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叶
早上六点三十分，铃声响起。
宿舍里，男生们在床上不满地挣扎。
页小龙起身穿好衣服，戴好口罩，先别人一步走出宿舍。
秋天的清晨，太阳还没爬上山头，天依旧灰蒙蒙的黑。
山顶操场上人际寥寥，灯也没开。
页小龙走到了自己的做操点位上，静静地等待。
吵闹又欢快的铃声依旧在广播里响着，那边的天际也没出现一丝亮光。
不知过了多久，人员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操场。
……
做完操后，他来到食堂，买了几个小包子和鸡蛋，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吃起了简单的早饭。
吃完后走回宿舍，理一下被子，简单洗漱后拿上东西出门了。
教室里只有几个女生在聊八卦或吃面包。
页小龙从后门走入，到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坐下看书。
当人差不多到齐，早读开始的时候，他也拿出书读了起来。
后面的上课时间他基本上就在忙自己的了。
开始两节课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到后面写累了，他就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全黄了，秋风猛烈地吹过，哗啦哗啦的树叶全都如下雨般落下。
他瞄了一眼前排的樱落依和白叶冰，心里又重新设想起来：这几天好好带着樱落依进步，把歌学会，艺术节表演就没问题了。
只要考到个中等成绩，那后面的学习还是有希望的。
白叶冰那女生心思太密了，相处比较麻烦啊。
但她能以接近满分的成绩来这学校，一定会被当做重点对象来培养。
白叶冰之前月考的成绩一直处于中等水平，每次都是直接卡到平均分。
最开始自己还并不知道她的中考分，一直以为她是个普通学生。
现在她在高中也一直没考过什么太过优越的成绩。
是在隐藏实力吗？
还是说高中学习难度太大，撑不了呢？
我哪知道啊……
随便她的吧。
但我觉得在学校估计不会放过她这么好的苗子。
这次期中考试再没有什么太好的成绩，估计她会被拉去谈话啊。
话说以她中考那么好的分数……是怎么来我们四班的？
不是该去一班吗……
或许是班主任太有排面了吧，毕竟是肖老师嘛……
那，期中考后我又会被分到哪个班去呢？
今天的天空是白色，没有蔚蓝的渲染，也没有白云。
很宽广，很干净，却什么都看不见。
窗外落叶纷飞，又与我何干。
每一片叶子都在空中展现自己的挣扎，都在空中舞出自己最后的绚丽。
它们太渺小了，没有人会去在意它们。
因为明年树会长出新的叶子。
今年的枯叶就算逝去化灰归土，也不会有多少人看到。
那么久了……
不过一瞬……
话说，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帮樱落依？
因为碰到可爱的女孩子就心软了？
或许吧……
因为她是少数几个会找我说话的女生？
可能是吧……
又或许是命运的指引……
第二节课下课了。
又要去做课间操了。
页小龙从乱糟糟的书包里扯出学生证戴上，快速向门口。
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门口给揪了回来。
是白叶冰。
她轻轻微笑道：“你是不知道等一下朋友吗？”
……
星风组三人因为樱落依翻找学生证而耽搁了时间，只能走在大部队的末尾。
两位女生在旁边嬉闹，页小龙眼睛注视着人群。
人流缓缓向山顶移动，抱怨声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在彩色的人海之中，浑身黑衣的页小龙格外显眼。
空气仿佛在发光，发出一种白色的光。
枯叶落舞，萦枝空洁。
……
傻傻地做完操后，众人都傻傻地往回走。
天上的太阳用柔和的光俯视众人。
无风的楼梯，抱怨嬉笑的众人，飘舞的树叶落在了页小龙脚边。
页小龙默默的注视着这片叶子，随后捡拾起来……
回到座位后，他将叶子放在窗台上。
风的低呤或许会吹醒它，或许飞落的同伴会拉拢它。
随便吧。
页小龙打开了笔记本继续写写画画。
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不停摩擦，旁边同桌的瞌睡声很吵。
写累了，页小龙就玩起了笔。
