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铜铁红泥
施琼眉头越皱越紧,手上翻页的动作却是越来越慢。
“凝寒散阳,凝阳散寒……”
这本书是施琼从宫里拿出来的,据她所知,此书是没有什么名气,她不过拿来碰碰运气,其中内容是否可信,她还没有详细考虑过。
碰巧的是,这书上恰好出现了有关凝冻散的学问,那么无论是否可信,照着来总归是有盼头的。
“聚阳而取石明”读到此句时,施琼忽然想起原来她读过的一本药书中有关于石明的介绍:长于钟乳石峰之间,圆月而见……
想到这里,施琼想不起来接下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稍稍冥思沉想片刻,依旧没有结果之后,施琼起身,转头在背后的书架上开始凭借印象搜寻那本药书。
“药理……”施琼隐约是记得书名中有‘药理’二字。
“找到了!”书名是《避寒药理集》,在顶层的架子里侧,不过过于高了些。
不晓得是太过于惊喜还是怎样,施琼自然而言的掂起脚,轻轻朝着侧边翩翩飘去,踩着书架沿边,一个回身跃到那本书所在的书格,踩着下层书架沿,控住身形,缓缓舒口气,面带喜色拿起书。
正要做下去的打算,侧身向下越去,谁料右脚勾到书,只见施琼右脚松而不动,左脚正欲向下,却被动弹不得的右脚连累。
“啊!”一声娇呼打破寂静的夜的传到小院里。
原本摇头晃脑灌酒不休的魏无才被这突然一声惊醒,女子的声音!这是师傅的声音!
“师傅?你怎么了?”
魏无才边招呼,边甩着在月光下光泽团团的白袍朝着房门走去。
而屋内的施琼曲腿半趴在地上,一手捂着淌出血的鼻子,一手捂着左脚踝部,面露痛色,看来是伤的不轻。
魏无才在门前呼喊了好几声,眼见师傅没有回应他,再想到刚刚慌乱的叫喊,难免担心出了什么变故,正要破门而入时
“没…我没事。”绵绵柔音从房内钻到魏无才的耳中,打消了魏无才破门而入的想法。
“师傅,真没事?”
“没事~”
魏无才连着问了几遍,听到师傅似乎不乐意他进去的想法,耸了耸肩,打算继续回到藤椅上喝酒赏月。
可他在回去的途中,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刚才女子的声音是师傅吧?”魏无才没有多意外师傅的女儿身,只是现在怎么不装下去呢?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一声同样如同绵绵细雨的音又想钻到魏无才的脑中
“等等……你进来……”
……施琼从书架上摔下来后,鼻子磕到了桌角,这倒不是很严重,只是那崴倒的脚踝实在疼痛万分,听到魏无才的声音后,她抵住哭腔,回了句话,但却忘了改变一下声线……
招呼好魏无才之后,施琼拿手攀上桌子,打算搀扶着坐到椅子上,不过伤势似乎实在严重,只能勾到桌面后,再无余力去支撑接下来的动作了。
在万般纠结之下,亦或者失去理智的状况下的施琼,轻轻的喊了魏无才一声。
现在施琼快要哭出来了,以往即使是在深宫闱里,梧桐孤院锁清秋之下,施琼也没有现在的委屈,总感到鼻头酸,忍住不哭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没有活动能力的时候,以往的她沉着冷静,但现在每时每刻魏无才那张俊逸如同仙人的脸一次一次海潮似的拍打她灵魂的堤坝。
她也不知怎么的,也乐意这样去做,甚至是产生某种冲动,让堤坝自己溃散,让她跟着海浪离开,无论是天涯海角,总抱有莫名偏执的幻想。
于是此刻施琼想到魏无才海纳百川的怀里洒出来一串串泪雨梨花,但还是用倔强忍住哭腔,极力保持住稳重,看向正要打开的房门。
魏无才被一声娇柔可怜的声打断思绪,足让他缠绵悱恻的绵绵细音,一点一点拉着他走到房门面前。
魏无才疾步到房门前,没有犹豫,推门而入,寒气从外向里面涌进去,施琼本就是单薄衬衣,这下冷气顺着红烛照出的红线传到她身上。
润起水波的眼淹没了魏无才,魏无才一时间呆在原地,披发散开同柳条随风而舞,银雪斜织被泼墨染晕的衣袍,火星点点在秋谭忽隐忽现。
施琼半伏在地上,魏无才呆站在门口,直勾勾的钻着施琼的眼眸,想透过去,想到深不可测的湖底去,想融在那,和施琼一起。
细弱蚊丝的一句话打破了相持不下的沉默。
“你...你..别看了......”
施琼被盯得不自在,这个登徒子,这个眼神....怎么像是被脱光了一样.....
第一反应是想要出声训斥,最后却只是羞红了脸,挽住飞花碎发,低下头,悄悄说了一句。
好在魏无才耳聪目明,听见了这句话,也终于回过神,看到了施琼捂住口鼻的手正在滴落血珠。
“师傅!”
