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是爹爹的对手，他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我当时气极了，也不哭，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

    卓不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谁知爹爹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他说我倒是和他很像，是个犟种，问我想不想活下去。我点了点头，他就说可以放过我，也可以认我这个儿子，但条件是我要作为大哥的影子而存在……我后来才知道，大哥天资卓越，深得爹爹的疼爱，爹爹想将他塑造成无人可比的少年英雄，在江湖上人人钦羡的后起之秀，于是，就需要一个影子，一个分身，去做一些大哥不能做的事……”

    “可是你的资质却不如他，对么？”鹿野苑忽然一针见血地说道。

    卓不平的背影又颓然了几分，苦涩道：“没错，我资质平平，和聪颖机灵的大哥比起来，一无是处……爹爹教了我几年剑宗剑法，我虽然都练的纯熟精通，但是他却始终不满意，说以我现在的修为，别说成为大哥的影子，就是宗门里修为稍高的弟子都比不上，他对我很失望，认为自己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从那时起，爹爹对我的态度就变了，一见我就黑着脸，一副厌烦之色，和每次提到大哥时那种骄傲欣赏的样子判若俩人……”

    鹿野苑轻叹一声：“就算这样，你还打算得到他的认可？他并不配做一个父亲。”

    “我知道……”卓不平无奈的轻笑：“我从小在这洞里长大，虽然算不上与世隔绝，但终归没见过多少人，我理解不了很多事情，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恨与爱，我没有办法去彻彻底底的恨爹爹，毕竟他没有杀我，还教我武功，虽然只是希望我成为大哥的影子，成为他重振泰山的棋子，但，这也算是对我有所期待吧……所以我只能糊里糊涂的去爱，去达到他的期望，取悦爹爹……只希望有朝一日爹爹也能骄傲的向众人介绍我卓不平，我才能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之下……”

    “你的确是个疯子……”鹿野苑皱着眉头下了结论。

    卓不平摇了摇头：“你不会理解我的，你拥有绝色容貌，这世间倾慕你的少侠公子不计其数，多少人情愿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贵为凌霄阁人君，四仙子之一，在江湖中名头响亮，你又怎会知道一个影子的孤苦……”

    鹿野苑沉默了，没有回应他。

    卓不平一股脑地将自己的往事倾诉了个干净，这些话他从未有机会向外人诉说，如今说完，心里也是从没有过的舒畅。

    他呼了一口气，平静地问鹿野苑：“仙子要我说的，我都说了，可以放了我么？”

    “不行。”

    鹿野苑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地回绝道。

    “为什么！？”卓不平惊道：“你答应过我的！”

    “我只答应不杀你，可没有答应放过你，你虐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女孩，你得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卓不平登时恼怒起来，大声嘶吼道：“我是为了修炼绝世神功！这算不得作恶！”

    鹿野苑嫌恶地盯着他的后脑，冰冷地回道：“这些话，你还是等到上了傲来峰，在卓归去和天下群雄的面前再说吧。”

    “不可以！”卓不平忽然失控般的大喊：“不可以让人知晓我的存在，那样爹爹的计划就败露了！爹爹会很生气的！”

    鹿野苑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一边的女孩。女孩已经将手脚上的镣铐锁链尽数解开，此刻正茫然失措地呆立在角落，惊惧地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朝这里看一眼。

    鹿野苑心疼地看着她，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哨鸣声从洞子的远处传了进来，她凝神听了一下，面上忽然出现了喜色，歪头对女孩说道：“快走，拿着火折子沿洞子一直往前走，到了洞口会有人救你！”

    女孩被在洞中囚禁了数日，又眼见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景，着实受了不小的刺激，思维一直处在浑浑噩噩之中，鹿野苑喊了几声，她才恍然惊醒，踉跄着跑进了洞道，连滚带爬地朝出口飞奔。

    待女孩已经跑远了，卓不平如同没有察觉似的，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不行不行！不能让爹爹失望……我要超越大哥，我才是卓不凡！我才是武林第一！我才是！”

    他越说越激动，身子仿佛抽搐似的颤抖个不停，眼见又在癫狂的边缘。

    鹿野苑用刀顶着他，将他推搡到火把旁，拿起火把，喝道：“跟我出去。”

