乎乎的和谁都合得来。另外那几个小工偷奸耍滑,看到重活能躲就躲,小李却总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段锋看得出小李特别想和他们几个焊工学手艺,有空常常围着他们几个焊工转,焊工一开始焊,他就找个焊帽在旁边看,递这递那,帮忙打下手,给他们这几个焊工买饮料、递烟。

    段锋已经有些不好意思抽小李的烟了,小李每天买的都是十多块钱的烟,段锋知道小李一天挣的工钱只是自己的三分之一,买的烟却比他们几个焊工平时抽的烟好,那几天在下面一起干活的时候,一歇下来十回有九回都是小李发烟,而别人大多都是自己掏出来拿出一根自己点着。段锋和另外几个焊工算老师傅,几个人之间会互相发发烟,通常不会给小工发。那几个小工却常常是小李发烟他们接过来抽了,自己抽时却从来不给别人,烟瘾上来,躲在角落自己掏出来一根点着。段锋有些看不惯,可这种小事也没必要说出来,不过却对小李多了几分好感,常常在干活上照顾他一些。小李平时向他请教时,他也耐心的给他解释明白。

    这几天分开组,一个焊工领一个小工在楼里焊消防接头,段锋就主动要了小李,每天上班时给小李钱让他去买水买烟,小李却只肯用段锋给的钱买水,烟却是天天自己花钱买,看着段锋一歇下来,烟就递了上来。

    “小李,不行打个电话问问怎么接头还没送上来,催一催让快点送,上面已经没有了。”段锋把手中的烟头用大拇指和中指夹住,然后用力一弹,“啪”的一下,烟头弹到墙上迸出一团火星然后跌落到地下,顺手又把小李扔过来的烟点着。

    “噢。””小李边应着边站起身来掏出手机向北面的房间走去。

    楼里手机信号总是不好,常常是这头说话那头听不清,那头说话这头听不清,后来发现在北面的窗户边信号最好,于是在楼里打电话都要走到北边的窗边。

    段锋也知道接头到现在没送上来肯定如小李所说的是因为电梯排不上,打个电话不过是让老板知道他们歇下来的原因,省得老板到时候找他们的麻烦。

    忽然一阵喊声由远及近,有人在大声喊:“小李、小李,快过来帮忙推车。”

    段锋一下就听出这是一起干活另一个小工郭建东的声音,郭建东二十四五岁,在工地打工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会一点焊接,只是不过硬,因为经验比较多,算是这些小工里的头。在段锋看来郭建东头脑很聪明,干起活来手脚也很麻利,就是人太滑了。来了没几天,就把老板哄住了,领着几个小工干,重活是别人的,他总是挑些最轻的,可表面上你又说不出来什么。这不他主动要求往楼上送材料,看起来一个人推一车很重,可来时叫一个人帮着他把车推到楼下电梯口,然后让那个人回去继续干活,他一个人在楼下等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