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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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

    深蓝色夜空下的红砖楼摇摇欲坠。天上,一个红点一闪一闪。那是夜晚,天还没有黑,云被吹散了,天空浑浊得像是掺了牛奶的开水,那没有活力的天像是一个因为挨饿而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可怜人。红色的点散布着信号,一种只有昆虫的翅膀才能感受到的声波。静悄悄地,静悄悄地,那微不足道的震动把可怕的思想带给了寒冷的夜,人们没有听见,人们听见了。

    乌云要来了,那远方闪现的白光在一瞬间惊醒了触及到的所有睡熟的啮齿动物——那是梦吗?一瞬间遍布到天边的啮齿动物的尖叫声——那是对闪电的抗议,还是向红砖楼的求救?灯亮了。

    杂乱的床上扔着一个啮齿动物的服装,那是一对圆圆的耳朵,一根细长的尾巴,毛茸茸的爪子。月神坐在梳妆台前,她抿起嘴,她把红色的绒毛卷进嘴唇。她的腮红是多余的,就像她的脸蛋是多余的。她照起了镜子,她的肚脐睁开眼。架子上一瓶粉红色玻璃瓶的香油,玻璃摸起来像鸟蛋那样粗糙。月神把两小滴香油抹在脖子上和肚皮上,她闻不到香油的味道。有人敲了敲月神的门。月神拉上帘,窗户上一个瘦长的人影,变换着形状。月神的影子伸到窗户外,蚯蚓般缓慢地在街上蔓延开。阴影下,月神喝下了深绿色玻璃瓶装着的药水。敲门声更激烈了,月神吐了出来,胃酸和食物残渣溅到镜子上。镜子里,月神身体的形状被腥味的呕吐物腐蚀。她听到红砖楼的心脏在缓慢地、强有力地跳动,她知道她决定好了。

    双头男孩无精打采地坐在红砖楼的屋顶上,观望着街上穿着奇装异服的行人。行人说的话他听不懂,但他知道他们兴高采烈。

    “一个蓝杯子,两个蓝杯子,三个蓝杯子……”双头男孩朝着人群指来指去。

    “窗户里有一个蓝杯子。”

    “哦?哪个窗户?”

    “那栋画着圆圈和直线的楼。”他说。

    “那个紫色天花板的房间?”

    “对。”

    “我看到屋里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就是那里。”

    双头男孩犹豫地指了指那个房间。被紫色灯管映射紫色的天花板下一条锁链挂着的蓝色的杯子,里面盛着紫色的、凝固的水。一个双手被禁锢在背上人用舌头伸向蓝色的杯子,但他离杯子还差一根指头的距离。

    “四个蓝杯子。”

    “五个。”双头男孩说,“你看第八盏路灯下面站着的那个人。”

    第八盏路灯亮着。它左边亮着四盏,右边亮着更多盏。

    第八盏路灯下长头发的人把蓝杯子藏在外衣里。在她转身的时候掉到地上。长头发的人掏了掏耳朵,她头发的味道像是荔枝皮和淀粉。

    一队人欢呼雀跃地跑过街道,他们的语言双头男孩并不熟悉。双头男孩戴上头戴式耳机,一根电线连到楼下的垃圾堆里。垃圾堆里插着许多收音天线。双头男孩转动了耳机上一个黑色的钮。一阵阵电流中,一只寒蝉在挥动翅膀的声音逐渐清楚。红点在天上一闪一闪。

    “嗯。嗯。嗯。嗯。”双头男孩答应着。

    接着,又一只寒蝉加入了。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寒蝉扇动起翅膀来,翅膀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他数不清到头有多少只寒蝉了。无数对翅膀以同样的频率震动着,双头男孩听到了一个统一的、原始的、简单的想法。

    “这是一个想法。”双头男孩说。

    “六个。”双头男孩说。“我手里也有一个蓝杯子。”

    不知什么时候,长头发的人的大衣不见了,她的大衣被挂在第八盏路灯上。不知什么时候,紫色天花板房间里那个伸着舌头的人被铁链挂了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像一块冻肉一样摇来摇去。不知什么时候,街上没有人欢呼雀跃,他们在打架,骂着一些没有意思的话,有的人被有的人踩在脚下,有的人被有的人甩向马路,有的人被有的人拿脑袋撞着路沿。

    红色的点在天上一闪一闪。红色的点给了双头男孩一个想法。

    双头男孩站了起来,他朝着楼下的行人高声吼了许多遍。他叫他们听他的,他叫他们看着他。双头男孩颤抖着站在凌乱的冷风中,威严地宣布:“我有一个想法!”

    “我没有看着你们!”双头男孩大吼。“我没有蓝色的杯子!”

    街上的人面面相觑,有的人脸上沾着血。

    “天上没有红色的点,今夜没有风,明早没有云!

    “红砖楼一共有五层!红色的点在一万米的高空!

    “是广播带我来到这里!你们不是你们的语言!”

    敲门的人问:“来吗?”月神拿起桂花香的手帕,擦掉脖子上的污渍,说:“来。”

    行人隐约看到红砖楼顶的人影,人影在呐喊,人影在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人影长着两个脑袋,有一个脑袋长在另一个脑袋上面。

    双头男孩紧闭双眼,他感到月神在看着他。他闻到月神肚脐的味道,他知道月神拿定主意了。

    双头男孩用世界的语言喊了出来:

    “我!”

    随即,一声巨雷惊天动地。那响声震耳欲聋,今后天空再也不会如此这般怒吼。雷声之响,行人们害怕地惊叫起来。他们捂住双耳,有的在地上打滚。然而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一瞬间,双头男孩随着雨水消失了,仿佛是一块棉花,碰到水即溶解掉。红砖楼的楼顶留下一件湿透的衣服,被大滴的雨水砸得扁平。

    红色的点依旧在天上一闪一闪,像是灯,像是火,像是星。灯灭了,月神静悄悄地拉上门。