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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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豆蔻疑云

    鹿野苑与青鸾乘着两匹马,在前边慢行,其余众人将行囊包袱分别驮在余下的三匹马上,一路步行跟在其后。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在傍晚时分便已来在了泰安镇。

    泰安镇坐落于泰山脚下,蒙荫于五岳之尊,镇子也是十分富足繁华,茶楼酒肆应有尽有,商铺饭庄鳞次栉比。

    宽阔的大街之上,男女老幼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行商旅人络绎不绝,竟是少有的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

    几人走在热闹非凡的大街之上,鹿野苑和青鸾二人挽手同行,被街边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吸引,如同两只花蝴蝶,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间,左瞧右看,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与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别无二致。

    达娜与扎伊尔则是显得有些局促紧张,二人都是头回来中原,虽然西域也有不少繁华的城镇集市,但中原风光和西域风情到底是大不相同。

    二人眼花缭乱地挤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又想仔细领略中原的风土人情,又怕失了圣使的影子,只好跌跌撞撞地紧跟在青鸾身后,不敢远离寸步。

    云天元见状在扎伊尔的肩头善意地拍了几下,示意他安心,不要太紧张。

    扎伊尔尴尬的一笑,擦了擦脸颊的汗水,苦笑道:“这人也太多了。”

    至于四鬼,几个老头子在西夏的草原住了三十多年,如今回到繁华的中原,更是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东奔西跑,大呼小叫地看新奇,惹来旁人诧异的眼光。

    众人走走停停,来到镇子中央一处宽阔的路口,远远瞧见前方乌泱泱地全是人头,百多人围在一起,不知是在围观什么。

    臭肺好奇地一路小跑,左推右搡地挤了进去,不多时就跑了回来,向众人说道:“有个老头子的女儿不见了!”

    在身边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中,众人也将事情了解了个八九分。

    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是为五岳之首,从轩辕黄帝开始,自古以来就是历朝历代天子礼祭封禅的所在,故而备受朝廷重视。近百年又仰仗刀剑二宗在江湖绿林中的威名声望,因此紧挨山脚的泰安镇,也一直是安定祥和,稳定富足,少有山贼马匪,作恶犯科之事的发生。

    可今年年初,却有一户百姓家丢了姑娘。

    姑娘一十五岁,模样水灵,性子也是老实孝顺,可有一天晚上却忽然没了踪影,家人早上起来,见从不赖床的女儿到日上三竿还没出房,推门进去一看,床榻上空空如也,被褥凌乱,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家人寻找了数日都没有下落,便报了官。

    官差来家中调查了一番,毫无收获,又在附近的山林田野间仔细巡查,仍是不见踪迹。

    泰安镇从未出过如此古怪之事,官府也十几年未遇到过大案,县令大老爷急于事功,下令一月内破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谁承想,第一个姑娘还没找到,不过十来天后,又有一个女孩失踪了。

    时至今日,已经有八个豆蔻年华的女孩人间蒸发,官府追查了许久,却连女孩的一根头发都未找到。

    镇子里顿时人心惶惶,家中有女儿的更是提心吊胆,白天不敢让女孩独自出门,一入夜更是门户紧闭,有点风吹草动都心惊胆战。

    “这已经是第九个了,官府屁都查不出来,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谁家姑娘又要遭殃呢。”

    “谁说不是呢!老孙婆子眼睛都哭瞎了,孩子还是没影!唉,真可怜。”

    “这好好的在家睡觉,怎么会就没影了呢?”

    “我看啊,八成是有采花大盗!”

    “这采花大盗也太胆大包天了吧?泰山上刀剑两宗高手如云,什么人敢在他们的地头上这么猖狂?”

    “你们说是不是有妖怪啊?听说妖怪会抓童女去修炼,这些女娃该不会就是被抓去吃了吧!”

    “你可别胡说八道!大白天听的我都汗毛都竖起来了!”

    鹿野苑听着身边百姓越说越离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说道:“这可真是件怪事,走,咱们也去瞧瞧。”

    凭借着人多势众,很快他们就在人墙里挤出了一条路,来到人群前边。

    只见两个官差正在布告栏前贴着寻人令,一个相貌朴实的老头子站在一边,悲痛地不住抹着眼泪。

    “今年咱们镇里出了大案,不太平,相信大家伙也听说了,就在昨天夜里,黄有利家的小女儿也不见了!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九个黄花大闺女丢了,这可是天大的事!”

