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掳到了一处僻静的断崖前，那断崖下面有棵古松，松树后有一个洞窟……”

    心月狐一边在脑中回忆着鹿野苑路上交代的内容，一边声泪俱下地复述道：“我怕极了，不住地大声哭救，他一点也不慌张，说这里是玉皇顶下的山腹幽洞……我就是叫上一天一夜，也不会有人听到，叫我趁早乖乖顺从他……不然、不然他就要杀了我……”

    “他扛着我往洞里越走越深……那洞里黑的可怕，若是不打火把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要通往阴曹地府一样……走到深处，我看到地上……地上……”

    心月狐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表情惊恐，声音也越来越小，掩面大哭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青鸾霍然起身，急问道。

    “我看到了许多尸体……许多女孩子的尸体……有的已经成了白骨，有的已经腐烂……还有一个女孩尸体还在往外流着血……”心月狐说着惊恐万状地捂住了头，看上去被刺激的不轻。

    听到她说到女孩尸体，一直瑟缩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女孩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心月狐极难察觉地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继续哀嚎道：“那些女孩子死的太惨了……鼻子眼睛都被剜去了……就那么一个摞一个的趴在地上……他指着尸体对我说，如果我不乖乖听他的话，就……下场就会和她们一样……”

    她说道此处，那个小女孩再也崩不住了，忽然受惊似的伏在地上，瘦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口中哭叫连连，不断地低声哀求似的重复着一句话。

    众人仔细去听，却听见她念叨的是“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声音哀婉无比，凄惨至极。

    见此情景，连周围这些纵横江湖，刀尖舔血的武林之人也不由头皮发麻，所有人都沉默了，心中一阵阵的涌上一股恶寒。

    青鸾面色阴沉，僵硬的身子微微地颤抖，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致。

    鹿野苑不着痕迹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开口问道：“那照你这么说，这个人乃是个杀人如麻，凶残嗜血的暴徒，他虐杀了那么多女孩，又怎么会让你们两个逃出来呢？”

    心月狐连忙做出一副句句属实的表情，解释道：“他有癫症，而且发作的十分频繁……今日他又发了疯，一直在洞中烦躁的走来走去，口中自言自语……说什么今天群雄齐聚傲徕峰，为什么他没资格去，为什么同为儿子，他就只能做卓不凡的影子，得永不见天日的生活在黑暗里……为什么同时降生，被抛弃的就是自己，卓不凡就能众星捧月的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诸如此类的话他几乎每次犯病时都会说……然后就会发疯似的鞭打我们……”

    她说着，拉起那女孩的手臂，女孩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可却挣脱不开。

    心月狐一把撸起了女孩单薄的衣袖，登时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血痂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皱眉咧嘴，几位女侠更是不由叫出了声。

    就连被名门正派称作“邪魔外道”的江尽休见状，也顿时怒目圆睁，刀眉紧皱，猛地回过头鄙夷厌恶地瞪着幽魂一般的卓不平。

    心月狐一边安抚着受惊的女孩，一边继续说道：“今日里他的疯症犯的尤其厉害……不但暴戾至极，而且似乎出奇的焦虑，也没心思虐待我们……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就突然匆匆忙忙地向洞外走了……等他走远了，我才发现他居然将钥匙掉在了地上，我知道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机会……于是也不敢犹豫，用钥匙打开了囚禁我们的锁链，带着这个小妹妹逃出了洞穴……可是我们还没走多远，他就追了上来，我们只想逃命，被他一路追赶之下，远远看见这山上有亮光，便仓惶逃到了这里……再慢一点，我们……”

    说到此处，众人已经理清了其中的始末，一边暗自同情这两个姑娘的遭遇，一边对卓不平的恶行恨的咬牙切齿。

    鹿野苑看众人脸上皆是义愤填膺之色，心知火候已到，于是煽风点火道：“没想到这泰山百年名门之中，竟然会出现如此十恶不赦之徒，浩然天地，朗朗乾坤，做出此等令人发指的恶行！悲乎哀哉！悲乎哀哉！我们武林中人，侠义二字常存心中，遇见如此不义之事，又怎能袖手旁观！”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道：“这位女侠说的不错！惩奸除恶乃是我辈本分，这恶贼为了一己私欲，修炼邪功，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如果不替天行道，杀而后快，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豪侠！”

