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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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皇城东市,驿站门口一间小院子。

    院中人头攒动,呼喊怒斥声混作一团,朱红的大门都被摔砸得掉了漆,仅剩一个栓口连接,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

    湍国会认字、写字的人本就不多,手头没什么钱,更没有人脉请商帮带信,最常用的书信寄送方式就是借由专门的信客帮忙集中跑腿。

    寄送时间长了点,可胜在价格便宜。当然,这个便宜是相较于飞鸽、商帮、镖局等的寄送方式而言的。

    东市驿站门口这小小的一间院子,便是整个湍国最大的书信集散地。院子没有什么牌匾称谓,民间称其“信站”,信站这个称号也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沿用至今了。

    信站的数量本就稀少,皇城中的这处信站辐射皇城及其周围十里八乡百来个村落。外派信件在这处信站汇集后分批向外发出,送达的信件从每月廿五开放至三十供收信人自取。

    湍国造纸发达,纸张越发廉价,也就没有必要吝啬纸张笔墨,加之皇城中有多家书商店,其中不乏书稿、画稿,一件就是上百页,如果加上一些由于种种原因无人认领的信件,信站的库存信件量是成吨的。

    可惜在三天前,这处信站的库房走水了。

    “你们是不知道,那天我在铺子耳房里看店,半夜了,睡得昏昏沉沉,被烟味熏醒了,披了件衣服就出门去看,抬头就看到前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我刚开店门就听到‘砰’的爆裂声,对面跑出来几个灰头土脸的差役,冲上街就喊着‘走水了,走水了’,边喊边拍隔壁驿站的门。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火才刚刚被扑灭。”

    信站对面的铺子是卖文房四宝的,店家看到门口这个阵仗也不寄希望于能正常开店了,干脆与掉在队伍后面的几人闲谈起来。

    赵庆在一旁围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父母寄来的家书应该也在其中,再不巧一点的话几天前他寄回去的信也在里面。但相较于一些书画稿件的收寄方,赵庆一点都不着急。

    其实他是借机溜出来的,好不容易熬到天文考核结束,当然要出来放松一下。

    “这么大的火,里面当差的人没什么事吧?”

    “这个不好说,”刚才还绘声绘色地描摹着信站走水的场面,谈到这事儿,店家脸色凝重,“那天晚上天色暗,我也看不清楚,只是记得衙门来人后提着担架抬走了好几个人,那些人躺在架子上没什么反应了,估计是凶多吉少啊。”

    四周惋惜声一片。

    “信站里都是纸张,烧起来倒没什么奇怪的,怎么会有爆裂声?”

    “不会是谁在信里塞了爆竹吧?”

    “早就听说有人图省事往信里硬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也听说过,之前有人在信封里包火折子,结果纸笺没有封住,漏了风。火折子把整一囊袋的信全给点找了。

    可怜那信使被火烧得是面目全非,家里孩子还在襁褓里,他媳妇抱着孩子在官府门前跪了整整三天,就为了讨个公道。

    官府终于是熬不下去了,答应查这事儿,结果那火折子是谁寄的仍旧没查到,据说是赔了些银两息事宁人了。”

    “不是吧!”“还有这等事?”“火折子哪里买不到,这么做明显就是奔着害命去的!”

    ……

    信站中庭打砸声一片,身旁也人群逐渐情绪高涨,赵庆站在两拨人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正欲离开,被人叫住。

    周吉,赵庆短时间内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那天熬夜恶补天文,一整宿没睡,瞪着满眼红血丝总算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把书看完了。但代价是赵庆胃口完全丧失。

    字,是像天地一样会旋转的;重点,是和星辰一般把握不住的。

    赵庆找了个由头回去休息,踉踉跄跄爬到屋子里,前一秒坐到板凳上,后一秒脑袋就磕在桌子上,睡着了。

    几个时辰后,韩瑾央看到趴在桌上的赵庆,想叫他躺到床榻上好好休息,谁知赵庆本就是一颗脑袋撑在桌子上,轻拍之下一个重心不稳,整个栽倒在地上。

    勤学一整晚熬得面如菜色,桌前正巧是一扇窗户,北风刮得唇无血色,微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

    韩瑾央只一眼就吓得跌坐在地上,幸亏在宫中大风大浪见惯了,就算赵庆没了也不算是什么大场面,没多久就反应过来,夺门而出去请大夫。

    赵庆荣升为驸马后身份不同往日,大夫也不是瞎请的,来人是皇城中颇有威望的老大夫。

    老大夫年事已高,瘦瘦小小,头发没剩几根了,稀稀拉拉地挂在头顶上,倔强得戴个小帽遮掩,手里提着个上等的木匣子,跟在韩瑾央身后,腿脚倒是利索的。

    见到赵庆的状态,目测是等不及的,立刻扎了急诊,谁知脉象刚刚由虚转实,忽地又孱弱下去。

    老大夫又是扎针又是按压穴位,就是迟迟不见赵庆转醒,急得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黑晕倒了。

    办完差事回到钦天监中的阿壁,进门就看到原本不慌不忙的各殿院侍从像窝边的蚂蚁似的,忙忙碌碌,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赵庆出事儿了。

    好在,老大夫没有什么大事,躺了没一会儿就缓过气来。

    至于赵庆,只是睡着了,被斑鸠钟吵醒后极不情愿地被拔起来查脉象。

    虽无大碍,胃口是彻底丧失了,整整一天没有吃什么东西,用一副煎方吊着。

    今早曹管正抽查过天文要点,赵庆勉强过关,总算是一块大石落地,心里松快不少,才感到肚子饿。

    在钦天监边的馄饨摊上听说信站走水一事,据说有很多人在信站门口闹事索赔。本想着拜访师叔时间尚早,可以去信站凑凑热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拿到些赔偿。

    偶遇周吉是最大的败笔。

    要让周吉察言观色,显然是不可能的。饶是赵庆快步离开,仍旧难逃周吉搭讪。

    “赵庆,你也有信在这里啊?”

    此话一出,瞬间聚焦一众目光。秋湖大会时还不是驸马,自然而然地被忽视了,躲过一劫。今非昔比,周围的眼神和稀碎模糊的言语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压力。

    “嗯。”

    一个皇城无人不知的顶流纨绔,一个名动湍国的驸马神赋者,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今天众多热点话题中的佼佼者。

    赵庆只是简单应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远离是非之地。

    据师父李民章所说他这个师姐最是讨厌热闹,且一旦生气后果可能不大,但影响绝对深远。在没甩开这些看戏人前,赵庆断不敢贸然到师叔住处搅扰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