    那个四方脸的官差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地向围观的人群说道:“县令大人为了此案,呕心沥血,不眠不休地查了数月,可贼人太过狡猾,留下的痕迹太少,所以,县令大人有令,从今日起,所有家里有女儿,年岁不到十八的,都要到县衙登记入册,平日里不要单独出行,夜里要闩好门窗……”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最近大家要留意生人,如有发现可疑人员的,要及时通报官府!提供真情实报,协助破案者赏银十两,凡有知情不报者,一律按共犯处置!”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疑神疑鬼者有之,惶恐不安者有之,贪图赏银者亦有之。

    鹿野苑几人看了会热闹,正欲离去,忽有一人指着他们高呼道:“郑头,这几个人脸生的很,从来没见过,你看那几个老头古古怪怪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几人一怔,还未开口,那人又叫道:“你看,他们里面还有两个胡人呢,可疑的很。”

    说话那人是个年轻男子,面貌丑陋,神情猥琐,缩在人群后面伸出手指着几人。

    达娜闻言登时火起,正欲还口,臭肺却抢先一步,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奶奶的才不是好东西呢!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秃脑壳,三角眼,鹰钩鼻子,蛤蟆嘴,一脸麻子苍蝇屎!一看就是踢寡妇门,抛绝户坟的货色!”

    众人听他骂的巧妙,顿时笑声一片,那被骂的小子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我呸!你们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来我们泰安镇肯定没干好事!”

    “放你娘的开花屁!老子顶天立地大丈夫,光明磊落男子汉,哪像你,不偷都像贼,肯定是鸡鸣狗盗之辈,你臭气熏天,屎拉裤兜了还问是谁放屁!”

    臭肺舌灿莲花,骂的精彩至极,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更有好事者鼓掌叫好,大声起哄,连达娜都笑的前仰后合。

    “你、你……”那小子被骂的张口结舌,憋的脸红脖子粗,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恶狠狠地怒盯着臭肺。

    臭肺见自己骂人博了个满堂彩,兴奋地上窜下跳,不住的向众人挥手致意,得意至极。

    “行了行了,三赖子你也不是好东西,少说两句!不过我确实没见过你们,你们是从哪来的,来泰安镇做什么?”那个被叫做郑头的四方脸衙役抬手叫众人停止哄笑,走到臭肺身前,一脸狐疑地审视着几人。

    “老子从西夏来的,来这里报仇的。”臭肺撇了眼郑衙役,满不在乎地如实说道。

    “西夏人?报仇?”郑衙役瞪大了眼睛,登时警惕了起来,厉声道:“报什么仇!莫不是西夏的奸细!这几个女孩失踪和你有没关系!”

    另一个瘦如竹竿的衙役也立刻围了上来,手握在刀柄上,戒备地扫视着几人。

    “这位差大哥,你莫听他瞎说。”

    鹿野苑知道四鬼几人性格直率,脾气古怪,只是没想到臭肺居然率真到如此境界,哭笑不得地急忙出来打圆场。

    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动作隐晦地指了指脑袋,低声说道:“我们这老爷子脑子不清楚,他胡说八道呢,您可切莫当真。”

    “脑子不清楚?原来是傻子么?”郑衙役见这个小姑娘样貌俏丽,美艳动人,声音也是妩媚好听,心中的戒备少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傻倒是不傻,只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这一路没少给我们惹祸,所以您别往心里去,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我一定如实回答。”

    鹿野苑双眼含春,娇声说道。

    郑衙役将众人又打量了一番,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泰安镇所为何事?”

    鹿野苑眼珠一转,笑道:“我们是商人,来泰安镇走货的。”

    “商人?什么商人?”郑衙役疑道。

    “我们姐弟是潭州永丰商行的坐贾,”鹿野苑指了指云天元,随后又指着青鸾三人介绍道:“这三位乃是高昌国的皮毛商人。”

    她又指着四鬼,一本正经地说道:“至于这四位,那更是大有来头,西夏药王堂您听说过吧?这四位就是药王堂的坐堂药师,虽然脾气大了点,但可是大有本事的。”

    郑衙役半信半疑的看着四鬼,这四人衣着打扮不伦不类,言行举止荒唐出格,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模样,听完鹿野苑的介绍,反倒越看越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地感觉。

    鹿野苑瞧他神色有些动摇,继续说道:“我们一行人来青州置办货物,沿途路过贵宝地,想到几位客商还未曾领略过咱们中岳的巍峨雄奇,故而准备在此留宿一宿,明日一早便去登览泰山,瞧瞧这泰山日出,云海玉盘,千仞绝峰的壮阔之景。”

    说话间,鹿野苑不动声色的在郑衙役手中塞了一物。

    郑衙役一愣,手掌暗暗摸索了一下,是锭银子。

    “您瞧,我们几人本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承想碰巧贵宝地出了如此大案,我们生人生面,难免引人误会,倒是给差大哥您添麻烦了。”