一只普通的红色圆珠笔。
页小龙却玩得很沉浸，仿佛只是一个奇特的东西。
时光在人们懵懂慵懒的身间摩擦而过。
上午的时光就这样度过了，中午的放学铃一打，同学们全都从教室门口蜂拥而出。
页小龙这次并没有跟着抢饭的浩荡队伍，而是继续往前走走到了校门口。
住校生是不能出校门的。
页小龙就在门口静静地等。
他在等他妈妈。
周筱竹每周都会到学校来看一下页小龙，顺便带下午饭。
几分钟过去后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路旁，周筱竹从车上下来，她提着两个饭盒来到页小龙面前：“老大，这几天学的咋样啊？”
“还可以。”
“这几天你们学校没啥事吗？”
“明晚有晚会，下个月期中考完有艺体节。”
“你天天玩能学好吗？”
“能能能……饭给我吧。”
“好，吃完赶快把饭盒拿出来给我啊。”
“好。”
回教室后，页小龙拆开饭盒，里面有筷子和热牛奶，香喷喷的米饭和羊肉，另一个饭盒里还有红烧肉和香肠片。因为饭盒还是保温材料，所以连筷子都是热的。
“哇！你妈又给你来送吃的了？”同桌端着餐盘走了回来。
“嗯。”
“那……”
“吃吧……”
“好嘞！”
同桌很利索地过来夹肉掂菜，丰盛的饭菜也吸引了周边其他同学前来……
周筱竹每次送来的饭菜都太多了，页小龙显然一个人解决不完，能给别人一点就给吧。
白叶冰和樱落依应该在食堂抢到位子吃饭了。
没抢到位置的就像自己同桌一样回教室来吃，星语中学食堂面积有限嘛。
……
吃完后，页小龙来到校门口，将空饭盒打包递给了周筱竹。
周筱竹还在继续询问着：“吃饱没？”
“饱了。”
“你天天戴着个口罩不闷吗？”
“闷。”
“那你不摘？”
“吃饭睡觉时会摘，但其他时候不会。”
“别告诉我又是因为你那……”
“信念。”
“神经病。”
“嗯。”
“这星期饭钱还够不？”
“够。”
“那你到底在学校怎么消费的？从上个月起你就没找我要过钱，你在学校天天喝西北风啊？”
“……”
“给给给，这两百是这星期的生活费。”
“我不用……”
“给老娘拿着！”
“妈……”
“干啥？”
“我拿一百就够了。”
“……行，你这孩子就是。钱不够了跟妈妈讲。”
“嗯。”
“我回去喽。”
“拜拜。”
……
午休过后，页小龙起身看向四周，众人都还在桌上睡觉。
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页小龙拉拉口罩，呼吸几下，看见了窗边他捡来的树叶，想了一下，还是拿起树叶，走出了教室。
他用手掂着叶子，在无人的楼梯间静静的走着。
走过一个个楼层，到了顶楼天台。
这里很高，空气很清新。
那……
“是想上来看看风景吗？”
页小龙循声向上看去，白叶冰正坐在阁楼顶部向他招手。
页小龙也从梯子爬到了阁楼顶部。
他环视了几眼，最后坐在了白叶冰旁边。
少女手中拿着折纸，少年手中拿着叶子。
页小龙率先发问：“你怎么跑这上面来了？在等我吗？”
白叶冰淡然一笑：“我也是上来看风景的。”
“哦。”
“那你从哪儿捡的树叶呢？”
“山路楼梯那。”
“听你室友说，你总是捡很多叶子放到寢室柜子里。”
“那个室友？”
“展凌飞。”
“你这算是从我周边人那调取资料吗？”
“只是跟别人聊天知道的。”
“按樱落依的说法，你不是一个社交开放、会主动跟生人讲话的那一种。”
“你的消息来源就只局限在了樱落依一个人身上啊。”
“我知道你在套我话。”
“没有哦，我只是顺便提一下。”
“嗯。”
“你一个人戴口罩不闷吗？”
“闷。”
“中午趴在桌子上睡午觉的时候我也没看你摘过，这样对呼吸不好哦。”
“我知道。”
“你每次吃饭都避着我和樱落依，可能班上就我俩没看过你的面容了吧？”
“又不是只有你俩……”
“那能摘下口罩让我看看吗？”
“不能。”
“真小气啊。”
“这是信念。”
“你是什么教派的吗？”
“要说是也是，要说不是也不是。”
“跟之前的回答有点不一样呢。”
“因为这不好回答。”
“是吗？”
“对。”
淡然的安静……
白叶冰注意到了页小龙一直掂在手中的叶子。
“这叶子不是树上摘的吧？”
“不是，我一般不会去在树上还存活的绿叶。”
“路边捡的？”
“对。”
“放学了你又要拿回宿舍吧？”
“不，我放它回家。”
教学楼后方紧挨着的就是山。
页小龙往后一扔，叶子仿佛被风吹动，飞向山那野绿色的的峭壁上。
白叶冰张望一会儿，随即问道：“这周还没轮到你们那组打扫卫生，你怎么会喜欢捡叶子呢？”
页小龙思考一会儿，又问道：“白叶冰同学，树叶有生命吗？”
白叶冰如实回答道：“有，植物基本上都有生命。”
