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判定2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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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彼岸:11 寓言、神迹,还有死亡

    白色的雾气,不住地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一轮消散过后,又是一轮更替。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只是任由雾气,就那么消散着,消散着...

    一边急促,一边平缓。

    李维克有很多话,想说。

    有很多问题,想问。

    也有很多的想法,想探讨。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让雾气继续地消散着。

    因为,他只有一个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可以有另一种方式与叔本华碰面。

    但是,没有如果。

    因为,这里就是终点站。

    脚步,挪动了一寸。

    枪口,抬高了一寸。

    “你,变老了。”

    他从无数个念头中,选择了一句最不像问候的问候。

    北风,又一次拂过这片芦苇地,把雾气也一并带走了。

    叔本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头上沾着的点点雪白,也落在了地上。

    重新抬起了头。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叔本华平静地回到。

    李维克没有肯定,没有否定。

    “你为什么要,杀人。”克制的平静。

    叔本华想了想,一屁股坐到了变电站门前的台阶上。

    毫不在意。

    李维克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现在,几点了?”叔本华没有回答。

    “五点。”

    叔本华微微颔首。“二十四小时,不,或许只要十二小时,只要拉下里面的电闸,一切都将回归正轨,你们所信奉的伪神终将会被你们自己所打败,上帝的荣光也会重新照耀这片大地。”他没握剑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独立变电站。

    “可你知道这十二小时里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夺走生命吗?!”

    叔本华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杀人?!”李维克提高了音量。

    这个声音的背后,比起愤怒,透着的,更多是失望。

    “有那么一个小故事,你有兴趣听一下吗?”叔本华把剑尖,指向了大地。

    “这跟我的问题有关系吗?”

    “有。”

    李维克没有说话。他知道叔本华不会轻易就范,而他也知道,他所做的所有事,都有一套自己的哲学。

    叔本华咧了咧嘴,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很小很小的国家,这个国家里,没有国王。每个人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作息,大家都一同工作,一同吃饭。十分的和平,也十分地安逸。我记得,在东方,那里的人为这样的地方赋予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桃花源。

    居住在这里的人,他们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痛苦是什么,因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满足。

    直到有一天,这个小小的地方里,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小偷。

    小偷一开始很小心地偷东西,每家每户,雨露均沾。很快,他被人发现了。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受到怎样的对待,因为,他见识过,体验过,知道小偷的下场。

    结果,令他吃惊的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有人都默许着,让他继续偷,因为没有人应对过这样的情况。

    所有人甚至对他视而不见,没有一个人阻止他,而他拿的,也不多,均匀地,每家每户。

    所有人都适应了。

    直到有一天,小偷发现,自己手中获得的东西比起任何一户都要多,甚至,超出了所有人的总和,然后,他宣布,他要成为这里的国王。

    大家也不知道国王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开始用偷来的东西,送给那些人,并告诉他们,只要你们愿意让我当国王,我便可以赏赐一些东西给你们。

    大家便点头说好。

    后来,小偷成为了国王。从那一天起,小偷便不再偷东西,而是,名正言顺地拿。不再平均地拿,而是,随意地拿,但是,还是没有一个人阻止他,因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公平这件事,所有人都忘记了同理心。

    正义,也消失了。他们都以为他人受的伤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却忘记了当受伤的人是自己时,痛苦却是百分百的。”

    叔本华结束了故事,目光却留驻在浩渺的星海之上。

    “结局呢?”直到,李维克开口了。

    “结局是,所有居民都饿死了。”他的目光才从星海回到了李维克身上。

    “你说的,只是一个故事。”

    “然而现实比故事更残酷。”

    李维克明白对方话中的暗指,他却不理解这为什么会是一个答案。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吗?你不过是另一个想成为小偷的人罢了。”李维克的声音中,夹杂着怨怒。

    叔本华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得到的回答。

    “很多人以为,有罪的,仅仅是小偷。他有罪吗?当然有。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故事最大漏洞,也是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么一个国家,又是谁,在为这个小偷供养。他们都在纵容着小偷的欲望,他们每个人既是受害者的同时,也是缔造了这样一个国度的原始罪恶的帮凶。”

    “所以,你还是要亲自在所有人身上刻上一刀,告诉他们什么是罪吗?”

    “因为除此以外,他们已无其他唤醒的办法。”

    叔本华又一次失落地摇了摇头。

    他继续道“ATOM窃取了所有人的时间,生命,吸食着年轻人的骨与肉,构造的这座牢笼。我,刺入这一剑,只为唤醒他们。准确来说,这是一道圣痕,对,我为这些无可救药的人,为这个国家,刻上了一道圣痕!这也是一场圣战,他们将作为圣徒而获得涅槃!”

