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判定2069
繁体版

使徒轮盘:01 施洗者

    你任他自由的时候,不可使他空手而去。

    ——《申命记》第十五章

    2068年,夏

    叔本华神父,出现在西区的社区教堂,弥迦堂。

    一座破败的教堂,外墙尽是涂鸦。

    这座教堂的神父已经不在,只剩下,这一尊虚壳。

    手提行李的叔本华站在门外,注视着教堂上方的十字架。近乎荒废的教堂附近,清晰地传来了蝉鸣的声音。蒸腾的热浪,让叔本华及整个教堂看起来就如同浮在荒漠中的海市蜃楼。

    帽檐的阴影遮蔽了叔本华的容颜,看不出此时的他是何种表情。

    不久前,这座教堂的主人,马提亚老神父死了,心脏病。

    没人知道。

    消息是死后一段时间,已经入夏了,才知道的。

    “那美好的仗你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你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你已经守住了。马提亚神父,他是一位至为虔诚的殉道者,他无私,他公正,他博爱。他遍历了全国,选择了西区,留在了西区,陨落于西区。人来自尘土,也将归于尘土...”(首尾句分别出自《提摩太·后书》《传道书》)

    叔本华在主持了他的葬礼后,临时接手了这里。

    此刻,他把帽檐一压,正准备推门入内。

    可,还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身旁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青年,不拘一格的打扮,他拿着几个喷漆罐,娴熟地在教堂那已经被艺术过度熏陶的外墙上,又找到了一处新天地。

    “无拘无束”他如是喷写到。

    叔本华看了看他。

    他也看了看叔本华,不屑地。

    叔本华,放下了行李,走了过去,然后,捡起了地上其中一个喷灌,在小青年的字旁边,又喷涂上“上帝之下”。

    小青年愣了愣神。

    忽然他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嘲弄般的对着叔本华笑了笑。

    “可以啊,新来的神父。”

    然后,把口中的口香糖,按在了‘GOD’的中央,转身离开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几天。

    几天后,几乎还是原封不动的教堂里,身披绿色法袍的叔本华神父,在伶伶仃仃的几个人的注视下,开始了他在这里的第一场弥撒。而就在即将结束这场弥撒的时候,教堂的门,被打开了。以那天那个小青年为首的七八个年轻人,冲了进来。

    他们挥舞着手中棍棒,恐吓着,迫使本就不多的几个教众,落荒而去。

    几个人在完成了驱赶后,愉悦地坐到了椅子上,随手拿起了本就已经参差不齐的圣经,一边撕毁着,一边把碎页撒向了空中,欢呼着,仿佛已经彻底羞辱了叔本华一样。

    叔本华微微一笑,并不意外他们的作为,他只是信步走向了大门处,然后,合上了大门,

    上锁。

    原本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几个小青年,看见他这般自寻死路,发出了哄堂大笑。

    “我说新神父,你如果想要报警,这个锁,只怕是撑不了几秒啊。”言罢,几个人又一次笑了。

    叔本华,只是没听见一般,从门口处折了回来。

    他走到了距离他最近,笑的最大声的一个年轻人身边,

    然后,

    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向着桌子一按。

    轻描淡写。

    可是,任其他人看来,则不然。

    一气呵成,纯粹的暴力。

    ‘啪啦’

    桌面,裂开了。

    人,也晕死了过去。

    所有人,止住了笑声。

    沉寂了几秒后,为首的那个小青年,才回过了神来。

    “弄他!”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立马从长椅上一跃而起,一拥而上。

    他们手中的棍棒眼看就要落在叔本华的身上,

    但是,

    没有,一次也没有打中。

    叔本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可是即便如此,他对着这些年轻人,也都只用了一击,一拳、一肘、一脚。

    所有人,痛苦地趴在了地上。

    然后,叔本华,又转过身,走向了大门,打开了大门。

    他甚至让开了一条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几个小青年,已经只在那一击之下,深刻地理解了当下的情况,这个对手,恐怕是难以逾越的。

    “你等着!”

    他们慌忙地拖起了那个被打晕的小青年,跌跌撞撞,快步离开了教堂。

    又是几天过去,安息日。

    下午,叔本华神父,刚刚完成了打扫的他,满意地坐在最最前排的位置上,这里,没有他最擅长的管风琴。

    他只好仰望着,那尚可说保存完好的吊顶,嘴里,哼哼唧唧,是他最爱的一些乐曲。

    他在等待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很快,

    他笑了。

    门,被打开了。

    年轻人,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把长刀。

    站在了门外。

    叔本华回头看去,微微一笑,毫不意外。

    他就在叔本华的注视下,径直走了进去,一直走,一直走。

    哪怕是走到了叔本华的身旁时,也没有停步。

    直到,他来到了讲坛旁,并一脚踢翻了讲坛。

    他回头看了一眼叔本华,后者还是微笑着,看着他。

    接着,

    他又走到了那一人多高的十字架前,手起刀落。

    奋力地,毫不怜悯地,安静地,砍向了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那个男人。

    卸下他的双手,卸下他的双脚。

    他的身后,叔本华神父,平静地注视着。

    他站了起来,

    叔本华先是走到了角落里,拿起了一把大铁锤,

    然后,

    他又走到了那一人多高的十字架前,砸了下去。

    奋力地,毫不怜悯地,安静地,砸向了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那个男人。

    砸碎他的头颅,砸碎他的躯体。

    小青年愣了一下,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可是很快,他开始放声笑了起来,手中的刀砍得更起劲了。

    两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地宣泄着。

    而他们面前的耶稣已经粉身碎骨。

    但是这并不代表已经满足,

    他们又继续摧毁着祭台上的一切!所有的!装饰物!

    仿佛这是一场比赛!

    一场耐力赛!

