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辰点点头，接过脸盆，“我的脸盆毛巾也都带过来了。”

    “用这个新的吧，”雪梅坚持道，“这个你用就行。”

    新脸盆里已经有小半盆冷水，雪梅回到厨房，很快端着一个大不锈钢盆，用布包着两边，走了过来。

    热水倒进盆里，掀起一阵阵热气儿。

    雪梅伸手试试水温，看着亦辰，说道：“你试试水凉吗？”

    亦辰试了一下，水温刚好。

    他放在水里的手，握住了雪梅的手。

    两人目光灼灼。

    “你快点洗吧！”雪梅催促道，“洗发水，沐浴露，香皂，都是新的。”

    说到这儿，雪梅哽咽了一下，她在村里的小卖店买这些，和她早上做饼是一样的目的。

    她确实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那好吧。”亦辰答道，慢慢松开了雪梅的手。

    雪梅呼吸急促，揉揉发烫的脸颊，手掌拂过自己瓷白的脖颈。

    亦辰洗完澡，换洗了一身干净衣服。

    用过沐浴露，他现在和春雷一样，浑身带着甜丝丝的香气儿。

    走出水房，五月暖热的夜风吹过他的头顶，又是一阵剧烈的燥热。

    雪梅看着亦辰，脸上带着笑意，“我先把你衣服洗上，明天回来衣服就能干了。”

    亦辰摆手：“我，我自己洗吧，明天回来，蜂箱是做不了了，我自己拿回去洗，你也早点睡吧。”

    雪梅不肯，拿起亦辰的衣服，蹲地上就开始洗了起来。

    亦辰咬咬牙，看着雪梅风韵的背影，悲哀弥漫在他的眼眶。

    这样一个女人，辛苦劳作，究竟是为了哪般？

    还是仅仅是为了活着？

    雪梅的手勤快利索，洗衣服的声音哗哗作响。

    亦辰站在她旁边，和她聊了会儿天。

    雪梅被亦辰逗得咯咯笑，亦辰的担忧稍稍放下一些。

    女人太脆弱，像水一样柔美，她能承受得住辛苦的劳作，却承受不住夜晚的凄凉。

    这夜晚太伤人。

    亦辰看着雪梅把他的衣服洗完，不忍离去，他说：“我给你烧火吧。”

    “算了，”雪梅拒绝道，“你烧完火，身上有烟火味儿了，身上的香气儿都跑了。”

    亦辰笑了：“你喜欢我身上的香气儿？”

    雪梅脸又红了，啐了一口亦辰。

    亦辰大大咧咧笑着：“明天买瓶香水，每天都香香的，到哪儿都香香的。”

    “行了，你赶紧去睡吧！”雪梅把亦辰的衣服搭在了正屋门廊的晾衣绳上，“明天要早起。”

    “都要早起，你不也是，”亦辰帮忙把衣服散开，“没事，能起来。”

    雪梅拗不过，没再说话。

    亦辰帮忙烧了水，之后就回到了春雷的屋。

    刚躺下，春雷不知道是说梦话，还是自顾自的嘟哝，“太挤了，我这床真的躺不下两个人...”

    说完春雷就一翻身，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

    亦辰心头一热，“春雷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刚躺下没多久，亦辰听到房门外面传来了响动。

    是雪梅踏着拖鞋，哗啦关门的声音。

    亦辰叹口气，但愿今晚平安无事。

    看着时间不早了，亦辰起身去关灯，刚站起来，看到春雷侧过身来正看着他。

    “咦？你还没睡着啊？”亦辰手放在开关上，“我挤着你了？”

    春雷点点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看着亦辰，一声不吭。

    春雷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不舍。

    也许在春雷眼睛里，亦辰已经是父亲般的存在了。

    春雷忽然开口道：“小辰叔，你喜欢我妈妈吗？”

    亦辰眉毛一耸，感觉春雷是懂点事情的，可能他不愿意直接说出来。

    “这个...”亦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但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我妈那屋？”春雷不等亦辰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亦辰愣住，眼睛瞪大，盯着春雷。

    春雷这个年龄，还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和爱情，他只是觉得亦辰已经不是一个外人。

    亦辰站在一旁，吃惊地看着这个小子，“春雷，不是那样的，你可千万不要乱说噢！”

    “你喜欢妈妈，你就要看着她。”春雷的声音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亦辰立刻明白了，这是春雷所理解的生活。

    春雷真的不懂这些事，他只是感觉到亦辰的好。

    亦辰对妈妈好，又对自己好，这个人就应该和妈妈在一起。

    小孩子的眼里，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想法。

    春雷的小半截肩膀露出了棉被，天气确实燥热。

    亦辰走过去，摸摸春雷的小脑瓜说道：“这个不能...不能急，你知道吗？”

    春雷用手撑起身子，半坐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你要去看着妈妈，好吗？我妈晚上会哭，我害怕，我不敢过去。”

    亦辰再次愣住。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春雷一定要把自己留下来了。

    一个才10岁的小孩子，亦辰深知这个年龄陷入孤独的滋味。

    恐惧随时会降临，自己永远待在黑夜中惴惴不安。

    漆黑的夜里，还有奇怪的动物在窗外发出声响。

    这个时候是不敢出去看的，只能把头藏进被窝，听着被窝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可是老鼠，也可能是蛇。

    奇怪的爬动声会响一会儿，接着是噬咬的声音，咔嚓咔嚓响。

    如果这个恐怖的物体碰到了瓶盖，或者塑料袋，发出的声音会更吓人。

    不能出去，自己会被咬到，一定不能出去！

    藏起来，一定要藏起来！

    这是亦辰关于童年时，有关黑夜的记忆。

    他能理解春雷，面对黑夜的恐惧，还有妈妈的哭泣声，一个10岁的孩子是多么无助啊！

    “没事，”亦辰摸摸春雷的小脑袋，安慰道，“睡吧，一会儿我去看看。”

    春雷感激地说道：“真的吗？”

    亦辰点头：“真的，我从来不会骗你。”

    春雷呼出一口气：“你一定别让妈妈哭了，我害怕，又不敢和她说。”

    亦辰眉头一皱，他意识到，一定是雪梅被欺负的那天，春雷听到妈妈的哭声，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春雷可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一定明白，妈妈的哭泣一定和那天有关。

    一个单纯的小孩子，看到自己的妈妈被人欺负，他多么渴望着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