    说着，手中匕首轻轻使了使劲，示意他走入洞道。

    谁知卓不平霍然转过头，竟然无视腰间的刀刃，一掌朝鹿野苑拍了过来。

    鹿野苑先前担心他癫狂的思绪影响自己的心神，便已收了‘六通心法’，没料到此刻卓不平会暴起突袭，她吃了一惊，慌忙用火把去挡。

    霎时间火花四射，卓不平一掌拍在火焰之上，打的火苗激飞，火把登时熄灭，四周一下子陷入了浓厚的黑暗之中。

    鹿野苑趁着黑暗的一瞬，矮身疾奔，从他的腋下穿过，凭借火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眼画面，闪电般地冲进了洞道。

    她将内息远远的散出，仅凭着记忆和五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岩洞中一路前行。

    幸而这洞子是直直的一条，倒也不怕走错岔路，只是途中有不少钟乳怪石矗立在洞中，一不留神就会撞个头破血流。

    鹿野苑用手轻抚着身边的岩壁探路，一边快步朝外走，一边仔细的留心着身后的动静。

    卓不平幽怨的怪笑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正在追赶而来。

    她心中清楚，对于这条洞道，卓不平要比她熟悉的多，即使在完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他也能在其中轻松奔走。

    鹿野苑心中有些焦急，这里环境狭窄，又没有光亮，一旦被疯癫的卓不平追上，在这里动起手，自己定然讨不到好。

    她额头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地通过了堆满少女尸骸的那一段路，她发足疾走，加快了速度。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小腿忽然像是撞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顿时一阵痛楚传来，她吸了口凉气，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纤细的小腿流了下来。

    鹿野苑很是害疼，几乎流出了眼泪，她强忍着没有叫出声，一瘸一拐地继续摸黑向洞口的方向走去。

    “嘿嘿……你受伤了么？”幽静的洞中传来了卓不平阴森如鬼魅般的声音：“我闻到了新鲜的血气……”

    鹿野苑不由背脊发凉，因为那怨毒的声音几乎就在她的身后，她甚至能听到对方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呼吸声越发靠近，对方在黑暗中狂奔，转眼间就已经与她近在咫尺！

    她心中发毛，竟也生出了一丝恐惧感，忽听身后一阵劲风呼啸，她本能地侧身闪避，只感觉一道凉风从她鼻尖掠过！

    对方手里有武器！

    鹿野苑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卓不平忌惮她的狡猾，也忌惮她手中的匕首，所以特意拿了兵刃才疾追而来。

    刹那间，耳边又听“嗖”的一声，鹿野苑慌忙的蹲下身子，将那道锋芒堪堪避过，却已是狼狈至极。

    兵刃从她的头顶斩过，丝毫没有收力地砍在了洞壁之上，金石相击，火星四溅，随即在安静的洞中发出“当啷”一声，在狭长的洞中回响，刺的她耳膜生疼。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清晰的看见卓不平那张狰狞疯癫的脸，宛如地狱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鹿野苑不敢在原地停留，也顾不得地上满是蝙蝠的粪便，就势一滚，拉开了与卓不平之间的距离，随即屏住呼吸，伏低身子摸索着前行。

    卓不平此刻如同走火入魔，也不管有没有砍到鹿野苑，只是发狂似的一通挥舞手中的短刀，在黑暗中发出“呼呼”的风声。

    “哈哈哈哈哈哈……你在哪？神功还未大成，你可不能走啊！快来助我一臂之力！待我攫取你的贞元以后，我保证不会立马杀死你……”卓不平桀桀怪笑，凄厉地鬼叫道：“我会慢慢的折磨你，我发誓，我会让你比她们更痛苦！”

    他的声音在洞中被扩大了数倍，不断的产生回音，当真如百鬼哭嚎一般。

    鹿野苑大气也不敢出，只求能尽快离开这里，只要出了洞子，见了天光，卓不平对于她就不再是威胁，她有的是办法能制住他。

    她身子压的极低，几乎是在地上爬行，她忽然想到那些被卓不平虐杀的女孩，当她们在这好似没有尽头的魔窟之中向着那遥不可及的出口爬行之时，心里该有多惊恐，多绝望？

    她们不会武功，没有能力自保，而那个妖魔就拿着屠刀在身后步步紧逼，渐渐接近，那种极致的惊悚之感让她不敢再去想，只是更加坚定了要为她们讨回公道，让这个恶鬼生不如死的信念。

