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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西堂关,地处湍国西极,是与辛国交界的重要关隘。关内有三处屯封,数万驻军拖家带口,常年在此驻扎。

    得益于西堂山天险,加之关外树木森然,西堂关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赵庆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辛国属地时,忽觉“西堂关”三字言简意赅。

    辛国的背后是一片高耸绵长的山脉,几座高峰终年覆雪,今日天气晴好,极目远望能看到浅淡的轮廓,大山堂堂之感扑面而来,不由地摒息注目。

    “远处高山叫什么?”

    李民章也是头一次来西堂关,饶是风沙迷眼,只是拉了拉头上阻挡风沙的布巾,仍旧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那头有两片大山,我记得一片好像是叫蔽尘山,另一片叫定天山。这两座山上山脉中最高的了,据说翻过那一大片山脉,是一个大国。

    队里也没给这些山起过名字,那一片就叫大影壁。”

    这小卒子名叫筐子,中原长相,官话讲得顺溜,又能说会道,被派来带他们在军中转悠。

    “几个月前地梭子就落在大影壁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最高的两片山之间,像一座新长出来的小山似的把两片山给连成了一片。”筐子抓了抓耳朵,“我也是听辛国迁来的百姓说的。”

    “也难怪了。”李民章眉头皱起,定定望向远方。

    “难怪?”赵庆不明所以。

    “西堂关本该是水草丰茂气候湿润,现如今却是尘土飞扬,草木都一副渴水的样子。”

    筐子点头如捣蒜。

    “我打小在西堂关长大,虽然说气候旱涝交替也是正常,却也没见过这种水土渐渐衰败的样子。我们私下里都在讨论是不是地梭子根本没有枯萎,仍旧在吸纳养分才这样的。”

    “什么?”

    西堂关气候变化正是这次朝廷发兵的重要原因,这些赵庆都是知道的,可如果地梭子还没有枯萎,那就说明辛国那边的情况要复杂许多,甚至很有可能在其中夹杂着一些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地梭子枯萎一事不会有什么变数。传闻地梭子及其巨大,在辛国中见到这一景象的定然不在少数。”

    听得李民章言辞凿凿,赵庆长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地梭子枯萎后卧于两片山脉之间,长此以往恐怕此地风雨不调……”

    李民章紧锁眉头,有些悲切,后面的话梗在喉中。

    “老先生,你继续说吧。我也是西堂关上土生土长的百姓,早就发现了反常。”

    筐子知道眼前老者是当朝钦天监监正,对气象上的了解定然是在他们之上的,看得也更长远一些。

    “恐怕百年内,辛国和西堂关一带再无肥田。”

    “怎么会这样!”

    再无肥田,如何供养得了西堂关中的数万人,届时终归是要面对迁走的局面。

    筐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筐子的祖辈是跟着当时的军队驻扎在西堂关的小兵,到他已经是第四代了,媳妇前不久刚有了身孕,眼看就要迎来家中的第五代,竟然要着手迁出故土,这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您是不是……”

    李民章喟然长叹,不再作答,转身走时只留下一句:“且等我届时看过情况,禀明上面后再传,你切勿对外吐露,以免造成恐慌,对战事不利。”

    “是,我知道其中利害。”

    ……

    “师父,您说的可是真的?”

    “嗯。”

    和筐子别过后,李民章周身如同被云翳笼罩,赵庆从未见过师父这副样子,一路跟着到帐中,犹豫了许久才将心中疑惑抛出。

    “肥土流失,只是保守估计到西堂关一带,具体的还要测算过才行。

    测算需要等破了辛国并清点完毕后再进行。不过届时,只会测到有更多的百姓需要从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上迁走。”

    “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当然有。”

    赵庆两眼放光,充满希冀。

    “理论上,让哪些不愿意搬走的辛国人,把地梭子枯萎后的废土一车一车挑走,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总归是能把山移平的。”

    不知道为什么,赵庆总觉得这句话竟然有些道理,似乎印象里在哪里读到过这样的事迹,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甚至还带了些期许。

    “你该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行性吧?”李民章颇为嫌弃于赵庆清奇的脑回路,“到时候水、粮食、布匹在这一大片的土地上根本没有办法获取到,就算再有决心,也没有办法办到。开玩笑都听不出来吗?”

    “如若西堂关一代真如您所说,这么多百姓,能迁到什么地方去?在加上丧了国的百姓,他们又该怎么办?”

    “听着,这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

    “可是……”

    “你要知道,就算我们将西堂关一代的情况上报到皇上那边,朝廷大概率也不会有所动作。

    如你所见,要安置数量如此惊人的百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朝廷能做的也就只是把西堂关这一代的事压下,尽可能少的造成百姓恐慌。

    如若西堂关百姓知晓天灾已经开始,抢夺粮田,落草为寇,这种事情只会愈演愈烈,朝廷把重心偏移到清匪寇上,又有几分心思能花在百姓身上?

    当西堂关土地不适宜耕种,水道逐渐枯竭的时候,湍国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饥荒、劫掠、甚至是瘟疫,都会接踵而至。

    若是明君治世,尚且能有六成生机,届时饿殍遍地再正常不过,西堂关百姓外迁还是留居都是自己的选择。

    于我们而言,能做的只有将这里的情况事无巨细地禀明,至于其他的,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一席话压在心中许久,总算是悉数倒了出来,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李民章其实是个话匣子,平常寡言少语是自我训练的结果。

    惜字如金,明面上拿“天机不可泄露”粉饰,实际上是为防止话说得太影响到他人的判断,因而常常思虑再三措辞后再说话。

    方才对于西堂关天象的初步判断,明显是一不小心说太多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凳子能够不负平日将军对他们的操练,守口如瓶。

    “我是神赋者,不是吗……”

    该死的无力感,像棺材板一样,只有死人才不会感到窒息。

    “贤徒啊,”李民章拍了拍赵庆肩膀,“你有没有发现,但凡是有些名号的,都活得不是那么随心所欲。”

    “什么意思?”

    “当你真正看清神赋者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或许真的可以做到普通人难以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