    接着又是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嚷起来，无外乎都是要将卓不平就地正法，霎时间群情激奋，百多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全都集中在了卓不平的身上。

    卓不平此刻情绪平稳了不少，但神智仍是不甚清晰，对方才的一切置若罔闻，忽发现群雄都注视着自己，脸上竟然还浮现出一丝得意欣喜之色。

    青鸾温柔地挣开了鹿野苑的小手，缓缓走出人群，轻纱遮掩下的面庞瞧不出喜怒，但一双凤眼却已经冷冽到了极点。

    “她说的可是真的？”

    青鸾上了戏台，来到卓不平身前，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双阴毒的眼睛，冷声问道。

    卓不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咧嘴淫笑道：“你很不错，很适合与我双修，练就神功，你是处子么？”

    “那些女孩都是你杀的，是不是？”

    青鸾丝毫不理会他的淫言秽语，依旧冰冷地问道。

    卓不平皱了皱眉，不屑道：“什么女孩，她们没了贞元，就是一堆废物罢了，药渣你知道么？药煎好了，还留着药渣干什么？”

    说着他伸出一只肮脏的手，伸到青鸾的耳边，挽起了一缕青丝，靠近自己的鼻子深深的嗅闻着：“你好香啊，你可以不用做药渣，我可以教你神功，咱们一起交媾双修，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台下达娜登时暴跳如雷，手中拔出了弯刀，高声骂了一句回鹘语，就要冲将上去。

    鹿野苑忽然抬手拦住了她，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达娜秀眉一挑，瞪了鹿野苑一眼，当下就要发作，随即扎伊尔也走到了她身边，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拉了回去。

    “放心，圣使不会有事的，让她去吧，不然圣使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达娜怒气冲冲地看着台上那个淫邪猥琐的卓不平，如果眼神有温度，那此刻卓不平已经被烈焰焚身，生不如死。

    良久，达娜才又恨恨地将刀插回了刀鞘。

    鹿野苑苦涩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这是我答应她的，由她亲手替那些枉死的女孩报仇。”

    达娜心中当然知道，从前一晚目睹了楚掌柜一家人险些失去爱女的悲痛之后，青鸾一直无法释怀，单纯善良的她见不得这赤裸裸的人间疾苦，更见不得一个个鲜活青春的生命陨落，而且还是以如此惨不忍睹的方式。

    她知道圣使一夜未眠，她也同样没有睡着，听着隔壁房间传来辗转反侧的声响，她也在心中立誓，如果能找到那作恶之人，就是为了圣使，也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只是看到那低贱卑劣的淫贼，居然敢接触圣使的发肤，妄图以自己的污秽亵渎圣使的神圣，她实在是难以按捺心中的怒火。

    青鸾纹丝不动，任由他那只沾满罪恶和冤魂的手把玩着自己的秀发。

    “你可曾有一刻忏悔过自己的罪孽？”

    青鸾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卓不平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诧异道：“我为什么要忏悔？她们能用自己的贞节助我得成大道，是她们的功德，等来日我问鼎武林，白日飞升，她们应该感到欣慰。”

    青鸾沉默了，浓厚的杀气刹那间从她高挑有致的身体中汹涌的溢散开来。

    卓不平脸色一变，顿时跳开老远，下意识地横刀身前，警惕地盯着这个幽香清冷的女子。

    “你该死。”

    青鸾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像是说给卓不平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下一刻，四道金光霍然从她的身后冲了出来，迅如闪电，势若雷霆，四柄降魔杵撕裂了夜风，毫不留情地尽数射向卓不平。

    台上的曲来兮与江尽休几人见状，不由纵身闪下了高台，顿时台上宽敞了许多。

    卓不平眼见金光飞来，心头一紧，连忙环刀护身，连挥带斩的将四道金光挡住，随即钢刀左切右砍，“铛铛铛铛”四声脆响，打的金光四散乱飞。

    谁知他还没机会喘口气，那四道金光好似活了，在空中兜了个圈，随着青鸾双臂一扇，竟然又飞了回来，而且力道更为迅疾。

    卓不平何时见过如此诡异刁钻的招式，吓的怪叫一声，慌忙提气倒飞，钢刀左右连斩，使的居然是刀宗的刀法。

    曲来兮看到他这一招“左右逢源”，眉头紧皱，没想到这卓不平居然会使“层峦刀法”，而且看样子应该是苦练过的，不似照猫画虎。

    他心中一凛，刀剑二宗虽为一脉同源，但二宗心法绝学却是绝密，除了本宗弟子绝不外传，这卓不平能学到，定然是刀宗之内出了问题。

    他心念如电，下意识地朝鲁青关看去，却发现对方竟然也在偷看自己，二人眼神甫一对视，鲁青关脸色大变，匆忙移开了视线，额头瞬间汗珠密布，堪称心虚至极。

    曲来兮心头明朗，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没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也转过头继续向台上看去。