魏无才跨步上前,拿起桌上布帕,闪到施琼面前。
慌忙握住施琼捂住口鼻手的手腕,用布帕接住向下滴落的血色珍珠。
“师傅,你怎么样?”魏无才也发现了另一只手捂住脚腕。以及翻到的椅子,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书,大致清楚到底如何了。
“......没事...就...没注意......”
“我扶你起来,来!”
“嘶~疼.....”
魏无才还未料到脚上的伤这么严重。
好像是实在没有法子了,魏无才一不做二不休,先让师傅保持住原来的姿势,然后一把抱起....
“挽好!”
“哦哦....”
魏无才把红着脸,鼻间流着血丝的师傅抱到床榻上。
施琼从一开始就失去思考,呆萌呆萌的环住魏无才的脖子,附在魏无才胸膛上,吮吸醇香绵密的酒气,竟然忘记了她还有伤。
“该放开了.....”
施琼被魏无才放置在床上,手却还紧紧缠住魏无才的脖子,呆滞的目光也不知实在想什么......
“师傅?”
施琼也终于意识到什么,连忙放开手,不顾疼痛蜷缩身子,面趴在被上.......
“...恩....你去桌下第一个抽屉里找一个冰瓷小瓶....然后给我.....”
施琼也不在掩饰什么自己是女子的身份,用棉被捂住脸。
“师傅,鼻子还在流血.....”
“没事,你去....”
魏无才没有多言,他的心绪没有施琼那么杂乱,他只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是想要把施琼紧紧抱住,抱在怀里,嗅着秀发。
他在小抽屉找到一个木塞塞住的小瓶,做工不俗,看来师傅也不是普通家世。
“找到了。”
“...你放这....”
施琼还是捂住脸,把手伸出来,手心摊开,沉闷开口说。
魏无才照办,坐在床边,想看看师傅下一步要干嘛。
施琼在拿到瓷瓶的一刻,立马缩回去身子,一句话没说,什么也没做。
长久沉默之后,魏无才察觉到门还没关,于是起来去关门,也就是这一刻,施琼终于有所行动。
她缓缓侧过身子,背对魏无才,拿住小瓶,拔开小塞,挤出一点乳白色药乳,用力够到脚踝,艰难涂抹到伤处,就这么一次次重复。
魏无才早已关门回来坐到床边,把施琼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里,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
“师傅,要不要帮”
“不用!”话没说完,就让施琼打断,继续她艰巨的任务!
魏无才觉得现在没有必要去听这话,跪在床榻,向前移动,按住裹着薄衣的肩膀,用力翻过来。
在施琼错愕的神情下,抢过小瓶,当然施琼也没有去抢夺,还是继续睁大呆萌的瞳。
魏无才把药膏倒在手心,正要去涂抹。
忽然瞥见施琼嘴上印着的血,原先粉嫩的唇,现在更加鲜艳欲滴。
魏无才不自觉把身子附下去,用眼神直视施琼,没有丝毫躲闪,施琼倒是躲闪不及,却也是没做什么,颤动睫毛好似蝶衣抚春,沉沉闭上眼.....
没有什么糖一样的甜,血腥味中夹着铜铁的味道,一点点入侵魏无才的口腔,待到魏无才把血全部咽了下去...
果然是甜的!魏无才和施琼如是想。
................
施琼靠在墙侧,望着正伏在前端,五官俊逸,用手指小心翼翼涂抹药膏的魏无才。
脚踝处仿佛能通过白皙的皮肤看到底下顺着血脉流动的线,被擦上乳白色的药膏后,看来又像珍珠朦胧的光泽。
“师傅怎么要装作是男子呢?”
“......不知道...”
“师傅真练过武?”
魏无才一说这话,施琼瞬间就恼了。
“我当然会!你那天要不是我及时出现,指不定发生什么。”
“恩,这话我倒是对。”
“.........”
“好点了吗?”
“...还好...”
红影摇曳之中,只可听得到窗外蝉鸣和微弱的鼻息。
“好了!还疼吗?”
“哪有这么快的!”
“凭着师傅的医术,这可不就是神药嘛!”
施琼的医术的确是称得上妙手回春,不多片刻,脚腕处冰冰凉凉的感觉就消除了疼痛。
她把伸平的腿弯起来,叠起一座同是珍珠堆成的山丘。
把脸贴在大腿面上,而手间则抠弄着指甲。
“你快些回去吧!我没事了。”
施琼闷住脸,碎乱的丝发贴在熟透的脸蛋上。
“好,师傅早些歇息。”
魏无才可没有施琼的心乱如麻,反而异常冷静,把小瓶放回原处之后,离门而出。
从里面出来的魏无才没有急着回厢房,照旧坐在藤椅上,长饮佳酿,守月而眠.....
第二日魏无才醒来已经天色大白,方才发觉他还要去府衙内,但这并不紧要。
魏无才甩了甩头发,起身走到施琼门前。
正要敲门就被屋内传出的声打断了:“你别进来,我已经没事了。”
魏无才笑着摇了摇头,回出一个字:“好!”
提起酒壶猛的灌了一口酒,离开小院,去往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