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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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你也是神赋者。”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也是”?赵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吉。

    “喂,你看我干什么?这可不是我说的。”

    “唉——”那人放下手中书卷,仰头叹出一口长气,“已经这么久了吗。”

    “他是谁?”

    地牢关的都是死囚,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这类的情景完全在赵庆的接受范围内,可像这种吃穿用度都上乘的,全然出乎赵庆意料。身份必定不简单。

    “陈此常。”

    一个百年前的名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是相当的震撼。

    “怎么会……”

    陈此是郡主之子,湍国正儿八经的皇亲,扶持皇子顺利登基后,因推行内外兼顾贸易循环的政策有功,没几年就封了侯位,赐“翊”字,迁出皇都之后再没有什么消息。

    赵庆一直以为,陈此常早已与世长辞,书上写的“陈翊侯”只是谥号。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想问这个吗?呵……”陈此常不紧不慢地起身,脚腕上铁链摩擦,发出不间断的“哗啦”声,只是挪动一步似乎就很是费劲,“这个不重要,我只是一个等死的人,和这堵墙背后的那些死囚一样。”

    陈此常指了指身后的墙壁。

    “那找我来又是为什么?”

    “世人都以为我死了,故人亲友应该都已不在人世。物是人非,我对外界也断了念想。只是我不想再有人步我的后尘。”陈此常背着手,看向赵庆,怅然早已镌刻在这个久不见天日的中年人脸上,“快些离开皇城吧,不要再回来了。”

    “老师,他可是钦天监监正唯一的徒弟,明阳王的挂名门客,还有传闻说皇帝有意聘他做驸马,是正儿八经的皇城风云人物,比我当年还风光不少呢。”

    周吉献宝似的把赵庆的近日的事悉数抖出。

    “命也数也。”陈此常感慨,“多方牵制,已经困在局中了。”

    “只不过是被意外卷入,是否被困在局中还不一定呢,侯爷如何断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此常笑得凄凉,“年轻就是好啊,敢。”

    “只要到时候少与朝廷往来,风浪再大也不至于收到牵连。”

    “呵,你以为我是犯了什么重罪才被羁押在这里的吗?”

    “不然呢?”

    湍国律法与前些朝代相比已经宽松不少,大小罪案也是一审再审以防错漏。关在地牢里的都是些犯了杀人越货的重罪之人,清清白白的人怎么可能被关在这里。

    “我从未触犯过什么罪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神赋者。

    我的性命尽数依托在湍国的气运之上,得亏近百年湍国虽大小灾害不断,却也没有什么能动摇国体的,不然我早就被不知道哪代皇帝杀了祭天。

    可惜当年被关在地牢里时,我夫人还怀有身孕,长子年幼尚不能撑起家业,不过家族兴衰与我也再没有什么干系了。”

    “神赋者关乎湍国江山社稷本身就是戏说,杀了神赋者能稳定江山,这种鬼话哪位皇帝会相信。”

    赵庆本来就怀疑囚室里的人根本就不是陈翊侯,现在看来是别有用心。而且,眼下赵庆无法确保,周吉是真被蒙在鼓里,还是此人同党。

    “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究竟是戏说还是真事,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去判定。

    但你要知道,天底下的皇位只此一个,为了稳固地位,连妻儿都能杀。如果神赋者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会威胁到皇位,任凭哪一代帝王都绝不会放任不管。”

    “无稽之谈!”

    赵庆觉得血气直冲天灵盖,虽神志清明,眼前却有些发花。

    “既然只是安定江山的贡品,为什么要将我捧到如此高度?直接囚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贫民岂不是更简单?话说回来,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就是陈翊侯?”

    赵庆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其实,陈翊侯的身份,赵庆是有七分肯定的。相传陈翊侯一次救驾时被刺客用匕首在划伤,伤口有一掌长,在脸部,深可见骨。

    皇帝四处搜罗名医,夜以继日地为陈翊侯看诊,各种名贵药材吊了一月,才有所好转,算是捡回一条命。

    囚室中那人脸上的伤口隐约可见,与陈翊侯救驾留下的伤疤描述相吻合。像这种贯穿整张脸的伤,若是寻常人多半会一命呜呼,能保住性命的微乎其微。

    他不是不相信陈翊侯说的话,是后怕。他太相信这一席话了。

    自己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就配不上这些头衔。

    一直以来,总是欺骗自己,可能是运气好,沾了“神赋者”这个称号的光,有那么一个用处不大的能力,得到皇帝赏识。

    和自己这种幻想相比,赵庆的内心里更愿意相信,将他扶持到更高的位子上,只是为了把他控制在皇城的规矩礼法之中,这何尝不是另一个囚笼呢。

    “喂,我说,他真的不是陈翊侯吗?”

    “我不知道。”

    赵庆和周吉两人,统共也就见过两面,算上遍历的话是见过三面。前两次还置人于死地,今天像狗腿子似的。

    “其实我也早就怀疑他不是陈翊侯。我曾用一本书换了他一副墨宝,拿去当铺却被说成是赝品,收都不肯收。”

    “当铺里的伙计是怎么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差府里的伙计去办的这事儿,要不然明天我把那画带来你看看。”

    ……

    画卷在桌案上展开,赵庆彻底陷入沉默。

    从画匣里抽出纸卷的时候,他就已经大概知道为什么当铺一眼就能认定是赝品了。

    新纸新墨,如果他是当铺伙计,一定也会断定是假货。

    周吉那小子很可能不是蠢,是缺心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运气格外的好。

    具周吉所说,他在几年前心血来潮,偷摸着爬进钦天监挖春笋,没碰到半个阻拦的人不说,还挖到了这一处地牢。

    回到竹林后草草恢复原样的手法看起来也不像是新手,这种坑坑洼洼明显与周围环境匹配不上的大洞,只要在三天内有人看到就一定能识破。

    笔迹如飞瀑入潭水,收放自如,动静得意得宜。这种千锤百炼的风骨是寻常仿字师永远无法企及的,比字画摊上那些仿品好上太多。

    好消息是,地牢里被关押之人,的确是陈翊侯。坏消息是,赵庆觉得,好像不得不开始为自己谋求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