    卓不平被四道金光逼的抱头鼠窜，险象环生，此时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一道贴着脑袋掠过的劲风，随即他伸手一抓，将掉落在地上的“侠义剑”提在了手中。

    青鸾提气纵身，一跃数丈，双臂翻舞，纤腰旋拧，身姿翩跹，好似在跳着一曲异域舞蹈。

    那四只降魔杵在她的控制之下宛若四道金色的闪电，来回穿插盘绕，将卓不平围在其中，退路尽断。

    卓不平此时已是穷途末路，被吓的肝胆欲裂，脸色煞白，一手刀，一手剑的胡乱挥砍，嘴里还不断的发出绝望的嘶吼，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青鸾目中寒光森森，杀机鼎盛，一声清吒，双手速度又快了一分，四只降魔杵也是陡然提速，在卓不平周遭穿梭往来，忽听“咄咄咄咄”四声响，那四道金光猛地插入了戏台的木板之中，深入其下，只留了尾端在外面。

    再看卓不平忽然身形僵硬，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难动分毫。

    卓不平面目扭曲，身体保持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表情惊骇莫名。

    青鸾飘然落地，双手交叉在胸前，指如兰花，冰冷地盯着卓不平：“你应该忏悔的。”

    说罢，她双臂猛地张开，好似要拥抱清凉的夜风。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巅，卓不平身体各处突然喷出一股股的鲜血，像是一枝黑色的枝干瞬间开出了数朵暗红的花。

    青鸾面无表情，双臂又是一收一拉，惨叫声瞬间戛然而止，卓不平双目圆睁，眼角迸裂，嘴巴无声的大张着，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青鸾十指一引，四只降魔杵破木飞出，化作四道金光瞬息回到了她的腰间。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谁都没见过如此神乎其神的功法，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青鸾默默地转身走下了戏台，没有再看卓不平一眼。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卓不平的身躯忽然分崩离析，身体寸寸分离，“哗啦啦”的散落了一地，成了一摊五脏难分的破碎血肉。

    这下无分男女，不论长幼，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叫，连驰骋疆场多年，杀人不计其数的完颜宗干都瞠目结舌，送到嘴边的酒碗跌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青鸾平静地走回云天元一行人的身边，所过之处，众人无不惊退，好像看到了妖魔一般，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心里舒服了么？”鹿野苑担忧地看着她，拉起她的手，柔声问道。

    “嗯。”青鸾微微地点了点头，可眼中却藏着深深的悲伤。

    鹿野苑感到那只冰凉的手在发抖，无奈地叹了口气，宽慰道：“有时候为了心中正确的事，我们无法避免的要做些不愿去做的事，你没有错，那些死去的女孩可以安息了。”

    青鸾低下了头，眼泪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坠在她的面纱之上。

    鹿野苑知道此时自己的开解无济于事，也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情只能靠她自己去化解，也许想到那些女孩大仇得报，过上几日，她也就能释怀了。

    达娜走了过来，心疼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走回了桌边，在四鬼形成的人墙后面坐了下来。

    曲来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吩咐门下弟子去收拾卓不平和卓归去二人的尸骸，自己则是走到中央，朗声道：“唉，出此恶行，乃是泰山的不幸，今日当着诸位好友的面，叫大家瞧了笑话，我曲某人真是无颜面对大家……”

    他抬袖拭去眼中的浊泪，悲道：“此间诸事已了，泰山没有招待好诸位，老夫在这里再度与各位赔罪，望诸位海涵，还请不要嫌弃，在此地留宿一晚，明日老夫会遣弟子送各位挚友同道下山。”

    众人这一夜经历了太多事，虽然只是驻足观望，可也已是感觉身心俱疲，当下也都纷纷点头答应，几位与曲来兮相交甚久的，还不忘上前宽慰几句。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忽然有人想起完颜宗干一行人还在，于是大声问道：“诸位莫慌离去，这一干金人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