    鹿野苑歉意一笑,郑衙役心中明朗,对方这是想花钱买方便,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银子塞入腰间,笑道:“啊哈哈哈哈,原来如此,都是误会一场,我也是职责所在,几位莫见怪。”

    “差大哥言重了。”

    鹿野苑连忙客气道。

    “三癞子,你小子一天不务正业,尽挑拨是非,赶紧滚蛋,不然我铐了你。”

    郑衙役当差多年,乃是老油条了,既然收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于是转过头,凶神恶煞地将那个青年人训斥了几句,打发走了。

    “几位难得来泰安镇一趟,这周边的风光还是得好好瞧瞧的,不过这泰山么,诸位是来的不巧,只怕明日上不得了。”

    郑衙役银锭在腰间,心情大好,向鹿野苑说道:“明日十五,乃是泰山刀宗宗主的五十大寿,这几日正忙活着张罗寿宴,明日不少武林人士都会上山贺寿,届时普通游人恐怕是无法上山了。”

    “哦?还有这档子事?”鹿野苑佯装诧异,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区区一个江湖门派,还有这么大的排面?他们说不让上山,其他人就不能上山啦?”

    郑衙役一脸苦涩,为难道:“谁说不是呢,这些江湖人士,最是目无王法,难以管束,我们当差的也是头疼至极。不过我们泰安镇这么多年,说实话也是借着泰山刀剑二宗的名声,才能风调雨顺,没有山贼恶匪的滋扰,我们虽然和这些人不对付,但场面上县令大人也得给几分薄面。”

    鹿野苑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道:“也是难为差大哥了,即使如此,我们几人在这停留一宿,明日便离去了,只是可惜无缘一睹这泰山奇景。”

    郑衙役冲着众人一拱手,告辞道:“那诸位请便,郑某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多停留了。”

    说罢,朝另一名衙役挥手,转身挎刀大步离去了。

    郑衙役一走,围观的百姓也没有热闹好看了,也都作鸟兽散,只有那名丢了女儿的老叟,还站在街角,默默流泪,无助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

    “咱们也走吧,天色不早了,去前面找家客店休息吧。”

    鹿野苑长舒一口气,引着众人继续朝前走去。

    “鹿儿妹妹,方才为何要谎称咱们是作贾行商呢?如实告知身份不好么?”

    青鸾不谙世事,此刻好奇地问道。

    鹿野苑无奈笑道:“正如方才那郑衙役所言,泰安镇与泰山刀剑二宗算得上相扶相依,而这些衙门中人和武林人士的关系也是极其微妙。”

    她挽着青鸾的手,边走边解释道:“一方面,因为有泰山名门的坐镇,山下这一方土地相比其他村镇要安定不少,百姓安居乐业,他们这些当差的也算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可另一方面,刀剑二宗毕竟是江湖中人,行事大多遵守江湖规矩,可江湖规矩与刑统律法,难免有相悖之处,这些武林中人仗着身负武功,有恃无恐,平时也不太会把这些官卑职小的衙差小兵放在眼里。因此他们对咱们这类人算是又怕又恨。”

    鹿野苑左右打量着街边商铺,寻找着落脚的客店,继续说道:“可商人就不同了,俗话说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官门之人最喜欢的,就是商贾小贩,有财无势,便要笼络好地方官员衙差。所以自古官商易勾结,那自是因为双方都有利可图,所以咱们自称商人,再给他点蝇头小利,自然要比武林人士好说话许多。”

    青鸾听着,连连点头,由衷称赞道:“鹿儿妹妹你可真是聪慧过人。”

    鹿野苑摇头笑道:“这算不得聪慧,只是长年在这世道行走,有些道理不用学也就明白了。只不过这些相沿成习的道理,总是黑暗肮脏的,青鸾姐姐还是不要明白的好。”

    青鸾幽叹一声,哀婉道:“可殊不知我却很羡慕鹿儿妹妹呢,我从小在昆仑长大,师父待我如生母,二位青鸟视我如稚童,虽然对我爱护有加,可这种爱护就像是枷锁,让我寸步难行……”

    她声音低沉,继续说道:“我不能出昆仑,不能交朋友,不能去看大漠落日,不能领略瀚海日出,不能围着篝火舞蹈,不能纵马醉酒当歌……我虽是青鸟,可却犹如生活在华丽温软的牢笼,不能歌唱,也不能飞翔……”

    鹿野苑心头一揪,她没想到,这个在昆仑万山,八玄幽都地位尊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青鸟圣使,竟然如同一个被囚禁的公主,锦衣玉食,却失去自由。

    一阵同情和悲悯油然而生,她缓缓握紧了青鸾的手,认真地说道:“青鸾姐姐,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得偿所愿,踏遍赤县神州,游历瀚海山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