    “你,也不是上帝!”

    “啊,对的,我不是上帝。”叔本华呼出了一口白雾。“我应该是,诺亚。被主所选中的人。”叔本华突然站了起来,他仰望着飘散的雪点,自豪地大声说到。

    疯了,这个人已经疯了。

    与此同时,李维克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个坚定他信仰的契机,诺亚听见了上帝的声音,那他,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你曾看见过的神迹吗?是它指引着你吗?那个所谓的神迹,到底是什么?”

    “哦?”他把目光收了回来,带着好奇的疑问。

    “你当时看见的神迹,到底是什么?!”

    叔本华思考了一下。

    “康纳,他还好吗?”

    李维克点了点头。

    “是吗。”

    “我在问你...”

    “那是20年前的一天。”他打断了李维克的话,突然说到。

    “20年前?”

    “我还记得,2049年的2月24日,有日全食。”

    李维克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一天,是他印象中,进入福利院的第一天,那一天,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生日。

    “20年前的日全食?”但他早已不记得这样的事。

    “日全食的时候,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李维克略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一群鸟,一群原本在天空中翱翔的鸟,它们,在空中,停滞了两秒钟。足足两秒钟。在我最需要得到救赎的日子里。”叔本华的目光,回到了20年前的那天,昏暗的日头下,有一群在融雪后最早北归的候鸟。

    它们,把画面,定格在了叔本华的眼前。

    那一个瞬间,

    万籁俱寂。

    “这就是你所谓的神迹吗?”李维克在心中冷笑。

    “你听清楚,不是滞空,而是,停滞。”

    什么?!

    怎么可能?!

    这绝不是一个物理上会存在的现象。

    如果真的有神迹的存在,那它按叔本华的理解便真的可以算是神迹。

    但李维克无法理解。

    在他的眼里看来,答案只要两个,要么是看错了,要么就是他疯了。

    “你在说的是什么疯话!”

    叔本华没有理会李维克的质疑。只是自顾道“所以,从那一天起,我知道,主,一直在给予我们启示。ATOM,不是这个世界的神!”叔本华原本冷峻的目光,瞬间变得决绝。

    李维克知道自己失败了,自己的几句话,无法打败对方长达20年的执着信念。

    “好了,你该说的,想问的,都说完了吧。”他朝李维克的位置踏出了一步。

    给他的时间,已足够的多。

    李维克倒吸一口凉气,冷冷地说道“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下,却是你用与普菲斯一样的方法在获得力量,你所谓的信仰?别开玩笑了!你们都把无辜的人当作目的的代价,你其实跟ATOM,毫无区别。”

    “如果上帝的光已无法在射进这片黑幕之中,如果凡人已无法再连接起与天父的桥梁,那我愿意坠入黑暗,用伪神的力量从内部刺穿这片黑幕。人,才是天父的子民,才是支配一切的神的代言人,而不是你们依赖的伪神!只要能打败ATOM,别说是躯体被改造,我的灵魂也可以奉献给恶魔!”

    他再一次,踏前了一步。

    诀别的时候,到了。

    “你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你最后又能得到什么?!你又能看见怎样的未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水,从李维克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落在了掺杂了白点的冰冷大地上。

    叔本华没有回答,他那决绝的目光,仅剩杀意。

    寒光一闪。

    一个与外表不符的矫健身影,瞬间袭向了李维克。

    枪,响了。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这片广袤的芦苇地里,十米的距离,响起了三声的枪响。

    三枪,果断而决绝的三枪。

    一剑,迅猛且凌厉的一剑。

    两人,一动不动。

    只有一缕急促的白雾,消散着,消散着。

    李维克难以置信地,艰难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与他近在咫尺的男人。

    一丝挽留。

    男人也注视着他。

    一丝哀伤。

    这个男人,仅仅通过对细微动作的预判,躲过了三枪。

    剑,刺入了李维克的胸膛。

    猩红的血,滴在了冰冷的大地上。

    “即将到来的胜利。人类的胜利,主的胜利。”男人如是说到。

    剑,被毫无怜悯地拔了出来。

    枪,掉在了地上。

    李维克倒了下去,疼痛、失血、失温,他想说点什么,不是对这个男人,而是他所牵挂的人。

    但他说不出来。

    对不起...

    安。

    他失败了。

    不甘地,无力地,他缓缓闭上了眼。

    男人凝望着他,只有待他完全合上双眼,才决定转身离去。

    “我曾将生命的路和死亡的路摆在你们面前。”男人低语到。(出自《耶利米书》)

    李维克的手环上,他的脉搏传感器,停止了工作。

    风,又一次拂过芦苇地,发出沙沙的声音,似哭泣的声音。

    雪,停在了他的身上。

    被染红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