    不断地!奋力地!

    互不相让!

    直到,

    声音,戛然而止。在完成了所有的毁灭后,

    他们默契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们彼此注视着,

    小青年大口地喘着气,然后,他笑了,病态地笑了,如痴如狂。

    可是病态的又岂止是他。

    “满意了吗?”叔本华说话了。

    “没。”小青年的刀尖指向了叔本华。

    “我还没把你干倒。”

    叔本华满意地笑了笑。

    “你觉得,凭你手上那件东西,可以吗?”

    “不可以。”

    叔本华颔首。

    他想了想,又道“那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更加公平的游戏吧。”

    叔本华把铁锤放下后,走到了长椅旁,朝小青年招了招手。

    让他过来。

    两人坐到了前后一排的长椅上,隔着一条长桌。

    小青年不知道叔本华想做什么。

    只见,叔本华从腰间,竟掏出了一把年代久远的,老式的柯尔特M1917左轮手枪。

    小青年吃了一惊,但是他还是极力地保持着镇定。

    “枪?”

    “嗯,不是我的,是某位故人的。”

    小青年不解地看着他。

    “可惜的是,这把枪只有一颗子弹,我想,他这颗子弹原本是要留给自己的,但是他没这么做。”他停顿了一下,小青年还在发楞,但是叔本华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的动摇。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死亡轮盘,规则不需要我说明吧。”一边说着,他已经把子弹塞进了轮盘中,并熟练地一转,往右一甩,准备已经就绪了。

    小青年半张着嘴,他见识了叔本华的疯狂,却没有想过他的疯狂已经超脱了他的理解范围。

    命,只有一次。

    ATOM的时代,命到底是什么,他似乎活了这么久,也没有搞懂,他只想要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没有秩序,没有信仰,没有负担,破坏着,破坏着。

    以这个西区为起点。

    但是直到今天,他居然发现这样的想法或许还没有想通,眼前的这个男人,这种特别的感觉,迷人,他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想到了这两个字。

    迷人。

    “可以。”他想见识更多,他想看看自己能达到哪个境界。

    他答应了。

    而就在他应承的一瞬间,叔本华已经拿起了枪,指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

    扣下了扳机!

    ‘咔嚓’

    叔本华冷静地注视着小青年,枪已经回到了桌面上。

    小青年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已经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所有的步骤。

    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的右手在发颤,他的左手,使尽全力在试图控制住状况的恶化。

    “你想要什么?”忽然,叔本华说话了。

    小青年没有说话,他还没有缓过来,现状,真实的现状,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什么意思?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我能得到吗?

    “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要决心扣下扳机,那将要做的事,便会是正确的。”叔本华的目光,早已看穿了他的内心。

    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是疯狂!我想要的是自由!

    “自由!”

    他,奋然拿起了枪,他像叔本华一样,把枪指向了太阳穴。

    他,扣下了扳机!

    ‘咔嚓’

    他惊魂未定地挪开了枪,握在手上,他忽然从这把枪里,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破坏属于你信仰的雕像?”

    枪,缓缓地,放在了桌面上。

    叔本华,没有马上回答。

    他再一次迅速地拿起了枪,指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扣下了扳机。

    ‘咔嚓’

    “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像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我的信仰,从来不是一尊廉价的雕像。”(首句出自《出埃及记》第二十章)

    叔本华回答了他的问题。

    枪,回到了桌面上。

    小青年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生命的重量,但他的手,却仍在不住地打颤。

    枪,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手中。

    “你觉得你可以得到吗?”叔本华的第二个问题。

    可以得到吗?当然不可以。ATOM的二十年,他就像一头怪物一样活着,如果所有人在这个社会都有它的位置,那他就是一头怪物,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他面前的,是一头庞然大物。

    他兴奋了。

    “可以!”他把枪指向了太阳穴。

    又一次扣下了扳机。

    ‘咔嚓’

    这一枪过后,他的颤抖没有停止,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意识到了一种新的东西,比生命更为厚重的东西,使命感。

    枪,又一次,缓缓放回了桌面。

    第五枪了。

    “你跟马提亚神父不一样,他怕死,他愚昧。”

    叔本华还是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他又一次迅速地拿起了枪,仿佛即便是50%的几率丧命他也毫不畏惧。

    不!请把仿佛去掉!

    他又一次把枪指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扣下了扳机。

    ‘咔嚓’

    “不对!我跟他一样,我跟你、跟所有人都一样,是神的子民!”

    枪,又一次,放在了桌面。

    第六枪了。

    没有悬念的一枪,必死的一枪。

    但此时的小青年,他的心情,他的手,却是比前两枪都要平稳的,他拿起了枪,抚摸着,注视着它。

    “是谁让你觉得我们不一样?”叔本华的第三个问题。

    谁?!是谁?我们都是一样的,既然有建设者,那理应有破坏者,便如同光暗,同为上帝的造物,是谁剥夺我的自由,是谁剥夺了仇恨,是谁在供养着怪物。

    是他无力反抗的对手,一切绝望的根源。

    “ATOM!”他把枪指向了太阳穴。

    就在他准备扣下这一枪的同时,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料想过的情况发生了。

    叔本华迅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抬高了他的枪口,他的食指,卡在了M1917的击锤上!

    枪,被缓缓地放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

    如获新生的小青年愣了愣,已经好久没有人问起过他叫什么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如同重生的施洗一般,浸润着他的内心。

    “萨罗。”

    从今天起,他将重生,他将成为一名使徒。

    “萨罗,我赠与你这把枪,它将成为你的见证。”

    萨罗没有马上说好。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轻轻抚过枪身,然后,他抬起了双眼,直视叔本华,露出了狡黠的一笑。

    “神父,我们,再玩一把吧。”

    叔本华的嘴角微微上扬。

    “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