“那被摘下的树叶呢？”
“有生命活动，但已经不是完整的生命体了，它本身是不能独立存活下去的。被摘下的时候，还是有生命的，但会逐渐死去，除非自己能分化出其他营养器官或者自生、繁殖什么的，但普通树叶基本做不到。”
“那自然掉落的树叶呢？”
“看情况而定，如果都枯黄脱水了，那已经死了。”
“这些我知道，但你知道树叶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吗？绿叶的主要用途是吸收太阳光进行光合作用制造养料，以及蒸腾水分……到了秋冬季节，雨水会变少，空气会很干燥，土壤中的含水量也随之减少，满足不了树木生长的需要。再加上太阳光斜射北半球，日照时数一天天缩短，它提示树木冬季就要来临。
秋天没有充足的水分、温度、阳光，树木为了保留水分，会丢弃全部的叶子，来年再长新的。所以叶子对树来说是可丢弃的工具罢了，在其他季节，树需要叶子，但到了秋冬季，树会为了自己的生存需要而抛弃叶子。
树叶在秋季就会产生一种脱落酸。在这种激素的作用下，离层周围会形成一个自然的断裂面。叶子由于得不到水分的正常补充，会逐渐干枯，自然断裂面越来越明显，经秋风一吹，便会落叶纷飞。
不知道这算是叶子的自杀还是树的绞杀，又或者是树与叶的共同谋杀，再或者是大自然与基因的谋杀。
树木为了生存需要会杀死叶子。
自然需要季节更替轮回，也会让叶子死。
叶子因为基因的控制下会选择自杀。
而在教科书中，会用拟人动画的方式表现成树木妈妈鼓励叶子去飞，让叶子挣脱自己，落在地上。
总感觉……到了秋季，叶子是被全世界所抛弃一样。
大家都默认了它的死，都为它的死而感到高兴，为了自然的继续正常运转，大家都需要它死。”
白叶冰默默注视着页小龙，想了想，说道：“其实树叶掉落的原因还有很多，例如叶片经过一定时期的生理活动细胞内积累了大量的代谢产物引起叶细胞功能衰退、衰老直到死亡，还有……”
“但那全都是大自然和基因所选择的，对吧？”
白叶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秋风吹过，落叶飞过。
页小龙看着漫天飞叶，淡淡说道：“秋天的时候，树叶就像被抛弃一样扔在路边，或是掉于河中，或是落向狭小的缝隙或角落。无人问津，无人关心。人们继续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自然万物也是如此。没有谁会去关心这弱小东西。它们凋落，人类赞美，人类欢快，人类哭泣，人类将它们踩过，它们碎裂，发出咔咔的声音，直到被土地慢慢分解消失……
它们没有自己的名字，不能做其他的事，所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树进行蒸腾作用，让树能更好的活着。
因为是树创造它们，或者说是自然创造了它们，树让它们存活，让它们诞生在自己身上，树也会给予他们营养，让他们存活几个季节，直到秋天，才会抛弃它们。而来年，树会长出新的叶子……
我走过时都会看见碎落的它们，他们就像没人爱了被抛弃的孩子，些许可怜，离开树后，它们基本也活不了，离死不远了。
那在它们死亡之前，或许可以将它们从地上捡起，放在某处，安静的陪着它们，让它们最后一次感受到爱，或者温暖的陪伴，直到它们慢慢死去……”
白叶冰稍稍有点理解了页小龙“捡拾叶子”这个奇怪的行为：“所以你的室友会说你的柜子里总是堆满叶子……”
页小龙平静地说道：“我没法捡拾所有叶子，它们数量太多，我没法将它们全部捡起。也许我捡起的很多早就已经死了，也许就连叶子也不理解我这种行为，也许它们感受不到爱，知道自己生来的目的，也许它们早已坦然接受这一切……”
“所以你放手了……”
“因为我们就身处自然中，寝室的柜子也好，桌子旁的窗台也好，我的手上也好，都在自然之中，不管将叶子带到何方，最后它们还是死在自然中。
或许它们也感受不到爱，感受不到我对它们的陪伴，只是会毫无感觉地死去，这些我也想到过，但最后还是觉得，能多陪一点是一点吧，能多捡一点是一点吧，当它们枯萎死亡时，再向它们真正的丢回给自然。”
漫天飞叶最后还是落下了，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
页小龙笑了笑：“或许我就是这么闲吧……”
白叶冰也笑了，淡淡的那种笑：“页小龙，总感觉你是个温柔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