    她又伏身走了约摸半柱香，洞子开始出现了上坡，她心中大喜，从这里到洞口，只有十来丈的距离，只要再上去几步，就能看到阳光！

    她顾不得腿上的伤痛，站起身子向前跑去。

    十几步之后，一束火焰似的夕阳刹那间照射在了她的脸上。

    那阳光是如此耀眼，几乎照的她睁不开眼，她抬手遮挡，激动不已，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从心底涌了出来。

    她脚下发狠，朝着那束夕阳飞奔而去。

    在阳光中，一个细长地人影站在洞口朝里面张望，看见她的身影，发出了欣喜的叫声：“人君大人？！”

    鹿野苑一听那声音尖细，是个女子，也登时大喜过望：“心月狐？！”

    那声音连忙回道：“是我！”

    鹿野苑心中立马踏实了不少，她入洞之前曾以鹰隼传凌霄录给地宫麾下的东方神宿，其中写明了自己的位置与可能遭遇的危险，命东方神宿派人来接应。

    她本以为得等到自己把人救出后，东方七宿才能赶来，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之快，当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心中安定，步伐不由放慢了不少，正当离洞口还有几步之遥时，忽听心月狐一声惊呼：“人君躲开！”

    她下意识的贴紧了洞壁，同时就听到身后一声怪笑，眼角就瞥见卓不平披头散发地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钢刀凶狠的朝她的脖颈斩来。

    鹿野苑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这洞口之处十分狭窄，连大一点的动作都施展不出，当真已是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另一侧又是一道劲风破空，一条软鞭闪电似也的飞了进来，“啪”地抽上钢刀，巨大的力道打的刀锋偏离了一尺有余，“当”地一声砍在了鹿野苑身侧的岩壁上。

    卓不平手腕被震的险些拿捏不住钢刀，怒吼一声又要提刀再斩。

    那软鞭哪里给他机会，“嗖”地一缩，眨眼间又像利箭般笔直的抽了过来，重重地打在他的肩头，将他打的一个跟头翻倒，向后滚出去三四圈。

    “人君快出来！”心月狐手腕一震，软鞭仿佛活物一样，倏地缠住了鹿野苑的手腕。

    她尖喝一声，发力一扯，鹿野苑借着力道足尖一点，瞬间蹿出了洞口。

    心月狐将她扶稳，凤眉倒立，手中扬鞭就要再打刚刚爬起来的卓不平。

    鹿野苑却急声道：“不要在此缠斗！上去！”

    说着，已经当先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玉足在绝壁岩石上连点三下，腾地上了悬崖。

    心月狐手中长鞭一抖，游蛇似地缠回腰间，手脚并用，极为利落的也开始向上攀爬。

    鹿野苑落地一看，上面还有一个发须赤红，豹头环眼的汉子在等候，怀中正抱着那个逃出来的女孩。

    那汉子见到鹿野苑，也是面色大喜，嗓门极大，声如炸雷般地叫道：“人君！”

    鹿野苑定睛一瞧，那人是东方七宿的尾火虎，心里又更加踏实了十分，点头回应，快步走到他身边，查看着女孩的情况。

    “睡着了，这女娃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我把她背上来的时候又踢又打的，结果一上来就昏睡过去了。”

    尾火虎咧了咧嘴，脸上几道抓痕还在作痛。

    鹿野苑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委屈你了，日后让你们家苦菜给你记上一功。”

    尾火虎不好意思的一笑：“谢人君，为人君鞍前马后，是属下的荣幸。”

    说话间，心月狐也已经爬上了悬崖，奔到鹿野苑身边，尖声尖气地说道：“人君，那个小子也跟着爬上来了！”

    尾火虎一听，登时拧眉瞪眼，粗声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恶徒！人君且在此歇息，属下这就去撕了他！”

    说着就欲把怀中的女孩过到心月狐手中，谁知鹿野苑抬手拦住他，冷笑道：“不，让他上来，咱们引着他去傲来峰亮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