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沉而污浊雨线下，仿生工厂燃起的火焰愈发狂暴，内里不时传出爆裂的轰鸣声，有不堪灼烧的机械设备发出痛苦咯吱声，这些工作不知多久，已至垂暮之年的机械设备与仿生机械体，彻底在火中终结。

    一蓬蓬灰雾从火场里喷薄而出，有蒸腾的水汽，也有污臭的烟气，裹挟着未燃尽的塑料颗粒，或添入低霭的云层，或四散着坠回地面。

    腾起的庞然烈焰旁站着陈封与苏安然，滚滚热浪涌来，炙烤雨水与两人静穆面庞，吹动他们发丝及衣摆。

    这座厂房是保不住了，人造皮肤、硅胶血肉与工程塑料仿生件都是可燃烧的材料，在消防系统被‘赤兔’关闭后，火灾已不可阻挡，它的目的不仅是想炸毁进入的人，更是想毁掉它在其中的活动痕迹。

    陈封默默思索，在思考今夜发生的事，也是在斟酌应该询问她什么问题，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走走？”她说道。

    “嗯。”

    陈封应下，撑起从保安室找来的黑伞，与她漫步在工厂步行道里，一边是爆燃的赤红大火，另一边静寂的幽黑雨夜，光与暗交错得不那么分明。

    “‘赤兔’死了？它是数据生命吗？”

    “没有，它没这么容易死掉。纵使是真的死了，也只是它的伪装而已，隐没入暗处，等待着我们松懈的时候，再次给予我们沉重一击。

    后续安赛街区、深锣街区与新世界街区将进行全局管控，执行道路封闭、网络监管与人员搜查。快则三五日，慢则数十日，经此之后‘赤兔’在这片土地上的根底将尽数拔出。”

    说道此处，苏安然神色有些几分黯然，那群在安赛街区死掉的人，四个楼栋，上百位居民的鲜活生命，尽数献祭与血月，可以算得是今年本市最大、最严重的公众危害性事件。

    ‘赤兔’是其直接凶手，但很难说协会与治安局有没有失职行为的存在，其中复杂一言难尽。

    她继续道：“是否为数据生命暂且不明，不过我有80%的把握，它是一种数据生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网络幽灵。至于最终确定，还需要检查其智控核心内的数据。”

    “它的智控核心里可能有协会的秘密？”

    问出此话后，陈封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当着对方的面，询问对方组织的秘密，要搁正常人来看，非得被打死不可。

    “是的！”

    少女停下脚步，以一种极为认真的目光看着他，冰雪般晶莹的面庞少有的凝重，道：

    “所以，你不要破译核心数据，最好将其立即删除。一旦你知道里面的内容，留给你的只有两条路。其一，遭受执法会追捕，直至死亡。其二，加入执法会，成为追捕者的一员。

    在你没有正式决定是否加入执法会前，它对你有害而无益。即便你加入执法会，知道得越多，承担的责任越大。”

    “我还以为协会立即将知情人抹杀，没想到还留有另一条路。”陈封尴尬地哈哈笑起，忽而问道：

    “这是在邀请我加入执法会吗？”

    “嗯。”

    苏安然站定，身子站得笔直挺秀，仰起面庞，以一种极为正式的语气，说道：

    “请问你是否愿意加入花火市-异常事物管理协会-异常事物管理法案执行会。”

    雨水敲打伞面，发出哗哗唰唰的声响，不远处大火里仍爆裂着噼里啪啦的燃爆声，外面的声音犹显混乱，在伞面下的昏暗空间却是陷入寂静，陈封看着她平静而专注的眼神，默思片刻，没有作正式回答，反而问道：

    “为什么邀请我？”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应，苏安然面色仍显平淡，迈动步伐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知道协会选拔人员的标准吗？”

    陈封摇头不语。

    “个人实力、当前能力、未来潜力和身份背景等等，这些东西在常人或各大公司来看很重要。

    但协会完全不在乎，以协会的深厚实力与强大资源，完全可以让一个只剩下头颅的死人，成为一名无敌与世的超级战士，付出得只是成标准化的战士培养模板。

    协会不在乎这些可批量化与复制化的人造产物，在乎是个人认知、个体意志、行为处事方式，对人类、对世界的态度，统而言之，协会在意的是个体的人生观与世界观。

    经受疯狂与混乱侵袭而能保持个人清醒意志，对待普通民众能尽心守护，对待异常事物能尽责控制，维持正常与异常，平凡与超凡间界限的人，才是协会想要的人。

    有强大的理智，有坚定的信念，有可靠的执行力，敢于直面未知与危险，能够抵抗混乱而不扭曲自我。

    您是位很优秀的人。”

    “哈哈。”陈封哈哈笑道，被人当面一顿夸赞，还是颇不好意思的，自己先前怎么没发现自身有这么多的闪光点呢，他笑声落下，说道：

    “我需要再考虑考虑。”

    对于协会没有太差的观感，能称为人类最强大的超凡者组织，其实力与势力之强悍不言而喻，以对等身份接受邀请加入执法会，将拥有更多的资源，武器装备、知识权限、超凡晋升等等，远比孤身一人独自打拼要好很多。

    但是有些东西让陈封有所犹豫，不是因为自身身为死亡神序者，以他的认知协会是包容灵能者存在。

    而是微光与青禾，这两者干系太过重大，一旦被协会知晓它们的存在，很难预测得出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强行掠夺，加以研究。

    正在陈封思索间，苏安然亦是思量许久，明黄眼眸映着火焰，湛蓝眼眸映着雨夜，神色幽然寂寥，仿若凝思古往今来。

    “你可以慢慢考虑。

    这个世界很庞大，也很驳杂，复杂到单凭个人力量在这世界很难起到多少决定性作用。这是我们共同的世界，每个人、每家公司、每个组织都据有一席之地，在纷乱交错里，在盘旋递进中，在往复循环下，共同铸造世界。

    或好、或差，或优、或劣，世界已变得如此形貌。人类铸造世界，世界仍在改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